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沈武沒想到,他有一天會和劉進騎馬並行。
“殿下這騎術,需多加練習。”
他是一個文臣,但精通騎術,善於擊劍。
漢代的儒生,大體上分為兩類。
一種是實乾型的,能文能武,上馬可以廝殺,下馬能治理天下。
他們秉承儒家的理念,以修家治國平天下為理念。
而另一種,則是清談類型。
這種儒生善於算計,精於迎奉。
他們意圖團結為一個整體,驅逐其他學術,形成一個階層,來維護自身的利益。
這種儒生……
很多!
沈武,屬於第一種。
劉進笑道:“以前我身子不好,所以疏於鍛煉,以後會注意。”
等我解開霍嬗之死的謎題,把霍去病騎射拿到手,嚇死你!
他倒沒生氣。
騎術射術,是這個時代非常重要的技能。
如同後世的駕駛技術,必不可少。
當然,指中上層人氏。
普通人,就算是有心想學,也沒有那種機會。
“殿下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曾聽太子言,殿下九歲時一場大病,後雖痊愈,但一直不甚強壯。太子還請過許多名醫診斷,也一直沒有能夠查到緣由。”
“我也不清楚。”
劉進眸光一閃。
“聽說殿下招攬了趙破奴父子?”
“沈尹也知曉此事?”
“這種事,其實算不得秘密。當初趙氏父子歸漢,陛下卻沒有任何回應,實則是想要給太子機會。隻可惜,太子顧慮太多,所以才讓殿下最終得了這個便宜。”
“哦?”
劉進扭頭,看了一眼在隊伍最後麵的趙安國。
“家父顧慮什麼?”
“那可多了!”
“還請沈尹教我。”
沈武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擺了擺手,輕聲道:“其實也沒什麼教不教的,隻是趙破奴此人,身份敏感。”
“何出此言。”
沈武,沉默了。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
劉進立刻擺手,示意扈從離遠一些。
兩人並駕齊驅,走在最前麵。
沈武輕聲道:“其實原因很簡單,趙破奴乃衛霍一脈。誰接納他,就會遭遇各方打壓。”
“為什麼?”
“因為,很多人不願意看到衛霍一脈再次崛起。”
劉進疑惑不解,問道:“為什麼?”
沈尹道:“殿下可知,當初衛霍一脈在朝堂上是何等權勢熏天?當時陛下欲討伐匈奴,朝堂上很多人不同意。正是衛霍二人接連取勝,令陛下徹底掌控了朝堂。可問題是,衛候當年騎奴出身,霍驃騎也不過私生子,很多人都無法接受。”
“很多人?誰!”
“那太多了,朝堂上的公卿,天家的宗室……自高祖皇帝斬蛇以來,朝堂上的公卿勳貴早已成為一體。太宗皇帝登記之後,同樣也受到了各方鉗製。在很多人看來,太宗皇帝能夠登基,全靠了他們出力。這也使得太宗皇帝推行政令極為困難。”
“還有這種事?”
沈武笑了笑,道:“你道太宗皇帝為何要休養生息?也是無奈之舉。國力疲憊是一方麵,朝中能打的將領勳貴,也大都厭戰。同時,太宗皇帝登基前隻是代國小君,身邊更沒有任何可用之人。他隻能休養生息,慢慢聚集人才,才掌控朝堂。”
說到這裡,沈武又朝四下看了看。
“天家與勳貴之爭,延續三朝。其間世宗皇帝還出了七國之亂……在此之後,勳貴和宗室開始交集,慢慢也成為一體。至陛下登基,這個團體本想掌控朝堂,那料想經太宗皇帝與世宗皇帝兩代努力,為陛下打造出了一個足以對抗他們的團體。”
“文官?”
“算是吧。”沈武道:“此後,陛下雖借這個團體,不斷削弱勳貴和宗室的團體,但依舊難以對抗。於是,陛下起用了衛候,是想要用以幫助文官這個團體對抗。衛候呢,做的非常出色。不但對外接連取勝,對內也壯大了陛下的權勢。”
說到這裡,沈武沉默了。
劉進也不催促,隻靜靜看著他。
好半天,沈武才道:“隻是衛候做的太出色了,出色到威脅了兩撥人的利益。”
“他,是騎奴出身,得天寵幸,尚平陽公主。而皇後更從陳皇後手中搶走了陛下的寵幸。殿下,你要明白,當初陛下登基,陳皇後一脈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氣……結果卻都歸了衛家。也幸虧之後,有景桓侯橫空出世,穩住了衛候的權勢和地位。衛霍兩家合流掌控朝堂,內有皇後把持宮闈,換成誰都會感到恐懼和嫉妒。”
“所以……”
“其實這種對抗,自景桓侯故去就變得激烈了。”
沈武輕聲道:“元鼎五年的酎金案,殿下可聽說過?”
