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卻是輕歎口氣,顯然對於這個問題也早有思忖,命近侍將地輿圖掛起,指點著道:“項昌帶領三萬騎軍返回垓下,霸王項羽卻不見蹤影。至於他去了何處,坐鎮衡山王國搜刮軍需,前往九江王國威逼英布,趕去江東征集兵士,甚至,長驅直入殺往漢中,都有可能!”
此言一出,曹參等將領才驀然醒悟,他們一個個過於關注自身私利,卻是將心腹大患霸王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一念及此,諸將禁不住感覺老臉一陣熱刺刺。
“立即傳令酈商,放棄江東,前往豫章郡彙合陳豨,牽製英布。”劉邦毫不遲疑下令。
根據陳平計策,劉邦派遣酈商引一支軍前往江東,企圖將之攻下,斷了項羽老根。而今陳豨處局勢危急,卻是顧不得了,隻有先抽調出來。
“項昌小兒返回垓下,接下來有何動作,還要都尉向城內多加打探。”劉邦轉而對陳平道。
陳平點頭,道:“金汁的熬製法子,城內已經遞出來,我已派人熬製成功,並且在俘獲的楚軍兵士身上試驗過,果真一般無二。”
劉邦欣然點頭,有些惋惜道:“可惜此物隻能用於守城,兩軍對陣作用卻是不大。項昌小兒莫非真是戰爭奇才?馬鐙、清毒藥、金汁,簡直層出不窮。都尉還要加緊催問一番,可有像‘馬鐙’這類能夠直接用於戰爭的利器?項昌小兒不是成立了‘匠作營’,一定要查清有沒有製造新利器。”
陳平應諾。
隨著漢軍退卻,重新縮回營壘之後,再次深壁高壘,做起了縮頭烏龜,漢楚圍繞垓下展開的新一輪大戰,就此虎頭蛇尾的再次落下了帷幕。
項昌率三萬楚騎軍安紮在城外,待漢軍一退卻,鐘離昧大將軍帶領項莊、季布、桓楚、周殷等一乾將領臣僚,第一時間出城前來拜見。
硬生生憑借一己之力將必死覆滅之局給盤活,大楚一乾將領而今對項昌都堪稱敬若神明。
特彆而今從臨江王國運送過來的糧食軍服,一舉解除了垓下城楚軍的危機,使之擁有了得以持續與漢營大戰下去的資本。
看到包括鐘離昧在內,所有將領都對自己露出畢恭畢敬的神色,敬重的態度,絲毫不遜色於麵對父王項羽,項昌也是心下欣然。
對項昌恭謹見禮畢,接下來諸將圍繞項昌,開始了軍議。
大楚軍眼下有了三萬騎軍加入,那怕此戰有所折損,依舊兵力達到了八萬之眾,並且騎軍占據了足足一多半。
而相對的漢營不過剩餘十四萬軍而已,並且騎軍不過一萬二千左右,可以說相互間兵力差距進一步縮小。
接下來有著充足的騎軍與後勤補給,楚軍將拋棄堅城,開始轉守為攻,而漢軍隻有被動應對,兩大陣營的攻守之勢可以說開始轉換。
項昌當即下令周殷發動密探,摸透漢軍補給線,然後命季布、桓楚、黑施諸將各帶一支騎軍,輪番進行擾襲,務必將漢營給從烏龜殼內逼迫出來。此外命田兼、孟夏諸將,也各自帶領一支騎軍,敲鑼打鼓,日夜不息,試探進攻漢營,不求傷敵,主打就是一個“打不著鹿,也不讓鹿吃草”!
