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琛和虞幼魚都是一愣,快步走過去,撥開人群,往那人潮環繞之中,打眼一瞧。
就看那一大片空地上,滿地的血。
地上,躺著一個六旬老翁,渾身血肉模糊,傷痕累累,身子卻是已經僵了,沒了氣息。
他的身上,一道虛幻鬼魂,緩緩站起,迷茫疑惑,望向世間,充滿了不舍。
而在這老翁身旁,一個他差不多年紀的老嫗,穿著打滿了補丁的衣裳,頭發花白散亂,正撲在那老翁身上,哭天搶地!
“老頭子!老頭子你站起來啊!沒了你,我怎麼活啊!怎麼活啊!”
而在這對老夫婦前方,又站著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錦衣玉袍的公子哥兒,長得但是人模狗樣,穿得也是雍容華貴,手中牽著一根鐵鏈兒,鐵鏈儘頭栓著一頭惡狼,滿嘴是血,張牙舞爪,朝著周遭的百姓哎呀咧嘴,凶惡得很!
而在這一主一狗之後,是五六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模樣的壯漢,滿臉橫肉,腦袋昂起,鼻孔出氣兒!
人群中,議論紛紛。
“造孽啊!這張公子養的狼又發癲了!”
“聽說前兩天才把人陳大夫的女兒咬了,今兒又帶出來,惹禍了吧?”
“要我說啊,狼這種猛獸就不應該當做寵物來養!”
“可憐了這陳老頭兒,家裡還有個癱瘓兒子等著他們老夫婦照顧呢!”
“唉,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啊!”
“……”
種種聲音,環繞不絕,
餘琛找到旁邊一個同樣擺攤兒的中年男人,開口一問。
這才曉得到底發生了啥事兒。
原來這躺在地上的老頭兒姓陳,是這朱雀城安岢坊的百姓,和他老板兒經營一個燒餅攤兒,家裡還有個因為做工受了傷暫時臥病在床的兒子。
一家三口,全靠陳老頭兒夫婦擺攤賣點兒燒餅過活。
算是實打實的苦命人了。
偏偏這陳老頭兒人還挺好,平日裡什麼乞丐流浪漢子過來,都不吝施舍燒餅給他們吃。
旁邊攤主勸他,他就說都是苦命人,能幫一點是一點。
正因如此,這陳老頭兒在安岢坊的名聲頗好,有些早上出去做工的百姓,哪怕多走兩條街,也要到他們攤來買燒餅吃。
而那手牽惡狼的錦衣公子呢?
便和陳老頭兒是一個極端。
他姓張,是安岢坊坊長的兒子,平日裡就是欺行霸市,囂張跋扈。
這段時間不曉得從哪兒弄來一頭餓狼當寵物,更是天天往外邊兒遛。
但這狼不比狗,始終是那凶猛野獸,一下來到人潮之中,那叫一個張牙舞爪。
前幾天就把人一個藥房郎中的女兒咬了。
今兒又牽出來,把陳老頭兒咬了。
聽說是陳老頭兒正在準備燒餅的肉餡兒,那畜生聞著味兒就衝過來。
陳老頭兒這包餡餅兒的肉,哪兒能讓它吃了,就端起肉餡兒舉在高處,不肯給。
那張公子見狀,怒罵吃你家的肉是給伱麵兒,讓陳老頭兒乖乖把肉喂給狼。
陳老頭兒不肯。
張公子就惡向膽邊生,直接放開鐵鏈子,讓那狼去咬陳老頭兒。
陳老頭兒一把年紀了,咋經得起這猛獸撕咬,沒一會兒就在痛嚎聲裡咽了氣兒。
這出了人命,大夥兒也都圍過來,水泄不通,議論紛紛。
才有了餘琛看到的這一幕。
且看那張公子手握鐵鏈,牽著滿嘴是血的餓狼,臉上毫無驚慌畏懼,反而看向周遭百姓,罵道:
“一個個沒事兒乾啊?看什麼看?這老頭兒自己衝上來踹小爺的狼,被咬死是他活該!”
眾人聽罷,怒目而視!
——大夥兒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這張公子指使餓狼害人,怎麼就變成了陳老頭兒踹他的狼?
紛紛怒斥!
“咋?”
張公子顯然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兒了,眼光一狠,威脅道:
“小爺可都把你們模樣記下來了,要待會兒官爺來了,誰敢亂說,以後安岢坊可就沒你們好日子了!”
說罷,那幾個家丁,獰笑上山,充滿威脅意味兒看向眾人。
一時間,一眾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他們都說安岢坊的人,可還指望著以後過日子呢!
這要是被張公子他爹張坊長盯上,他們日子就彆過了。
張公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手中折扇一搖。
——衙門他爹有關係,這些屁民也不敢鬨事兒,這事兒也就過了。
他牽著狼,來到那撲在陳老頭兒屍首上的老嫗身旁:“老婆子,你家老頭兒踹我的狼,被咬死了是他活該!本來小爺還應該找你們賠這狼崽被踹一腳的錢,但小爺我心地慈悲,就算了!”
