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回來,問:“你咋的了”
“我有病了。”
曉宇說:“他裝。”
小全拉小盈一隻胳膊,曉宇拉他那邊。小盈裝腔作勢地喊:“你們欺負我!”
立本說:“你不能走,回去吧。”曉宇說:“讓他回去上學。”小盈假裝細嗓喊:“我不去上學。彆蒙我。”
小盈把木棍放道軌上,“你們拉著我。”兩腳踩上木棍,“拽我。”小家和曉宇兩人拽他往前跑,兩人狂奔。“哎,掉下來了,慢著點——”小盈用尖細的聲音喊著。
小全爺爺在世的時候在鐵路工作,從南邊的站,調到北方龍鎮。爸爸常說起過去鐵路上的人和事。小全說:注意點,一會該來火車了。
幾個人趴著聽鐵軌,小盈用木棍邦邦敲,聽的人被震了,衝他急擺手。
火車汽笛聲,嗚,嗚。火車在彎道時拉了汽笛,司機把頭往車窗外探著。
曉宇說小盈:“你木棍兒呢,上軌道上去啊”小家推小盈,小盈推小家。
“擺手!”幾個孩子一齊揮手,大地在顫動,火車轟鳴著風馳電掣從麵前閃過,伴著油味道和水的氣息。火車頭冒著煙,老長飄著,往後飄散,車頭帶一串車廂越來越遠。幾個孩子放下手,說真過癮,這次來得“值”!小家說:要坐上火車那就好了。小寧說那現在就到了,他指著遠方的小點。老單說,人造的各種機器替代或延長了手腳。
小全說:“立本出過門,坐過火車。”
曉宇說:看也一樣。
立本笑笑,說:我們天天都坐車。小家說啥車呀立本說地球每天都在轉啊。小全背誦:坐地日行八萬裡,巡天遙看一千河。
立本坐過輪船,但沒說。他想,火車行駛的鐵軌也是道路啊,雖然不是給人在上麵行走的;船在大海中,航行的線路也是道,儘管人看不出茫茫大海上的航線。老單爺說,道分有形和無形,有看得見,有看不見。橋呢,是陸路中斷而連接的道啊。
“走,不許跑,看誰走的快。”小家在前邊,曉宇追上超過,小家快走又超他,笑,“你們誰也走不過我。”他走到大前邊坐下,歇一會,看人上來了,又起來走。
南河之上,長長的大鐵橋飛跨南北。橋頭呆立著荒廢了幾十年的碉堡。
橋,是鐵架構,橫豎斜交叉;橋墩是水泥的,渾圓碩大,流水觸之回旋,水底看得清黃色石頭,和橋墩下邊被水泡過的顏色接近。橋上的鐵軌兩邊是人行道,鋪設的是木板,刷了黑漆,木板間有較大的縫隙。小寧不敢看橋下邊,兩手交替抓著護欄往前走。橋中間,有可以停留休息的地方,寬敞呈彎弧的形狀,騎車人可以在那休整,尤其拉東西的交互過不去,或遇上火車怕刮碰著,在那裡等一等避一避。孩子們都站那,迎著風。風撲打著臉,如呼噠的軟布。眼睛閃爍著,水的味道滋潤著心肺。有了風,水有了變化。江山如畫!從古至今,人活著和離去,都要看風水。
春天的南河,如穿著淺色短衣的小姑娘,悠閒自在。河岸裸露很寬的黃色的沙灘,河中露出沙洲。她嫻靜淡雅地走著,和沿岸悄悄說著話,向著憧憬的地方行走。老單說,正因為有了水,世界才有了靈性。許多美妙的音樂就仿佛是水在推進中,水是纏綿,是舒緩,它不同於固體的反彈,它會激起浪花。文學也是這樣,好的文章如行雲流水……
周圍的地方沒有水。除了發生水患,水都在河道裡。
很遠的看不見的地方,從西到東,都有山脈,崇山峻嶺孕育出河流——水往低處流。
河灘平緩,一馬平川,普照著陽光;南邊有草地,連片的樹,有幾行泥草房子,那是村子吧;再遠,有隱隱約約的建築,有細高的煙囪,煙氣嫋嫋,那是下一個停車的地方。“是海北吧”“不是,那還遠著呢,看不著的。”
小全手拍護欄,大家一起拍,拍得鐵欄杆顫動,傳到遠處。曉宇和小家追著跑,邊跑邊摸,“到這兒,”“這兒了。”
“一會兒火車該來了,快走。”小全說。
大夥跑,撲騰撲騰,腳下木板在抖動。
河南邊,不一樣欸,太平坦啦。小草在生長,似乎有一個框,很快就長成形。它由不變的根部生出,天上陽光與地下的水共同供給,催它長高,繁盛。老單說,先登上陸地並駐足的一定是食草類動物,繁衍繁盛,後來,又有食肉的動物來了,有爭奪,爭地域,爭食物。植物脫離不了對地的直接依賴,不像動物會奔走,飛躍……
