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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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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李嬸把白麵饅頭給李叔,她從不吃“那點兒”細糧。李叔要分給孩子們,李嬸不讓。自從李叔有病那時開始,就一直這樣。孩子小的時候還能跟爸爸一起吃,大了不行了,那肯定不夠。李叔吃完,坐著看孩子吃飯,心裡總有歉意。立本總是笑著吃,吃得香。

飯後,立本和爸爸去挖地,一人扛一把鍬。他們往東走——東邊低,就是下邊,爸說:“你出生的那年,下邊還沒有房子。那年,你三叔去世——老家這輩兒人,數他有文化,他去世前寫信,給你起好了名。你哥幾個的名都是他給起的。他小時候也跟著上東北來,結果病了,就那時留下的病根兒。”

立本問爸那時乾什麼呢爸說:年齡小先給人當夥計……

小盈看見了喊,他也要去。

“把鍬給我,李大爺。”小盈從立本爸的肩上搶過鍬,扛在自己肩上。他和立本一人一把,並排走,他擺過鍬頭來看,“咱倆不一樣啊”立本說:“你那是鋼的,我這是鐵的;你那把是桶鍬,挖地用的,我這是防火鍬,撮土的。”小盈用手指摸桶鍬的刃,讚歎:“挺快呀!”立本說:“那是用炮彈皮打製的。”

小盈問:“乾嘛用這麼快的”立本說:“挖地可不是省力氣的活兒,有的人挖折好幾把鍬。”小盈說:“不挖直接種不行啊”

李叔說:挖溝,取土,墊高了地,排澇。挖成深溝防偷,跟護城河一樣,也是區隔,河界,溝裡還是蓄水池。”

老單說,地有形,水就有形。

立木的同學孔曉華來了,他深受他爸爸的影響。學生生活是個小舞台,爸常給他出主意,“指導”“指揮”,他比一般孩子“成熟”。聽說大人下地去了,孔曉華說:“走,去幫他乾活。我乾過這活。”立木不想去,回來還沒緩過乏來呢,但曉華說幫忙,他不好說不去,“沒有鍬了。”曉華說:“去向鄰居借兩把唄。”他們走小道追。曉華說起了貴德,立木說:我爺爺奶奶幫過他們,他爸闖關東還是我爺爺奶奶給拿的盤纏。

草甸子,小草在高低不平的或乾或濕的枯草裡長出。新的生命誕生,舊的生命雖消亡,但孕育出新生命生長,也可以說是舊體的“複活”“再生”。靠近村子,軟的地方,挖成了連綴的地。

地有兩塊,一塊是去年挖的地,一塊是今年開挖的——挖了一角的兩條邊。漫流的地方,地下水層很淺,老曲說,在乾旱的高原打深井也不見得有水。可這裡挖地挖了一兩鍬,就往上滲水。有一隻蛤蟆,微微喘,從冰下出來不久,身體剛恢複元氣,它蹲在土埂上,判斷人往哪走,想乾啥。小盈拿桶鍬,想紮死它。李叔用防火鍬把蛤蟆連土一起撮起,說:“過了一冬,去活吧。”像撮糞便一樣扔到遠處,啪啦嘩嘩,落入水窪草窠。小盈喊:“哎呀給我呀,彆扔啊。”李叔收回鍬,說:“它從冰底下剛緩過來,多不容易。”李叔往手心吐口唾沫,拿起鍬,開始乾活。地就在那撂著,隻要你付辛苦,就有收成。

曉華過來靠近李叔挖地,“大叔,今年種些啥呀”

“那塊種豆角和土豆。這塊今年種不了,一年去荒,二年種,三年才是熟地。”

“我哥在建設兵團,也說這樣。”

“建設兵團乾啥的,開荒啊”立木問。

“對呀,人家是大規模的,用大機械。地都連成片。我哥開拖拉機,郵來的照片,那神氣極了。”

老李看立木,“你的背心子穿反了。”立木一隻手揪揪看看,“沒有。”曉華說:“前後穿反了,脫下重穿,我給你拿鍬。”立木說:“不用,也看不出來。”

曉華說:“李叔你歇一會,我們挖。”他挖得不少了,但土挖得深度不夠一鍬,土也沒有扣過來,挖得快。

立木一鍬土挖的厚,手腳一起在前後哈噠鍬,爸說他做什麼彆那麼急,曉華說那麼挖把鍬巴子都彆折了,老李說土粘土坷垃打不開。立木說土坷垃自己就開了,沒事兒,爸說:你放那吧,我自己慢慢挖。

塔墩子的草,像洗了的頭,一叢一叢。水可以溜達走,但草隻能呆在那,生在哪長在哪。水往南越來越多,是靚麗的藍色,水草長得密集,草跟前的水是青影。腳下,較長的乾草倒伏到水,小盈看水窪坑裡有沒有魚,水隻有那麼一點兒,“魚一遊動就挨了土。”再往裡邊不能走,草長在水中,綠色,有的紫紅,浮動於清澈見底的水裡。水流動,水是變化的。河流不是一個樣子,不是一種節奏;不是扭曲,而是隨物賦形。老單說:自然,道中行。

“那邊老曲家的地,”李叔把挖的地表帶乾草新草的泥土翻扣,把草那麵扣在底下,插碎泥坨子,打土坷垃,說:“人的地,備壟了,地伺候的細。周圍溝挖得也深。”小盈說:“他會武。”小盈挖不動地,哈噠鍬。老曲爺說,西北地區少雨,建房子往下挖,房子在地平麵以下。立本已經挖出一條地了,“會武也不是用它種地。”“立本,你不是跟他學武嗎,這樣,啪啪。”小盈衝拳踢腿,跳躍到那塊土地。“彆把人家地踏亂了。”小盈在那塊地裡,橫穿壟,鞋裡進了土,脫下墩一墩,倒出土。這土裡有糞,臭。啊臭啊。立本說,不上肥,地沒有勁。

“立本咱們跳溝哇。”

“你跳吧。”

“這塊的窄,沒意思,也沒多點水。”

“等下雨就多了,雨季這都是水。挖溝就把地墊高了,防澇。”老李刮鍬上的泥,也在鍬蹬沿兒刮掉鞋底的泥。

“是小全他們!”小盈先看到的,小全和他爸過來了。

小盈興奮了,他就喜歡人多,他查數,“一對,二對,三對,七個了,咱們這塊人多了,北邊那一片人有六個。他喊:“小全,看你的了,跳過來。”小全跑幾步蹦過來。“你還跑啥呀”小盈笑,“我不跑就……”小盈踩地邊,土鬆滑下去,掉溝裡。“原來這麼深,看著不深。”小盈看溝周圍,然後看立本、小全,說:“拉一把。”倆人拉他上來。他鞋上全是泥,褲腳子也是。找棍兒刮。小全掏紙給他,“有紙。”

“你們回去吧。”李叔和季叔都說。

小全說:“我剛來,乾一會再回去。你們先走吧。”

兩個人往回走。小盈一路上遇草就蹭一下,和立本說,那個姓孔的是跟你哥溜須呢。立本搖搖頭沒說話。老曲說,攀附彆人就是想分得一杯羹,你如果沒勢力還有人跟著,一定是認為你下一步能幫上忙,是帶著希望。

每個人的特點都是水之外的,如同葉子的紋路。——老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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