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那夜深時分，杯盤狼藉。雙方都將諸多事宜都敲定下來，餘琛和文齊天方才散了。餘琛回了天葬淵上，而文齊天便回書院天宮看一看，也在那兒等著餘琛。與此同時，餘琛的日子便又恢複了平常——平日裡沒事就在天葬淵和上京城裡晃悠，每隔十來天姬天明就會來一趟，同他說那域外戰場的戰況。這般日子，便又過了一個多月。這一天，昊天聖地惡玄鯢再度傳信，說天機閣少司姬天明再度請見。餘琛想了想——上次姬天明同他彙報戰況還是三天前的事兒，應該不至於那麼快。所以……應當是他拜托天機閣的事，有眉目了。自然是欣然赴約。果不其然。來到上京禦以後，就叫姬天明並沒有拿那厚厚的戰報，隻是在那兒坐著。見了餘琛，他也不賣關子，便開口說道：“陛下，你托的兩件事兒——其一，那些神材天機閣在幫你尋，如今已找到一大半了；其二，時機……到了。”餘琛眉頭一挑，眼裡發光，靜待下文。姬天明便繼續道：“說那上京城以東三萬裡處，有座山喚作蒼梧，蒼梧山上有位散修道號珂為，天尊道行，平日裡仙風道骨，不問世事。但經過天機閣的追查，發現這家夥其實乃是本真教的一名主祭大護法，過往千百年一直在幫本真教做事兒。我們當即給他抓了，稍微用了些小手段，撬開了他的嘴，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之一，便有關於那九景洲。”頓了頓，姬天明繼續道：“陛下應當也已經知曉了，倘若隻是要去域外的話，並不困難，甚至不需要天機閣幫忙，陛下自個兒隨便撕裂虛空，便能踏入。但那古仙一脈三十六洲卻不一樣，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域外的茫茫混沌中運行跳轉，沒有具體的位置，若沒有特彆的路引，無法捕捉到它們的痕跡，更不要提潛入了。而那人奸交代的情報裡，便恰好有那麼一個絕妙的機會！這人奸在我東荒千百年的光陰裡，隻做了一件事兒——收集紫金神鐵，如今已儲存了相當龐大的規模，共三百萬萬斤。而他收集這些神鐵的目的，正是為了交給三十六洲之一的九景洲——那金銀二祖雖也是叛徒，讓人恨得牙癢癢，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跟隨那位老君千千萬萬年，哪怕是頭豬也足以在煉器之道上登峰造極。所以在古仙一脈的三十六洲裡，九景洲負責了絕大部分古仙一脈的武裝和法寶的煉製。但萬幸的是，三十六洲畢竟隻是當初人界的殘骸，礦藏並不豐富，每隔一段時間，本真教的教徒都會在東荒秘密采購巨量的珍鐵，留待九景洲的人過來取。而在那人奸的交代裡，大概一個月後，六月初三子時一刻，九景洲的一位上尊便會偷渡而來，取得那三百萬萬斤紫金神鐵以後，返回九景洲。而既然這所謂的上尊從九景洲來，那麼他自然也回到九景洲的路引。倘若陛下一個月後，在蒼梧山上守株待兔，奪得那九景洲上尊的路引，要踏入九景洲，便輕而易舉。”一口氣將一切都說完，姬天明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一拱手。“多謝少司！”餘琛也是回禮。“那我便祝陛下凱旋而歸！”姬天明點頭，轉身離去了。而得到了消息的餘琛，卻是心頭頗為欣喜。——正如姬天明所說，要去域外並不困難，但想要找到那不知隱匿在何處還不停變換位置的三十六洲，卻是難如登天。如果貿然闖去域外，像個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結果找不到那三十六洲不說，很有可能迷失在那域外混沌，或被那無窮無儘的域外邪穢圍攻，力竭而亡。