項昌心知肚明,此時關中蕭何想必已經接到劉邦傳信,最短時間內將訓練的兵士,征集的糧草,整備的軍械,給運抵而來。
要是不能在漢軍後援抵達之前,將之徹底擊潰,那垓下此戰就要持續拖延下去,到時什麼結束,誰也不敢斷言。
安排完畢接下來的軍略,項昌又讓軍司馬將這一戰的有功及傷亡將士統計上來,第一時間進行賞賜撫恤,同時分發肉食,大肆慶祝此戰得勝。
一切事務計較已定,待諸將紛紛離去,項昌在項莊陪同下,又召見了匠作營老頭子,問詢他“楚昌連弩”製作情況。
得知“楚昌連弩”已經製作了萬餘架,並裝備了一部分步軍,項昌不由大為欣喜,拍著他的肩頭很是誇獎了幾句,並就地將之升為了裨將。
這支裝備連弩的軍隊,鐘離昧一直沒有舍得動用,原本打算垓下城破,在楚騎衝殺一輪後,再派出他們用“楚昌連弩”對漢軍狠狠收割一波。如此漢軍即使取得覆滅垓下楚軍的最終勝利,無疑也將是慘勝。
沒錯,當時的鐘離昧已經做好了最壞、也是最慘烈的打算。
項昌道:“時間緊迫了,需要你繼續加大工匠的招募與培養,不僅‘楚昌連弩’,“三弓床弩”圖紙也早都給了你,也可全力製造了。”
老頭子聞言神色振奮,用力點頭。
這一戰,黎仲的軍醫營熬煮“金汁”,大放光彩,功勳卓著,已經再次升職,連帶軍醫營內三名弟子也因功被升為了裨將,這讓匠作營老頭子有了深深的危機感,迫切想要展現自己匠作營的重要性。
夜半。初冬的寒流將夜空凍的深沉而黝黑,沒有絲毫光亮,唯有幾點寒星稀疏灑落上麵。
一支黑袍黑甲的楚騎小隊悄無聲息離了垓下城西大營,接著夜色庇護,帶著幾分惶急的來到西南方十幾裡外一處丘陵下的山凹。
山凹裡同樣已經有七八名騎兵在耐心等待了。
一踏入其中,楚騎小隊中為首的魁梧騎兵,懷著莫名希冀與迫切的對等待的騎將道:“是何人?”
“嗬嗬嗬,丁將軍,是您的老熟人,漢營中涓楊添。”等待的騎兵赫然儘是漢騎,為首的騎將語氣親熱的輕聲道。竟然果真是劉邦中涓楊添。至於這支楚騎,為首的騎將聲音也無比熟悉,卻是右將軍季布母舅丁固。
“怎麼還是你這廝?”丁固一聽勃然作色,抬手一馬鞭就劈頭抽了過去,一邊抽還一邊痛罵,“將大爺的話當作放屁是吧?給你這廝說過多少遍,劉邦不出麵,就讓陳平滾來見我。每次接情報說的好好的,下次見麵依舊是你這廝,這是拿大爺尋開心?我糙你媽的!”
楊添身為中涓,就是一名貼心順意伺候劉邦的侍者,並非武將,麵對丁固馬鞭的痛抽,躲都躲不開,“嗷嗷”直叫。“今日的情報取消,什麼時候陳平見我了,再與我談。當年劉邦那廝要不是我大發慈悲,饒過了他,而今墳頭的草都能埋人了。屢屢派你這閹貨來見我,將大爺我當作什麼了?呸!”丁固越罵心頭越發火起,直接一口唾沫吐在楊添臉頰上,忿忿一拂袖,扭身帶著六名護衛騎兵就要離去。
“丁將軍,為何執意要見我?為隱蔽起見,你我見麵越少,越加安全。這個道理將軍不應該不明白吧?”山凹上的丘陵突兀一個熟悉聲音傳來,陳平在十幾名精騎護衛下顯身出來。
“滾你媽的去吧!大爺受你蠱惑做了奸細,日夜擔驚受怕,有個屁的安全可言?明明是你這個貨為了自身安全而已!”丁固毫不假以辭色,張口就罵,“你屁話少說,上次大爺就問過了,給你們漢營輸送了這麼多情報,劉邦那廝什麼態度?封我什麼爵?——醜話說在前麵,要不是侯爵,你給我免開尊口,咱們就此一刀兩斷,以後你們也不要再聯絡我,以前的事兒咱們就當沒有發生。”
想不到丁固態度這般強硬,陳平皺著眉,怫然不悅道:“丁將軍這番話未免離奇,那次你輸送情報,我漢營沒有給予金珠寶貝?”
“好啊,你還真沒有給我向劉邦討要封爵?陳平,我糙你的媽,感情給你們漢營輸送那麼多價值連城情報,就拿那麼點金珠打發我?這是將老子當作叫花子了?好、好,閉上你的臭嘴,此後咱們各有各的路。”丁固一副氣得七竅冒煙的架勢,轉身帶著六名護衛騎兵就又要拂袖而去。
陳平麵容一沉,心頭雪亮:這廝,這是看著大漢局勢不妙,大楚大有死灰複燃的架勢,就要與漢營進行切割,轉而一心做大漢的忠臣良將了!嗬,這怎麼可以?
“哎,丁將軍休要性急,對於你的功勞,楊添中涓可以作證,每一點每一滴我都對漢王陳說清楚,漢王對你也是讚賞有加。至於你說的封侯,也並非不可能,隻是侯爵可不能輕授,要有壓得服漢營眾將領的功績才行。”陳平趕緊出言將丁固勾住。
“放屁!大爺以前的功績,莫非還不夠?”
“可彆說,還真不夠!區區一‘清毒藥’,一熬煮糞水的‘金汁’,就想獲取漢營的侯爵,嘶,這卻是讓漢營那些披堅執銳血戰的重將如何心服?”
