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餘琛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渾身上下如遭雷擊。腦海裡,一瞬間思緒翻湧起伏,想到了成千上萬個可能。——曾經天界的太上老君,怎麼可能是這雲夢世界的“妖魔”源頭?難不成……一切都是陰謀?一切都是太上老君設下的一個局?但很快,他便使勁兒搖頭,將這些荒唐的念頭甩出了腦海。——太上老君已經死了,他的殘魂都還在黃泉河畔,做不得假。所以……眼前究竟是什麼情況呢?餘琛眉頭緊皺,而文齊天聽聞他的話語,同樣也是目露疑惑之色,摸不著頭腦。但這會兒,南柯可不管那麼多。他這一生便是為了鏟除所有妖魔,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如今隻差那臨門一腳,怎麼可能放棄?管他什麼妖魔鬼怪,一並斬殺了便是!且看他深吸一口氣,拔除背後那黃金色的大劍,高高舉起來!刹那之間,熊熊燃燒的恐怖光芒衝天而起,化作一柄無窮恐怖的邪惡劍刃,好似洞穿了天穹那樣!悍然落下!餘琛見狀,眉頭一皺,開口喚道:“將軍!這不是你能打敗的對手!”南柯回過頭,臉上一笑,“道友,不試試如何知曉?”說罷,那滔天的恐怖劍刃煌煌落下,好似要將整個世界都一分為二那般!轟隆隆!煌煌劍刃從從天而降,悍然落下!而那“太上老君”卻隻是抬起一隻手來,硬生生將比他的身軀龐大千千萬萬倍的恐怖劍刃握在掌心之中,悍然擋下來!用力一握!那一瞬間,漫天金光,轟然炸碎!滾滾無窮的黑暗,從那“太上老君”的背後升騰而起,化作無數匹煉鞭笞而來,劈碎虛空,斬斷時光,向南柯殺來!餘琛心頭一急,看向文齊天:“文兄,且幫他一把吧。”但文齊天卻並無動作,望著那南柯和“太上老君”,眉頭緊皺,眼中奇異之光閃爍。好似……發現了什麼那樣。他開口道:“閣下,我想我大概知曉,這一方世界……是怎麼一回事了。”餘琛一愣。文齊天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口:“閣下請看著吧,這位天叱大將軍……不會輸的。或者說……至少如今不會輸。”餘琛眼睛一眯,也沒追問,順著文齊天的目光看過去。隻看那無窮無儘的黑暗匹煉瘋狂傾殺而來,瞬間勢如破竹般劈碎了南柯渾身的護體罡光,劈碎了他渾身的銀色甲胄,撕裂了他的血肉,他的骨骼。僅一交鋒,一個照麵,南柯宏偉的身軀便千瘡百孔,留下無數傷痕!諸多將士瞠目欲裂,刀兵一起,就欲上前幫忙!可南柯一揮手,用大劍撐著那身軀,阻止了他們,大聲道:“駐步!你們已經做得夠好了,接下來……是本將的戰爭!”無數將士望著那搖搖欲墜的身軀,血淚橫流,但卻聽話地停駐腳步。——他們也不傻,知曉自個兒等人哪怕上去,也不過是累贅而已。在這般可怕的廝殺裡,他們完全幫不上一點兒忙!南柯深吸一口氣,將無窮無儘的天地之炁吞入腹中,重生血肉,痊愈傷勢。目光如炬!堅毅卓絕!腳下一踏!轟!萬妖窟下的大地轟然炸碎,他的身軀好似離弦之箭一般,疾馳而出,手中大劍亮起恐怖的光芒,衝至那“太上老君”偏偏,一劍刺出!虛空被一瞬間徹底洞穿,黃金色的洪流奔湧而出!而那“太上老君”仍不動如山,隻是伸手一擋,便將那劍刃擋在身前,然後另一隻手一拍。砰!南柯一瞬間被拍得老遠!胸膛凹陷出一個深深的大坑,口吐鮮血!但哪怕如此,他仍強撐著站了起來,握劍的手,絲毫不曾放鬆。彼時彼刻,他的挨了那一重擊,渾身上下每一寸血肉早已脆弱無比,渾身命炁,枯竭乾涸,燈枯油儘了。痛苦!從他抽搐的臉上,便能看出他依舊經受著無窮恐怖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仍前行。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口中喃喃。“本將為天叱大將,本將當橫推妖魔,本將當使天上地下,乾坤朗朗!”轟!那“太上老君”一抬手,恐怖的黑暗洪流傾斜而下!淹沒了南柯。黑暗散去以後。他渾身上下已隻剩一副粘著碎肉的骨頭架子,但哪怕如此,他仍未曾放下劍來。蒼白的骨頭下巴開闔之間,發出沙啞而堅定的聲音。“本將背後是無數生命,本將背後是大安子民……本將……怎麼可能輸給你?!”說話之間,滾滾恐怖的生機好似憑空無中生有那般,從他的血肉白骨中爆發,重塑肉身!