所以餘琛方才在等。如今，終於等到。他回了天葬淵上，靜待一月。三十日夜光陰，一晃而過。轉眼已是六月初二，春意已過，如今正是初夏到來，整個上京開始升溫，熾烈的暑氣已初現端倪。餘琛中午時候，吃過午飯，同李元清和石頭打了個招呼，出了門兒。一路向東，跨越三萬裡，來到那人奸所在的蒼梧山上。山上簡陋，隻有一座不大的道觀，道觀有個院子，院子裡有個水池，池邊有一張石桌，三枚石凳。大槐樹垂下茫茫餘蔭，稍微將蒸騰的暑氣阻擋。時值黃昏，遠方夕陽好似那熊熊燃燒的大火球一般，緩緩垂入那西方的地平線。道觀寂靜，夜風吹過，暑氣褪去，微涼怡人。餘琛動手，一番布置後，乾脆就坐在那石桌之上，閉目垂眸，靜靜等待。天已入夜，明月高懸，萬裡無雲，漫天繁星。而就在這死寂和荒蕪的蒼梧山上，卻有一道漆黑的道袍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上了山去。行色匆匆，似有要緊之事。他不顧所有，直奔道觀。輕輕聲推開門，卻沒有看到那預料中的蒼老道人，反而隻見一個書生，坐在院裡，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來人眉頭緊皺，打量此人，隻看模樣年輕，相貌俊郎，似是那翩翩公子，氣息大概在天尊之境。然後方才似是疑惑地開口：“若我記得不錯，此地應當是我故友珂為道人之道觀，道友是誰？”卻見那年輕人並不回答，反而是問道：“珂為道人？道友找的是那散修珂為道人？還是……本真教主祭大護法珂為？”此話一出，來人那寬大兜帽之下，神色驚變！——暴露了！這個念頭在他心頭一起，伴隨升騰的便是那冰冷的殺意！他便也索性不再偽裝，抬手一點！刹那之間，一抹蒼白的劍光貫通而出，悄無聲息洞穿了虛空，向餘琛殺去！那一刻，一股凜冽無比的可怕劍意鋪天蓋地，煌煌殺來！而出了這一劍以後，黑袍身影極速而退，就要遁走！這一刻，他早已明悟，珂為暴露，那麼在此地等待他的絕不可能隻是一個天尊境的小家夥！他……入套了！所以便下意識想著將對方打殺以後，立刻遁逃，再從長計議！但他這剛退到門口，森森白霧便一瞬間籠罩了整座道觀！腳下的石板路變成了白玉台，周遭的院牆喚作了四方紅白門關，天上萬裡無雲的寰宇則變成了那一片血色的蒼穹。陰風陣陣，殺意騰騰！而他無論如何施為，卻是都無法逃出那白霧之中！緊接著，耳邊響起來那金鐵交擊之聲！叮！黑袍身影下意識轉頭望去，如見那一縷劍光竟被對麵的年輕人單手擋下！他的雙指好似那無堅不摧的神鐵，同劍光碰撞之間發出清澈之聲！黑袍身影臉上一驚！他為合道之境，身為九景洲上尊，雖然隻是隨手一擊，但也絕不應當是一位天尊境的煉炁士能夠擋下來的才對。他望著餘琛，驚愕之餘，又環顧周遭，提防可能埋伏的敵人。“彆看了，隻有我。”卻聽那年輕人擺了擺手，看著他，好似將他黑袍之下的一切都看穿了一樣：“朱舜，古仙一脈三十六洲之九景洲天劍上尊，合道中品，劍道魁首，劍意無堅不摧，剛直烈猛……嘖，可惜，人不如劍，身為人，卻成了奸。”黑袍身影停住身形，取下頭上的兜帽來。露出一張三十來歲，平平無奇的臉。唯有那雙眼眸，無比閃耀，無比鋒銳，好似藏著千萬柄利劍一般。“你又是誰？”他皺起眉頭：“——天機閣？不，若是天機閣抓住了珂為，得到了關於我的情報後，不可能隻派出一個天尊守株待兔。”說話之間，無窮恐怖的劍意在他身上爆發，一縷縷青煙從他頭頂溢散而出，顯化出一柄黑鐵之色的古劍來，沉浮不定。“天尊怎麼了？”那年輕人擺了擺手：“天尊，也能斬你。”“大言不慚。”