元鼎五年我知道。
那年,我剛出生。
但酎金案,劉進是真不清楚。
“不知道。”
“元鼎五年,陛下欲征伐南越,結果滿朝文武,竟然無人響應。”
“啊?”
在劉進的印象裡,漢武帝對朝堂的掌控力度非常高。
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情?
沈武冷笑道:“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蓋因勳貴列候皆不願從命。他們認為,陛下看重衛霍一脈,大可以讓衛霍一脈的人出征。不僅是勳貴,朝中文臣也如此想。這件事,讓陛下非常惱怒,倍感丟失了顏麵。但最終,隻能借酎金之名,奪取了106個列候的爵位。其中,還包括了衛候次子和幼子,以及公孫賀趙破奴等人。”
酎金,漢代宗廟祭祀時隨同酎酒一同奉獻的黃金。
屬於諸侯的貢金吧……
劉進倒是知道這個,畢竟他也參加過多次祭祀。
而酎金案,就是漢武帝借口諸侯的貢金成色不好,而後罷黜了106個列候的爵位?
有點兒戲,但也體現了漢武帝的無奈。
106個列候被除爵,那麼也就掩蓋去了列候不響應從軍的尷尬。
而且,還不能隻處罰勳貴。
衛青一脈的人,也受到了處罰。
次子衛不疑,幼子衛登……再加上公孫賀與趙破奴等人,也讓勳貴無從發作。
可問題是,衛登和衛不疑,當時雖已封侯十二年,但年齡不過十二三。
說穿了,就是堵列候之口。
至於是否震懾到了文物群臣?
也許吧!
但劉進覺得,很可能沒有震懾到……
“還有這種事?”
劉進,倍感震撼。
沈武苦笑道:“衛候騎奴出身,景桓侯是個私生子。不管是勳貴宗室,還是朝中文武大臣,都覺得衛霍出身太低,不配和他們一起位列朝堂。這種矛盾,持續了很久。但當時衛候尚在,加之陛下對衛霍一脈的關照,所以大家都保持著度。”
“真正開始剿殺衛霍一脈,還是在衛候過世之後。”
沈武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這裡麵,也有太子的原因。”
“是嗎?”
“太子和衛霍一脈的關係太深,如果太子登基,衛霍一脈必然受到寵信,到那時候,就羽翼豐滿了。所以,朝堂的兩方力量決定,聯手剿殺衛霍一脈的人,同時對太子也發動了攻擊……浚稽山之戰,你道隻是趙破奴被俘?連同太子,從那時候也開始變得謹小慎微。無奈之下,他隻能疏遠衛霍,拉攏公羊學派的儒生。”
劉進,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經沈武這麼一說,一下子豁然貫通了。
“陛下難道,不管嗎?”
“想管,可失去了衛候和景桓侯,陛下失去了手中最鋒利的兩把刀,有時候也是有心無力。特彆是陛下日益年邁,精力比之當年差了很多。而太子殿下的表現,也讓陛下非常不滿……我曾勸過太子,讓他招納趙破奴父子,但……不敢!”
衛霍故去,衛霍集團失去了主心骨。
而本應成為主心骨的劉據,又因為種種原因一直退縮,表現更是不儘如人意……
這也使得本該繼續屹立朝堂之上的衛霍集團,遭受了致命打擊。
慢慢的,人心散了!
劉進,深吸一口氣。
此前他有這方麵的猜想。
但經沈武這麼一解釋,也讓他得到了確認。
“沈尹,趙侯的地位,很高嗎?”
“你是說,在朝堂上?”
“不,在衛霍一脈之中。”
“算不得很高,但他與各方皆有關聯,算是衛霍一脈在軍中和朝堂上的聯係。”
“他?”
劉進腦海中,浮現出那種為酒色所傷的呂布臉。
沈武道:“殿下可知,景桓侯帳下,有猛士幾何?”
“不太清楚。”
“當年景桓侯帳下,有高不識、仆多、趙破奴、敞屠洛、雕延年、董荼吾、路博德,還有韓說、韓嫣……高不識和仆多皆故去,但高不識之子如今是匈奴句王。仆多曾為長水校尉,雕延年繼之。而胡騎校尉,則是仆多之子,路博德雖被除爵,卻被陛下委任,在居延澤修築居延塞,官拜強弩都尉,今已六十,仍掌控居延塞。”
沈武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
片刻後,他睜開眼說道:“此皆衛霍之中堅。而趙破奴為驃騎司馬,威望不低。他在,則這些人就不會散,與太子而言,便是臂助。可他不在,這些人便隻會忠於陛下,而非衛霍一脈之人。除了這些人,還有很多……當年景桓侯帳下多胡人,在西域漠北各有一方勢力。隻是,趙侯被俘之後,這些人也跟著散了。”
劉進喉嚨有點乾。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個趙破奴,竟然關聯這麼多人。
他看著沈武,久久不語。
突然,他問道:“沈尹,你在京兆尹多久?”
“有六年了!”
“那你可知道,趙侯當年兵敗浚稽山,是誰走漏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