話音落下,那黃金大劍再度被高高舉起,悍然落下!可合道與道果境的天塹,難以抹平。那“太上老君”抬手一拍,無比偉岸的黑暗手中從天而降,轟一聲將南柯拍成一灘血肉。黑暗消散過後,隻剩一灘暗紅的痕跡。對於常人來說,這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太上老君”也轉過身,看向剩下的將士們,抬起手來,無窮黑暗瞬間彙聚而來!但就在那可怕黑暗即將落下的時候,那一團血肉,發出了聲音。“妖魔,你要對我的將士們……”下一刻,好似奇跡一般,血肉升騰,白骨重鑄,筋絡複生!南柯的身影在“太上老君”的背後站起來,那張臉上,充斥著無窮無儘的憤怒!“——做什麼?!”隨著那震天的怒吼聲,複生而來的南柯再度舉起那黃金大劍,悍然斬落而下!轟!無窮無儘的黃金劍氣從那劍刃之中爆發,當頭斬下!那“太上老君”麵露驚愕之色,轉過身抬手一擋!但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那原本可以被他輕鬆擋下的劍,彼時彼刻竟爆發出更加恐怖的可怕威能!轟!瞬間撕裂了他周遭的無儘黑暗!他來得及稍微一閃,但半邊身子仍被那恐怖的劍光掃過,小半身子,灰飛煙滅!而與此同時,他手中同樣爆發出無窮無儘的黑暗光束,洞穿了南柯的胸膛!雙方一觸即分!南柯身上再度纏繞無窮的生機,恢複過來。而那“太上老君”身上同樣湧出無窮黑暗,修補了他的身軀。短暫的停頓過後,南柯手握大劍,再度衝鋒!渾身氣息比起先前,龐大了數十倍!這一刻,餘琛終於看出不對勁兒了。——南柯的氣息,瘋狂攀升,無窮無儘,甚至就快要突破那合道和道果之間的天塹!——臨陣突破!這種隻在話本裡出現的狗血情節,如今竟真真切切發生在了餘琛的眼前!可哪怕如此,南柯依舊不是那“太上老君”的對手,當劍光和黑暗碰撞之時,落入下風!然後那“太上老君”伸出一隻手來,五指之間再度爆發出五束黑暗之光,瞬間洞穿了南柯的身軀!可這血肉之軀的人類,就好似無論如何都打不死一樣!在無比的痛苦中,血肉愈合!再度提劍衝上來!轟!黑暗浩蕩,席卷而來,瞬間將他的大半身軀碾碎!但下一刻,血肉再度交織,痊愈了去!一次!兩次!三次!十次!百次!千次!……就好似無儘的循環一般,南柯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來!提著大劍,殺向那“太上老君”!對方那冰冷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恐懼的神色。而南柯那布滿傷痕的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堅決!好似在他的眼中,隻有“太上老君”!打倒他!擊敗他!斬殺他!“真是……頑強啊……”餘琛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喃喃自語,又搖了搖頭:“不,不是頑強,應當說是……荒謬。這千百次倒下的每一次傷勢,都足以致命了,但他仍站了起來,再度衝鋒。”——那樣的傷勢,可以說哪怕合道境的煉炁士,也應該死了千千萬萬次了。除非南柯也吞了人參果,否則他早就應該死了才對。甚至不僅如此,餘琛能夠感受到,南柯身上的氣息已經攀升到一個恐怖的臨界點。隻差一線,便能突破道果之境!餘琛看向文齊天,卻見他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好似已經明悟了一切一樣。而另一邊,第三千一百二十一次,南柯再度重新站起來!他的骨骼,臟腑,血肉,肌膚……重新愈合。那無情無儘的恐怖氣息,衝天而起!手握大劍,一躍而上,當頭劈下!而那“太上老君”彼時彼刻卻是已經無比驚恐,難以置信——明明眼前的螻蟻,他隨手便能輕易拍死,可對方不知為何,哪怕灰飛煙滅以後,也能重新站起來!而且,越來越強!這誰頂得住的?可南柯不管那麼多,此時此刻他的心裡,隻有這“太上老君”!心無雜念,空無一物。而也正是這一刻,他似乎明悟了什麼一般。他的劍,似乎和如今的他的意誌,融為一體。——他隻有一個目的,劈開前方的妖魔源頭,而他的劍之道,同樣隻有一個作用,斬斷眼前的一切。兩股力量合二為一之時。轟!好似有什麼桎梏被打碎了一樣!南柯的頭頂之上,光華彙聚而上,化作一枚人頭大小的水晶一般的果實。果實內部,一柄黃金之劍的形狀,若隱若現!