婆婆丁,一嘎達一塊兒地長,它比草進步了,它的下一代可以移地方。曉宇揪一個像扔毽子似的跟兒在前投出,在空中劃一個弧,落地下。小寧說:過一段兒,婆婆丁長成白色球就到處飄,飄到遠處,落下籽兒。小盈笑,說下崽兒,小家說人家是籽兒,小盈還說會下崽兒。小家說:“人說話標準,你彆那樣……”小盈不高興,“他給了你啥,你那麼幫他說話”
“江蔥,和草長得不一樣,葉是空的。”小寧舉起江蔥。
“這為啥長這玩應兒啊”“給咱們的呀。”“為啥這長,彆處不長”“靠南河呀。”
大夥沿河岸撒開了找。
小盈找高的,東找西找,問:“這條河啥時有的多少年了”
小全說:“一直有。”
“不會改了吧”
小家說:“在哪也不能在咱們住的那塊。”
“如果水沒了呢”
“不可能的,有雨就有水。”
“就得在這呀”
曉宇說:“除非地形變了,地震了火山了,天塌地陷了。”
小盈兩手都用上拔,江蔥又小又嫩,薅折了;用小刀挖,連根兒挖出。小全說:“彆挖,留著根。”小家拍小盈的屁股說:“積點德吧,彆人不吃了”小盈的小刀,可以折疊幾種“兵器”,都打開,衝著小家比劃,嚇得小家叫:“哎你這小子……”躲到立本後頭,小盈說:“你再跟我嘚瑟就……”關了其它“兵器”,蹲下割。
曉宇腳踩住根,然後手薅,一個一個,攥了一把。周圍被踩了的江蔥,又挺直起來。踩了他不要。
立本小全都帶了小鐮刀,立本的最好使,像是折彎了刀頭,爸爸做的,可以貼地割,割的多又快。分出一些給少的人。又挖了些婆婆丁。
小家說:“咱們明年還來。”“明年再晚點來。”一個個直起腰。
他們都覺得夠了,決定往回走。
走了不遠,小全又回去,看那塊地方,兩腳鞋底蹚著土,把裸了根的覆了土。
土,是熔岩岩石風化成的,老單說,岩石雖然不是生命體,但是也有著循環的信息。水流帶著泥沙衝積成沃野,土壤供給植物結構成分,動物從植物獲取“營養”。
江蔥,和小草、野菜、野花一樣,年年長,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成條成片。它們在土裡紮根。生命在根,所以人說什麼對人非常重要就叫命根子。
天降的雨水,流淌的河水,貯存的地下水,滋養著這些生命。紙條上說,生命存續像水流,流淌在“道”的河床裡。後來的日子,立本工作了,常組織人春遊,城市裡的郊遊,沒有江蔥,有娛樂,賞花,有時挖點野菜。
河邊,幾個人都洗手,先照一照自己的模樣,再往彆人那邊攉勒沫子。往上遊走,河水泛著漣漪,是風吹的,也是水下不平,河床深淺不一,水麵波紋就不一樣。曲文姥爺說,讀詩要讀詩三百,那是詩的大河源頭,“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乾兮。河水清且漣猗……”河北岸,是高出水麵的土“崖”,是衝出的塌陷形成的,在那邊洗手夠不著水呀。立本駐足看:水是柔和的,可塑的。春季,河水不多,這邊橋下的河沿有寬寬的沙灘,是河水不斷衝刷留下來的。它的形成不同於西部的沙漠——那是風刮的,乾燥的塵麵兒被吹走,留下了沙子。土的流動,這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水造平原良田,風沙毀壞綠洲。看南方綠意,暖風拂麵,讓人內心也隨之激蕩。立本想,空氣流動叫風,水流動叫什麼,還沒有一個專門的詞兒,地理上有波浪、潮汐、洋流,那是旁觀者的詞,沒有切膚之感。空氣中的“雨”是有感覺的。
南邊連片的房屋,那裡有人家,有爸媽的老鄉。老鄉進城,到他家,“歇歇腳”,喝點水。爸媽每次一定留老鄉吃飯的。
過橋了,小盈拿出自己帶的一個饅頭,風乾變硬了,扒皮兒吃幾口,要扔河裡“喂魚”。“彆扔啊,給我。”小家要,小盈都給了小家,“我還以為得一天呢——不得餓懵了”
看,江南,都綠了!這邊兒差遠了!
真的欸,再回去呀
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