說罷,轉身就走,瀟灑得很。
隻剩下敢怒不敢言的百姓環繞中,那老嫗哭天搶地,聲音淒厲!
“有時候吧,想到宋相那些家夥舍生忘死,就是為了救這種渣滓,妾身都為他們感到不值。”
虞幼魚看向餘琛,“你來,還是妾身來?”
這事兒,要是沒碰上,那就算了。
但碰上了,可不能不管。
“我來。”
餘琛看著那張公子和他的狼離去的背影,眼裡幽光閃爍。
他看到了。
那滿嘴鮮血的狼的頭上,和張公子的頭上,一串煙熏一般的數字浮現。
一個四,一個六十。
說明這狼還能活四年,張公子還能活六十年。
在虞幼魚迷惑的目光中,餘琛取出一書一筆,翻開冊子,輕輕一劃。
虞幼魚沒感到天地之間有任何變化。
“嗷嗚……”
那威風凜凜,盛氣淩人的惡狼就就慘叫一聲,往地上一倒。
沒了聲息。
張公子突然感覺手裡鐵鏈,拉不動了,回頭一看,就見自個兒的寵獸,死了。
一愣過後,他又驚又怒,朝眾人看去,怒吼:“誰!誰乾的!滾出來!小爺扒了你的皮!”
無人回應。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茫然之間,又帶著一絲痛快。
“嘖!遭報應了!”
隻有人這般開口。
隻有虞幼魚,驚悚地看向手握書筆的餘琛。
那一刻,她突然感覺,眼前的看墳人,變得無比陌生了。
那是一種相當詭異的感覺。
明明樣貌,氣息,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她卻感覺,餘琛變了。
變得無比遙遠,無比縹緲,無比空洞冷酷。
就好像從人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在人群裡,卻與眾生格格不入。
手持生死冊,握判官筆,又是一勾。
刹那之間,那怒目圓睜的張公子,也渾身一顫!
手裡鐵鏈瞬間落地,死死抓住胸口的位置,神色痛苦,臉色蒼白,癱軟在地。
恍惚之間,他看到了人群裡,一黑一白,兩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穿著古老的長袍,帶著尖尖的帽子,手持斑駁鐵鎖,向他走來……
但無數百姓,對此熟視無睹。
一股死亡的恐懼,油然而生!
“不……不……我不想死……”
他掙紮著,屎尿失禁,瞪圓了眼,渾身抽搐。
但下一刻,那冰冷的鐵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那黑白人影一拉。
張公子的魂魄便如死狗一樣被拉出來,順著黃泉路,拖進了地府,判官殿上。
而人世間。
眾目睽睽之下,隻看那張公子渾身一僵,往地上一癱,沒了聲息!
死了!
幾個家丁,驚慌失措!
周遭百姓,環顧茫然!
虞幼魚驚悚地看向餘琛,隻聽他喃喃開口,“仗勢欺人,飛揚跋扈,減壽二十。”
手上判官筆,又是一劃。
就看那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家丁,瞬間衰老下去,白發蒼蒼,肌膚枯萎,身子佝僂下去。
但這,還沒完。
虞幼魚看見餘琛,他又看向那哭得聲嘶力竭的老嫗一方,看向那躺在地上氣息全無的陳老頭兒。
“陽壽未儘,不入地府。”
手裡黑筆再劃。
“咳咳咳!”
一陣蒼老的咳嗽聲傳來,那哭天搶地的老嫗一愣,突然發現老伴兒的屍首,有了溫度。
那渾身傷口,緩緩愈合,渾濁老眼,睜了開來,生機回歸!!
“老頭子!老頭子你沒死!”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老嫗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
整個安岢坊街上,一片死寂。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驚駭中,又帶著……暢快!
好人好報,惡人惡報!
這才是……應當之事啊!
大夥兒才不管你什麼合不合理,離不離奇!
跟著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餘琛和虞幼魚,便趁著人群激蕩,轉身離去。
餘琛收起書筆,長吐一口濁氣。
生死冊,判官筆,掌生死,改命數。
他不曉得以前的酆都大帝如何使用,但如今既然是他,便秉心而為。
管他那麼多彎彎繞繞。
——好人就該長命百歲,無病無災;壞人就該橫死長街,地府受難。
這才是他認為的這個世道應當有的樣子。
而虞幼魚卻跟見鬼一樣,看向餘琛。
殺人,並不困難。
特彆是殺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紈絝公子,那更是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無論是如何殺,總要留下痕跡。
哪怕是用威壓氣息碾死,都有跡可循。
可方才,那張公子和那惡狼,虞幼魚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不是被殺死的。
更像是……壽終正寢,壽元耗儘,自然而亡。
而那陳老頭兒,就更離譜了。
——他死了。
或許百姓還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為陳老頭兒還吊著一口氣。
但虞幼魚清楚,這老頭兒在他們看到時,就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而餘琛僅是動動筆,就直接讓人活了過來!
揮毫之間,逆轉生死,修改命數!
生與死!
這可是連聖地裡那些道行通天的老怪物都無法逆轉的命數規則啊!
餘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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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