一股斬斷一切的恐怖劍意,無窮無儘,驚天動地!——道果!劍之道果!那一刻,南柯好似領悟了什麼那樣。舉起大劍,一劈而下!但這一次,再也沒有那恢宏恐怖的可怕劍光。甚至所有的光焰那一刻儘數消散。平平無奇的一劍,同任何劍道初學者沒有任何區彆,從天斬下!然而,這一次,那“太上老君”的臉上,卻露出無與倫比的驚駭之色!“給本將……開!!!”伴隨著恐怖的怒吼之聲,一劍斬落!那一刻,無窮無儘的恐怖黑暗,連同著那“太上老君”,齊齊一分為二!他伸出手,好似想要抓住什麼那樣。但最後,什麼也沒抓住,在這一劍之下,灰飛煙滅,一絲不存!那一刻,隨著妖魔源頭的覆滅,整個萬妖窟的黑暗,儘數消散殆儘!黑暗散儘!陽光普照!而在那璀璨的金光前方,一道巍峨、宏偉的身影,撐著大劍,一步一步走回來。那蒼白的臉上,充滿了快活,好似夙願達成那般。同樣也是在那一刻,無數將士,喜極而泣,呼喚南柯之名!“將軍!將軍!將軍!”聲浪震天!衝霄而起!“老師!老師!您成功了!”周舟衝到南柯的身上,攙扶著那渾身傷痕的身軀,激動得不能自已。在他的攙扶之下,南柯將劍高高舉起,好似呢喃,又好似宣告那般。“——至此,天下……無魔。”餘琛也不自覺笑了。一個男人,拚死鬥爭了二十年,十年磨礪,十年征戰,從世界的極南殺到極北。終於在這一刻,將整個天地的所有妖魔,儘數鎮殺!但他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文齊天,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反而長長歎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天穹。同一時間,不知名處,一座道觀。小雨淅淅瀝瀝,打在青石之上。屋簷下,一個穿著道袍的六十來歲的老年道人,頭發散亂,胡須老長,不修邊幅,正坐在屋簷前,麵對一大桌的大魚大肉,卻隻是機械性地將美味佳肴夾入嘴裡,食之無味地咀嚼。不多時,又有美豔舞女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來,身著輕紗羅裙,舞姿優美動人。還有樂師鼓瑟吹笙,悅耳動聽。奏樂起舞之間,還有恭敬的侍者送上一壇陳釀,酒封一起,撲鼻的酒香味兒瞬間湧出來,環繞在沙沙煙雨之間。美酒在側,美人起舞,美味佳肴……這無儘的享受將老年道人環繞。可他卻好似意興闌珊一般,兩眼睜著發神。好似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隻是望著那雨中的水池,一動不動。終於,在某一刻。那池塘裡,一縷幽光閃爍,氤氳而起。刹那之間,原本好似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的道人,一蹦三尺高!直接從那飯桌上踩過,衝進雨裡,來到池塘旁。兩隻手一共十二根手指,撐在長滿了青苔的池壁上,迫不及待望向那池塘裡。池塘當中,沒有任何池水,隻有無窮無儘的好似螢火蟲那般的光點,粗略一掃,竟整整十萬枚,不多不少。而其中一枚,綻放出遠超其餘光點的光芒。“啊……來了……來了……終於來了……”老道人渾身上下,瞬間激動地顫抖起來,那意興闌珊的臉上,也充滿了無比地期待!竟不顧一切,在雨中手舞足蹈起來!“成熟了……終於成熟了……這是……三千六百七十二號……你可是最讓我期待的啊……”他哈哈大笑,好似等到了豐盛收獲的農夫那樣。珍而重之地將那枚發光的光點,輕輕捧起來。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刹那之間,光芒大放。那光點被放大,其中能看到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瘦骨嶙峋的男人,正雙目緊閉,露出歡快的神色。與此同時,那光點之中,一幅幅畫麵,投影到在虛空中來。其中竟正是南柯領導的鎮妖軍,一路橫推,從南至北,征伐萬妖窟的景象。而那南柯百折不撓,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爬起來,在無儘的痛苦與傷害當中涅槃重生後,終於成功將那閻魔源頭徹底斬殺的景象。也映入道人的眼簾。“真美……真美啊……”他輕輕呢喃,看向那“太上老君”,卻突然又皺起眉頭:“不過,為何……這每個反派都是這個老頭的模樣?”