那被稱作朱舜的黑袍身影，並不爭吵，隻是那雙目之中，殺意無比濃鬱。話音落下，且看他伸手一抬，那青煙之中的古劍迸發出一聲恐怖劍鳴，驚天而起！落在手中。舉劍！斬落！刹那之間，一線好似上達碧落，下至黃泉的漆黑毫光乍現，悄無聲息撕裂而去！所過之處，連同虛空和時間都被無聲切斷。“天切。”天劍上尊朱舜輕聲開口，眼眸中倒映出那一縷漆黑毫光，斬向前方的年輕人。後者卻不閃不避，隻是抬手，屈指一彈。嗡——清脆劍鳴從天而降，那四方門關之上，一柄青色古劍倒懸而下，同樣被其握在手中，一斬！刹那之間，隻看那灰蒙蒙的恐怖劍意迸發，瞬間好似狂潮一般淹沒了那漆黑鬼切，餘勢不減，朝天劍上尊斬來！後者眼眸之中露出驚駭之色，不敢再有任何一絲一毫的保留！——先前，因為他身份的關係，並不想太過招搖，所施展的招數也是平常，他認為這般對付一個天尊，綽綽有餘。但如今現實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深吸一口氣，手中古劍嗡嗡顫動起來！“劍界展開！”一聲輕喝，隻看他將古劍高高舉起，刹那之間，那劍尖之上，屬於合道煉炁士的小千世界驟然展開！轟！那是一片無邊無垠的龐大世界，一片茫茫天地中，有無窮無儘的恐怖劍刃，鋪天蓋地，千千萬萬柄，錚錚嘶鳴！然後，那整個小千世界突然好似融化一般，如流淌的水銀一般籠罩那古劍之身，其中的千千萬萬柄可怕利劍也全部融合在那一柄古劍之上！刹那之間，那劍身驟然失去了鋼鐵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不停變化的天地萬物，漫天凶劍！“以小千世界，融為一劍。”天劍上尊將那古劍高高舉起，好似手握一枚劍形的世界那般。“——此劍，天傾！”話罷，一劍一界，悍然斬下！而對麵那年輕人，似也露出凝重之色。在天劍上尊的目光注視之下，他一拍腦門兒，且看三股青氣兒從那頭頂湧出，走出三道一模一樣的身影來，一一走去那正體之間。然後……氣息暴漲！就好似熊熊翻湧燃燒的恐怖烈火一般，對麵那書生的氣息和威壓衝天而起！“誅！”他一聲輕喝。隻看手中青色古劍嗡鳴震動，旋轉飛起！“絕！”又聽一聲輕喝，那紅白門關之上，一抹黃金之芒倒懸而下！“陷！”鮮紅血光，一閃而過！“戮！”漆黑劍光，從天而降！嗡——四柄恐怖凶劍同時翻飛，餘琛抬手，掌心發雷，嗡鳴一聲！便隻看誅仙四劍衝天而起，殺向那天傾一劍！叮叮叮叮！金鐵交擊之聲震耳欲聾！恐怖的波瀾自那五劍碰撞之處迸發，虛空被恐怖的餘鋒撕得粉碎！然後，在那天劍上尊朱舜驚悚的目光中，他引以為傲的天傾一劍，竟然迸發出無窮無儘的裂紋，轟然炸碎！哇得一聲！口吐鮮血！驚駭欲絕！他娘的！如今東荒的天尊都如此妖孽了嗎？能正麵擊潰他合道中品？可就在這一念之間，在天劍上尊朱舜因為劍界被毀，身魂受創的時候！那黑，金，青，紅四大凶劍貫通而來！瞬間將他的胸腹殺了個對穿！四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洞開，血肉淋漓，筋肉模糊，那無窮無儘的恐怖凶意還在不停向周遭擴散和毀滅！哇！天劍上尊朱舜又是一口鮮血噴吐而出，渾身氣息衰敗而去！而正當這時，那好似索命一般的恐怖劍鳴再度響起！嗡——四柄凶劍好似渴血的野獸一般調轉而歸，朝他頭顱殺來！一瞬間，一股恐怖的死亡威脅瞬間籠罩了朱舜的渾身上下！伴隨響起的，是對麵那年輕書生的聲音。“——你不是問我麼？珂為道人在何處？便立刻送你同他相見。”話音落下，那恐怖四劍，從天而降，就要直直從他的天靈蓋兒插下！危急之間，天劍上尊再也顧不得一切，口中念念有詞！刹那之間，一縷黃金之光從他袖袍中飛出來，好似那遊弋的靈蛇瞬間劃破虛空，落在書生身上！