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又來了,撇嘴不稀看,“破餅乾有啥吃的,乾不拉碴的。”他拎著一串用鐵絲穿著的螺絲帽,左腳踢,右腳踢,邊走邊踢。看到老隋家的豬,讓它走,它不走,沒吃完呢,還在拱,踢它一下,哼一下,走一步。小海掄起了“鐵鏈”,打上它的屁股,豬正耷拉耳朵低頭拱地,受到突然一擊,嗷地一聲竄跑老遠。小海撿起“鐵鏈”,搖了一圈臂,打出去,掉到豬附近的土上,濺起灰,豬又狂奔一段路。小海過去撿“鐵鏈”,又掄胳膊,豬又跑起來。“你乾啥呢”小濤來了,小海說:“嚇唬嚇唬,你家的豬不抗嚇唬,你看,跑老遠。”“你打它了”“沒有。”“沒有沒有怎麼會怕你給我。”“不給。”倆人拽那串螺絲帽,小濤放慢聲說:“鬆開。”小海紅著臉,堅決地說:“不鬆。你還吃了我媽做的飯呢!”“一點兒也不好吃。手勒壞了,出血了。”小海鬆開了手。小濤拎著跑了。
小海喊著要。小濤回家插上院門。
小海沒有砸大門,他伸手往上夠門插杆,後邊他腿肚兒被夾了一下,同時聽到“汪汪”叫聲,嚇了一大跳。回過頭,本想發火,看是隋大爺,笑了。他沒告小濤的狀。“下班了”“啊。”“哎再來一次。”“不整了,你都有防備了。”小海跟在後邊,悄悄蹲下用手掐幾下老隋的腿肚兒,沒等掐上就喊出了汪汪,老隋回頭,說:“你喊早了。”老隋蹲下,作示範,“汪汪”,手就夾了小海的腿肚兒,是同時。老隋感覺自己是個老人了,和小孩子玩有點意思,開開玩笑,開開心。他的父母都沒了,他心裡落寞,又說不出。
小林來湊熱鬨,伸腿踢小海的腿後彎,小海一下跪地上了,小林這時才喊:“汪汪……哈哈。”小海氣得拉長了臉,嘴擰著呲出牙,每一根筋都繃著,僵硬著軀體和所有關節,瞪眼去找地上的石頭。老隋拉住他,“彆雞眼。”去踢了小林一腳,“不興這樣鬨的。”小林躲開,跑了說:“我跟小五學的。”老隋說:一個小混子!年紀輕輕不學好。隋叔讓小海改改脾氣,小海紅了臉,悄悄說:小五管你叫老苞米。
隋叔喊豬來來來,看豬過來,說:啥都得順毛抹娑呀!讓豬回院子,哄進圈裡去,關上圈門。老季來了,和他一起看後鞧圓乎乎的豬,“有多少斤了”“五六十斤兒。到年底能過二百斤。”“這可得吃的了。”“天暖了,有菜了。光喂糧食喂不起。”“二百斤,能出多少肉”“一個頭就挺大,去了四個膀蹄,還有一肚子下水,剩下排骨,前槽,後丘,不到一百斤。”“膀蹄不是肉哇”“那得單做,不能炒菜。”“哎,新來了一個頭兒。”“我知道,一瞅就像壞人,不像好人。”
小海長得醜,恨自己,恨家人,恨他人,——恨自己被遺傳了一個不如彆人的外形。老單說,遺傳的是信息,看不見的;看見的是物資儲備,像雞蛋。信息有兩種,一是如何構成,一是如何反應。構成是存在,反應是生存。生存讓存在走樣。
小海也會笑話彆人,笑彆人長得不好看。他這些毛病像他爸,不像爺爺。爺爺老實巴交,生活在外地農村——離這五六百裡。
爺爺說,長啥樣都得生活。
紙條記,人的才乾、能力是以反應的方式為基礎培育、養成。
強勢的人,沒有正常的反應,因為沒有真實的回應。弱勢的人容易生成不正常的心靈。
老單在炕桌上慢慢研磨,在舊報紙上工整寫字,“生生無限意,隻在苦心中。”曉宇看寫字筆順筆畫。他來送報紙,是爸爸讓的。爸爸過去在機關時報紙多,經常帶回報紙,現在少了。曲文的姐姐也來送過報紙。曉宇想了想,問:紙和低,為什麼一個有點一個沒點老單爺說:兩個都是形聲字,氏,在報紙上寫了,也讀hi,寫氐,讀di。
立本問:“樹為什麼會空心呢”二哥立木回來講森林裡有老多倒了的大樹,全空心的。老單爺說:“老了。因為中心是最早形成的,最先長的,然後在周圍隨歲月一層層增長,往外擴大。年輪,知道吧”立本點頭,說怪不得乾樹皮開裂呢。“樹的壽命有的幾十年,有的幾百年,老化從最裡麵開始。”老單看屋子裡,“你看菜墩兒,裡邊兒不抗剁,越來越陷低窪,外圍最硬實。”
形式的周期,分解成刻度——年齡,此外,還有季節,有興衰,還有枯榮。形式鼎盛的時候,不要錯過。
試想那偉岸巨樹轟然倒下,一定在寂靜森林裡回音往返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