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兒、昌兒……”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無比熟悉、極為沉穆的聲音在他耳邊接連響起,將他忽然驚醒。
於是,在穿越了四五個小時之後,項昌終於見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
細細偷眼打量了便宜老爹一番,楚霸王如同曆史記載一般無二,身材高大雄偉,目生雙瞳,麵目英挺凜然,宛如神祇,隨隨便便站立那兒,卻自有一股山嶽般偉岸雄霸、不可撼動的氣勢流露。
“剛才你在城頭鼓勵士氣,做的很好,終於能夠給為父分憂了!”
項羽麵帶憂慮,拍了拍項昌肩頭,有些應付的隨口讚許著兒子,並且果真絕口不提項纏的讒言。
項羽教育孩子的手段,是跟叔父項梁所學。以前他少年時,每逢他做對了事情,項梁也總是不吝讚許。當然,對於他做的不對或者不足之處,也是會立即給他指出、糾正。
這是他們項氏家族多年傳承,對於家族子弟,特彆是嫡子的培養,一直不遺餘力,帶在身邊時刻教誨。
項昌看著自己的便宜老爹,當前年方三十二歲,正是處於一個男人無論精力、體力、智力、能力,都是最為巔峰的黃金時刻。
不像劉邦那個老菜幫,五十多歲,整個一棺材瓤子。
隻可惜,根據曆史軌跡,自己這位英氣霸道、神勇無雙的便宜老爹,即將迎來他人生的最終章。
“回營帳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後到此處集合。”
雖然知曉突圍已成定局,真正聽便宜老爹親口說出,項昌依舊禁不住生出濃重的失望。
“戰場上一時勝敗算不得什麼,相信為父,咱們總會重整旗鼓,再次殺回來,與劉邦老兒決一死戰的!”
項羽無疑還是很在意自己在兒子心目中形象,似乎看出了項昌的失望,雙手按著他的肩頭,神色鄭重的道,像是做出了一個承諾!
項昌暗吸口氣,強顏一笑:
“父王,我剛才巡查城防,提拔了一批中層將領,趁著還有點時間,我想將他們升任後的印信發下去。”
項羽一愣,麵色不悅,有些不滿兒子的多此一舉。
然而想到殘餘的楚兵對自己這個大王忠心耿耿,而自己卻要偷偷拋棄他們獨自突圍逃竄,這事兒乾的簡直太無恥,自己一世自詡英雄,到而今還是不可避免淪落到行劉邦那等無恥行徑,老臉又是一紅,也就是這是自己兒子,換作彆人,惱羞之下,忍不住就要拔劍將之砍死了。
以為項昌是心下不忍,想要最後儘所能的給這些忠誠的兵士將領一點安慰,項羽沉著臉,揮手道: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注意保密!”
就在項昌帶著項莊轉身要出營帳時,項羽又將他喊住,臉色一陣猶豫,最後還是走了過來,大手摸了摸他的頭:
“本來想出發時再告訴你,今夜突圍,闖出漢軍營壘後,咱們兵分兩路。我帶領一部分軍隊一路向南,尋找機會過渭水,向烏江,往江東,招募江東子弟,重整旗鼓。你在項莊保護下,北上前往魯地,投靠當前在魯地征戰的李毅。”
頓了頓,項羽還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有說,揮了揮手:“——去吧。”
項昌大為訝異,愣愣看著便宜老爹,臉色複雜,空張著口卻說不出話。
直到在老爹催促下,出了老爹營帳,在深秋的深夜又走了半響,他才又慢慢回過神來。
老爹最後沒有說儘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卻是心下了然,顯然對於此番突圍,以及隨後的整軍再戰,老爹並不像他表現出的那麼自信。
之所以兵分兩路,讓自己去魯地,就是打著他在江東舉事,麵對劉邦追殺一旦徹底敗亡,就直接讓自己隱姓埋名,在項莊、李毅保護下保全自身,平安活下去。
至於李毅將軍,對老爹的忠誠也是毋庸置疑,史料記載,老爹自刎烏江,李毅在魯地依舊抗爭不止,後來見到了老爹頭顱,才頹然下令投降,他自己卻在老爹墓前自刎而死,追隨老爹而去……
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自己這老爹,也許匹夫之勇,也許婦人之仁,也許自大殘暴,也許沒有識人之明,也許不能知人善任,也許是個政治白癡,也許……
但是,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真是沒得說!
而前世傳下的史料,也沒有關於老爹子嗣的記載,項昌心下明悟,看來老爹的計較應該是成功了。
如此一來,自己重生後所麵臨的小命不保的死局,卻是迎刃而解了,隻要老實按照老爹的安排走,保此生平安富貴,想必是沒有問題!
——如此,自己剛剛看準、計較已定、企圖出手去抓住的那一線生機,倒底還抓不抓了?
一時間,深秋清寒的深夜,項昌額頭居然一層汗水滲出。
到這一刻,他才發覺這場穿越,確鑿無疑是對自己的一場考驗!
自己是選擇平庸平安的活,還是出生入死步步凶險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的精彩刺激的活?
憂心忡忡的想著,項昌思慮如潮,心亂如麻,一時間愣是拿不定主意。
待他再次醒過神來,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居然走到了便宜叔祖父項纏的營帳前!
項昌愕然止步,呆愣愣看著項纏的華麗而碩大的營帳,沉甸甸的心頭如同枷鎖頓開,一時間明月滿樓、大雪滿江,光明透徹,再無疑慮!
前世的自己,出身寒門,資質平平,依靠懸梁刺股般的苦讀得以進入九八五,畢業又憑借優異成績與表現得以留校,幾年後辭職進入一家區域性巨無霸企業,一步一步從底層、中層一直做到高管……
期間不知有多少次完全可以停下腳步,安然躺平,衣食無憂過一生。為什麼寧可忍受荊棘刺身之苦,也要艱難跋涉向上?不就是為的攀登上更高的山峰,見識更遼闊的風景?
而今,一個機會擺在自己麵前,完全有可能站到這個世間的最巔峰,——如此不去拚儘全力一把,又怎麼甘心?
——平庸無趣的漫長活,不如精彩快意的短暫生!
他仰頭一聲長笑發出,在項莊與一乾精騎的簇擁下,快步走去,就要硬闖進去。
項纏營帳前站立的護衛,一名三旬左右、身形孔武有力的首領模樣,上前一步,阻止項昌。
項昌眯著眼,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了護衛首領幾眼:
“你叫項苟是吧?是我項氏遠房宗親,父母健在,與妻兒至今居住在壽春鄉下?——知道我是誰嗎?”
營帳內項纏與兒子項睢相互對坐,不知在謀談什麼,忽然見營帳門簾被粗暴掀開,甲胄森嚴的項昌昂然直入,不由得勃然作色,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平靜了下去,沉著老臉道:
“——你來做甚?”
“叔祖父,聽聞您老人家此番不跟隨突圍,而是留在垓下城準備投降劉邦?嘖嘖,多年夙願得償,侄孫這是來恭賀叔祖父啊。”
沒錯,剛才楚霸王主持軍議,一乾將領都同意趁夜進行突圍,向江東逃遁,留待有用之身伺機東山再起。
而項纏卻是明確表示,將帶著他那一支項氏宗親留在垓下城,不參與突圍了。
東周幾百年間一直戰亂不斷,對於那些傳承數百年的貴族世家來說,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必要時候分拆家族,進行風險規避,是祖祖輩輩傳下、已經刻進骨子血液裡的常規操作。
故而,霸王聞言雖然心下不快,卻也沒有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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