——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那金光沉化作一條明晃晃的金色繩索，將其渾身剩下捆了個結結實實！那一刻，一股無窮可怕的禁錮之力瞬間把那書生完全捆縛！他的神通，他的威能，他的精神與力量，都在那一刻被牢牢禁錮！——與此同時，因為被禁錮了一切，自然而然地，那恐怖的白玉台滴溜溜一轉，化作一方陣圖，無力落在地上，那奪命四凶劍也被收入其中，再也不顯！死亡的陰霾終於在這一刻一掃而空，煙消雲散！“呼……呼……呼……呼……”天劍上尊朱舜大口喘著粗氣兒，臉色蒼白，劫後餘生！他猙獰地看向那書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我承認……你是個妖孽……怪物……但……到此為止了……此乃金天主大人賜予我的……喚作……”“幌金繩？”話說到一半，那書生卻帶著幾分奇異的語氣，打斷了朱舜的話。那一刻，朱舜渾身上下猛然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書生！他怎麼會知曉聖物名諱？“我不僅曉得。”在朱舜驚駭的目光中，那書生搖了搖頭：“倘若你今天帶來的是芭蕉扇，金剛鐲，羊脂玉淨瓶，紫金紅葫蘆……倒是尚且有些麻煩，畢竟那些寶貝都需認主方能使用。但這……這幌金繩嘛，好像隻需咒語便能驅使？而且倘若我猜得不錯的話，伱那所謂的金天主，怕是沒有交給你完整的咒語吧？”說罷，口中念念有詞，好似吟誦那般。然後，隻看他身上的幌金繩，竟突然之間鬆動了下來！好似靈動遊蛇一般，輕輕落在那書生的手裡。任憑朱舜驚駭，不停念咒，卻也紋絲不動。倒是那書生一抬手，口中念咒，那幌金繩便呼一聲穿越虛空，將他捆了個嚴嚴實實！動彈不得！甚至連自儘都無法做到！“你……你究竟是誰？！”彼時彼刻，天劍聖尊朱舜卻是再也沒法兒淡定了，驚駭之間咬牙切齒問道！“我就一看墳的。”那書生搖了搖頭，來到天劍聖尊朱舜的麵前，在他徒勞掙紮之下，輕輕搖了搖頭，“道友，鏖戰一番怕是累了？睡吧。”說罷，輕輕一點。那一刻，天劍上尊隻感到一股無窮無儘的困意襲來，頭昏腦漲，天旋地轉，睡意沉沉。竟昏睡過去。夢境當中，有個聲音在問他，問他回到九景洲的“路引”在何處，又如何使用。他迷迷糊糊之間，便吐露出來。然後夢境破碎，幡然驚醒！朱舜驚駭欲絕地望著眼前的年輕書生，嘴巴張得老大，眼睜睜看著對方從自個兒芥子袋裡，取出一枚巴掌打下的青色玉碟。無窮無儘的虛空波動，從上麵溢散出來，好似其中封印著龐大的虛空之力一般。那書生將它放在手裡，來回把玩，好似看明白了其構造那般，露出明悟之色。而朱舜卻已是又驚又怒，喝道：“路引？你的目的是路引？你……你究竟想乾什麼？”那書生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明媚的一排牙齒：“你們古仙一脈在東荒攪風攪雨，那我也去那九景洲大鬨一場——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朱舜瞪圓了眼，他望著那燦爛的笑容，卻隻感覺脊背發寒。然後，冰冷的寒意，從脖頸之處傳來。朱舜的視野，驟然翻轉，墜落。最後他看到了，歪斜的天穹，扭曲的大地，還有他無頭的屍體。砰！圓滾滾的頭顱砸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好幾圈，才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