聞聽陳平這番話,丁固沉默了,足足過了半響,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悶聲道:“你休要屁話,不妨明白告訴你,我而今手裡握有‘連弩’與‘三弓床弩’的製造圖卷,是項昌小兒改造設計而出,威力奇大,是我費儘心機才竊取到的。此兩物,是能夠決定一場戰爭最終成敗的大殺器,我就問,我獻出的話,夠不夠侯爵之封?”
陳平怦然心動,卻不免狐疑,道:“項昌剛剛返回垓下,你就得手了這兩件大殺器的圖卷,不會是項昌故意蒙你吧?”
一邊說,陳平對身旁護衛示意。
那護衛立時撮唇發出一陣烏鴉嘶叫。不多久,遠遠的四個方向不斷也有烏鴉嘶叫傳回。
護衛對陳平點頭,低聲道:“周圍沒有楚騎來襲。”
原來陳平是懷疑丁固被項昌給盯上,故意將兩件大殺器製造圖卷泄露給他,放他前來與自己交易,暗暗卻派遣重兵合圍,將自己給捕獲斬殺。
丁固像是被人誣陷遭到玷汙的貴女,勃然作色:“陳平,你個豎子!你也知曉項昌小兒的狡詐,還屢屢催逼大爺竊取情報。哼,大爺竊取到這兩份圖卷後,連隨身細軟都帶著了,無論如何是絕對不會再回楚營去了。你漢營要是答允給我侯爵,我就將這兩份圖卷獻上;要是不給,趕緊滾開,彆擋大爺的路,大爺要趕著回去老家去做富家翁。”
陳平這時才勉強看清,丁固坐騎的屁股上捆綁了一大堆物事,顯然是他這些年的私財。
陳平再無懷疑,從山丘上急急催馬下來,湊到丁固身旁,與之並馬而立,肅然道:“丁將軍這說得那裡話?你信不過我,莫非還信不過漢王?漢王為人寬宏大度,禮賢下士,那裡能做出讓有功之臣心寒之舉?放心,隻要這兩份圖卷,真像你說的那般是戰場利器,你侯爵之事,我給你保證板上釘釘!”
丁固大喜,自懷裡掏出了一卷布帛,遞給陳平,半途,就在陳平伸手要接時,又縮手收回,鄭重道:“陳都尉,我可就信你這一回,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陳平當即出言再三安撫,拍著胸口連番表態。
丁固總算被他說服,將布帛對他再次遞出。而就在陳平伸手再次來接,他疏忽速度加快,對著陳平胸口猛然一捅。
距離這般近,陳平又是謀士並非武將,那裡避得開?就此被布帛狠狠刺中。在丁固大力之下,布帛一舉裂開,順暢的露出了裡麵包裹著的一柄尖利的匕首,就此深深陷入了陳平胸口。
丁固一舉得手,麵容猙獰,用力又是一絞,然後放手大聲道:“此物,就交給你了!你漢營的侯爵,大爺不要了,就此彆過。”說著帶著六名騎兵轉身催馬就走。
陳平感受著胸口傳來的陣陣劇痛,一時間如墜冰窟,無儘絕望泛起。他是何等聰明,一時間思慮前所未有的清晰,瞬間全部明白過來,——自一開始他奉劉邦之命誘降這廝,就怕這廝已被項昌收服,也開始將計就計在反過來釣魚自己了。
表麵上他一次又一次不斷向漢營傳遞情報,實則是在不斷取信自己,為的就是在最後的今夜,釣出自己,狠狠捅自己這一刀!
——那怕剛才,他一次一次故作姿態,顯然也都是在不斷打消自己疑慮,勾得自己主動湊到他身前,便於他出手。
以這個蠢貨,顯然沒有這等順暢自然到連自己都瞞過的心機手腕,一切無疑還都是出自項昌之手。
而為了能夠成功獵殺到自己,項昌居然提前那麼久就開始布局,並且讓丁固將“清毒藥”“金汁”蒸製的方法都獻出,堪稱舍得下本,還真是看得起自己,而此無疑也看出其對自己恨意之深。
感受著體內生命飛速流逝,陳平苦笑著,軟綿綿自馬背上墜落了下去。
一直在周圍警戒的護衛漢騎,這時發現不對了,當即連聲呼哨,一邊分出數人,跳下馬對陳平奔來,對其進行救治;其餘的則怒罵連連,對丁固七騎合圍追擊過去。
丁固及六名騎兵毫不遲疑,自馬鞍下抽出一根根投矛,不斷投射,將擋住去路的騎兵給投殺,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包圍圈,投入漆黑的夜空不見了蹤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