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原野,一輪巨日在風霜酷寒的圍攻下緩緩沉淪,將一抹兒殘存的餘暉,無力塗抹在了半截夯土斷垣上。
“昌公子,好些了沒有?大王讓你立即前去見他。”一個粗糙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帶有幾分焦切在耳邊響起。
像是一場漫長又深沉的睡眠被人打斷,項昌吃力睜開了眼,迷迷瞪瞪爬起身,慢慢轉頭,遲疑的四下打量著。
這是一座沒有一絲現代影子的古城,觸目所及,無儘的破敗與荒涼。
一片高高矮矮像被狗咬過一樣參差的房舍,灰白的茅草屋頂被北風揉搓的一片淩亂,版築的黃土牆壁東倒西歪,北風從斷裂處穿過,揚起滿天塵土,發出鬼嚎般的呼嘯。胡亂插著的幾杆破破爛爛的旗幟,有氣無力的飄蕩著。
至於身前,是一匹高大健碩的黑馬,四蹄不住焦躁的刨著地,烏溜溜的大眼不安的望著他,不時仰頭發出一聲嘶叫。
十幾名舉止乾練、神色彪悍的兵士,一臉憂慮將他圍在正中。一名高壯粗豪的將領小心扶著他搖晃的身軀。兵士們身上陳舊的甲胄滿是槍矢撞擊的痕跡,手中的矛戈也多有崩裂的缺口,顯然全是身經百戰的猛卒。
這是那兒?這分明是一處古戰場嘛,——是在做夢不成?
用力晃著腦袋,深秋冷冽的空氣,從鼻孔鑽入腦袋,從毛孔滲入身軀,讓他打了個寒噤,不斷清醒起來,像是蒙在身上的一層薄膜被一下撕開,思維意識陡然變得清晰,一段段記憶畫麵飛快閃現。
感情是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成了大楚國的長公子、大楚軍的中郎將項昌。
由於是出身武將貴族世家,又自小隨軍征戰,弓馬嫻熟,驍勇善戰,戰功不菲,隻是由於被老爹——那個宛如天神般光芒四耀的男人所遮蓋,故而自身在曆史上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實屬無足輕重寂寂無名之輩。
項昌眨巴著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回味著渣滓般沉浮的嶄新記憶,一臉遲疑。
身為一家堪稱巨無霸的集團公司高管,奮戰三晝夜完美收官了一場至關重要的收購戰,困倦的閉眼一場好睡,再次睜開眼,——就變成了同樣因困倦而墜馬的項昌!
這簡直太詭異了!
猝然又巨大的身份轉變,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娘隔壁的,不帶這麼玩人的!”
沒有絲毫兩軍對壘戰爭廝殺經驗的項昌,內心懵逼,暗暗痛罵著。
不過,幸好有老爹——那個真無敵的男人——可以依靠。
至於他的父親,正是破釜沉舟九戰九捷為橫掃**強橫無匹的大秦王朝掘墓的西楚霸王!
也是建都彭城分封十八諸侯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西楚霸王!
更是生平大小七十餘戰未嘗一敗堪稱古往今來第一戰神的西楚霸王!
……
回味著便宜老爹那宛如開掛、爽文主角都不敢這麼敞開了吹的牛逼人生,身為便宜兒子的項昌,不免泛起與榮俱焉的驕傲。
——老爹護體,天下何懼?
有這麼真牛逼的老爹在,自己怕的誰來?隻要利用好作為穿越人那先知先覺的優勢,弄死劉邦老兒,自己卻不是一片坦途,隻要躺等接便宜老爹的楚王班,不就從此過上天下霸業在手、嬌妻美妾我有的那沒羞沒臊的人生?
而便宜老爹是一個重情重義兼極度自信的人,曆史上那些父子反目更換太子的狗血劇情,大概率演不到自己頭上。
如此看來,冥冥中的穿越神對自己還算不錯了!畢竟自己分到的這副牌,比那些娘死爹混蛋,或者直接孤兒院的穿越大軍,可是強太多了!
如此想著,項昌大大鬆了口氣,一時間心情大好興致大發,都忍不住想要開上幾腔十八摸。
然而隨之又有一段嶄新的記憶湧上,卻像是一記狠狠敲來的榔頭,將他敲的眼冒金星,麵孔脹紫,一頭發懵。
——我擦,便宜老爹這些牛逼閃閃的豐功偉績,都是過去式了?!
至於當下,已經是輝煌不再,不,應該是山窮水儘,不,簡直稱得上是窮途末路了。
因為他們眼下所處之地,是垓下!
沒錯,就是被劉邦集合韓信、彭越、英布各方勢力,總兵力達到恐怖的六十萬,布下十麵埋伏,最終導致那位曆史上威名赫赫、舉世無雙的霸王,慘遭折戟沉沙敗績、最終敗逃而亡的垓下!
而他的便宜老爹,退守垓下後,殘存的十萬大軍本錢,在前日一場企圖逆風翻盤的豪賭大戰中,也被那個後世譽為兵仙的男人搞得大敗虧輸,又折了一半……
五萬殘兵敗將,還缺衣少糧,對六十萬精兵猛將,這還怎麼玩?
爽不過三秒的項昌,整個人如墜冰窖,喃喃自語:“玩我呢?想讓我死,乾脆給個痛快好吧!”
生死壓力之下,項昌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大腦高速運轉,緊張思考著當前破局之策。
逃?當前十麵埋伏,六十萬大軍重重圍困,即使插翅也難逃。
留?便宜老爹突圍,史料記載項氏家族在項纏帶領下投降,被賜姓劉活了下來。但對於自己這個項羽兒子,劉邦可會那麼大度?將自己小命寄托於彆人的善心,曆史有過多次明鑒,那都是愚不可及的選擇。
走?跟隨便宜老爹突圍?老爹八百精騎折損殆儘,最後孤身一人自刎烏江之畔,大概率也是有死無生。
——走、留、逃,全是死路一條,這怎麼玩?
在銳士的連番催促下,心情糟糕透頂的項昌,皺著眉頭,僵硬的爬上馬背,身軀肌肉記憶自動激發,雙腿一夾,通人性的大黑馬興致高昂的向前進發。
一邊策馬緩緩而行,項昌一邊轉頭四顧。他發現城中所有房舍內這時已經全部住滿了楚兵,兵馬無疑太多了,而垓下城又算不得大,那怕前日一番大戰失利,城內僅存五萬餘眾,房舍依舊容納不下。院落裡,甚至道路上,不時見到有疲憊的兵士蜷縮一團,不顧冷颼颼的寒風,呼呼大睡。
還有些楚兵則扯下木門、木窗,燃起篝火團坐取暖,一邊還不忘修補衣甲兵器。他們有的在前胸綁著一塊簡陋的牛皮或木板充做護甲,但大多數僅僅穿著單薄的粗布破衣。至於兵器也是五花八門,有劍、戟、矛、戈、刀,更有木棍、糞叉、鐵鍬……
至於傷兵,無論多重的傷勢,那怕斷手殘腳,肚腹洞穿,在缺少醫藥的情況下,一律草草包紮後,放置一旁全靠自身命硬的硬挺。他們比兵士唯一多出的優待,就是被優先放置在房舍內。
項昌心頭明悟:跟隨自己身旁的這隊騎兵,隻不過因為是便宜老爹親領的中軍,故而有大馬騎,有甲胄披,有兵刃在手。其餘像大多數的楚兵,個人裝備根本是達不到這麼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