頓了頓,老道人一揮手:“罷了罷了,大人們的想法,哪兒是我們能夠揣摩的?”“還是享受美味吧……用心去享受……”一邊喃喃,他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將觸碰那畫麵。道觀中發生的一切,餘琛等人自然並不知曉。此時此刻,萬妖窟中,氣氛熱烈而歡樂。南柯終於施展了夙願,無數將士也終於施展了夙願。萬妖窟被淨化,無數妖魔的源頭被毀滅。空氣好似蜜糖一般香甜,氣氛興高采烈。餘琛也笑了。但文齊天的一聲歎息,讓餘琛回過神來。他轉過頭,看向這位繼承了平天王道果的書院天驕,眉頭一皺:“文兄,為何歎息?”文齊天看著前方其樂融融的景象,又看了看餘琛,良久才歎息一聲:“閣下,這世間有諸多美好事物,如那精美的瓷器一般,見之便使人心曠神怡。可它破碎之時,不免讓人遺憾,因此歎息。”餘琛一愣:“什麼……意思?”“閣下還記得剛來到這一方世界我說過的話嗎?”文齊天垂下眼簾,開口道:“我說,我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大道和因果。”聽到這兒,餘琛的眉頭也垂下來,若有所思:“是有這事兒,而且除此以外,這一方天地還有諸多異常之處。”——倘若這是九景洲,那兜率宮的金銀二祖怎麼可能讓這些“韭菜”成長到道果之境?但倘若不是,那妖魔的源頭又怎麼會以“太上老君”的模樣出現?還有那孽龍原和無數孽龍,一開始壓根兒就不存在,就是突然之間,憑空出現。這些都是難以解釋的疑問。“不止如此”文齊天看向那歡呼雀躍當中的南柯,搖頭道:“這位南柯大將軍身上,也充滿詭異。臨陣突破這種事,並非沒有,但臨陣從合道突破道果,也太過匪夷所思了。而且他先前同那妖魔源頭的戰鬥中,閣下你也應當看出來了吧——那閻魔源頭一次次的可怕攻擊,早應該已讓他的魂飛魄散,煙消雲散了去。但結果呢?他違背常理地一次又一次站起來,最後甚至突破道果之境,一劍便將那妖魔的源頭劈死了。閣下,這一切荒唐甚至荒謬的事,閣下當真覺得正常嗎?”經他這麼一說,餘琛也是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但即便你如此說,這些事兒卻也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我們的眼前。可這些事兒,卻完全與現實相悖,難以解釋……”沉思之間,他好似想到了什麼那樣,腦袋裡突然嗡得一聲!猛然抬起頭,驚駭地望著文齊天。“——除非……這一切,並非真實?”“或許答案早已在眼前了。”文齊天憐憫地看向正在同將士們歡呼的南柯,開口問道:“閣下,你還記得這位天叱大將軍的姓名嗎?”“南……柯……”餘琛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地看過去,“南柯……南柯……南柯一夢?”話音落下。前方那歡呼的人群當中,異變突起。隻看那攙扶著南柯的周舟,突然之間,眼睛瞪得老圓。他轉過頭,看向南柯:“老……老師……”話未說完,他的臉色瘋狂地灰敗下去,他的的口鼻之間,流出鮮血。愣愣地低下頭去。隻看他的胸腹之間,一隻手洞穿了胸膛,抓住了心臟,探出來。然後,輕輕一握。砰!轟然炸碎。然後,那隻手不緊不慢地抽出去。周舟的身軀,也頹然無力地倒下去了。死不瞑目,雙目圓睜。南柯怔住了。抬頭看去。隻看在周舟背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人影。一身黑色的道袍,身影瘦削佝僂,五六十歲,須發皆白,散亂而邋遢,不修邊幅。他垂著雙手,右手上血紅一片,六指之間,還沾染著血和肉沫。在那油膩黝黑的道袍上擦了擦,嫌棄地看了一眼倒下的周舟。然後,才眯起眼睛,看向南柯。後者望可一眼死去的周舟,又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老道人。他的眼中,茫然,痛苦,憤怒交織纏繞,好似無法理解。“老……老師?”嘴唇開闔,喃喃出聲。“誒!”那老道人看著南柯錯愕的模樣,雙眼眯成了一條線,慈眉善目地應了一聲,“我的好徒兒!”他親昵地拍了拍南柯的臉,將徒孫的血糊在那張錯愕茫然的臉上。“——夢啊,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