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京城,玄武北城,城門口。
餘琛停了腳步,石頭也就跟著停了。
他不曉得餘琛想乾啥,但老爺走,他就走,老爺停,他就停,畢恭畢敬站在身後。
而餘琛停下的原因,已不言自明。
還不是因為那馬瘸子的屍首上,一條腳不沾地兒的鬼魂,張牙舞爪,駭人得很!
那雙被漆黑的色澤所蒙蔽的雙眼裡,透出的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可怕恨意與怒火!
也得虧陰陽相隔,人鬼殊途,這些百姓瞧不見它,否則哪兒還有功夫圍觀?早嚇得屁滾尿流了!
餘琛不著痕跡地招了招手。
那鬼魂便跟著他而來。
一同出城而去。
一路上,周遭百姓紛紛駐足,看那一場生死熱鬨。
言談之間,餘琛還聽聞了更多的消息。
比如有人說這馬瘸子似乎是十多年前從北方回來的,渾身都是陳舊的傷痕,要麼是當過兵,要麼就是江湖上混過的,反正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還有人講馬瘸子的那頭老馬,雖然說老了一些,但通人性得很,曾經馬瘸子和另外一個采藥人在采藥的時候遇見了豺狼,那老馬不但不跑,反而厲聲嘶吼,直接將那豺狼給嚇退了,這才保住了馬瘸子和那采藥人的性命!
後來據那采藥人說啊,那老馬嘯叫的那會兒,一股血腥悲壯之意自生,不太像是一般被馴化拉貨的馬兒能有的血性!
還有人說,白日裡種田插秧的時候,在城外的大黃山下看見了馬瘸子的馬,被幾個背著弓箭的人射殺,其中一個年輕人衣袍華麗得很,似乎是什麼大人物來著。
……
各樣式兒的說法都有,真假難辨,分不清虛實。
餘琛隻是耳朵聽著,一邊出了城,帶著馬瘸子的鬼魂上了那不歸山。
且說這不歸山上不歸陵,雖說看起來陰氣兒森森,但實際上整個陵墓修建得卻是相當宏偉壯觀。
灰白方石砌築,兩根泛黃石柱拱起大門,一圈兒白石圍牆將整個墓園圍起來,占地也是相當遼闊。
墓園門口,還左右各立一神像,托寶塔,持神鏡,意在鎮壓邪穢。
而那陵墓之內,一排排整齊的石碑矗立,沉默而靜謐。
石碑之間,除了那阡陌之路以外,到處是膝蓋高的野草。
明月之下,風一吹蕩,影影綽綽,好似裡邊兒有什麼事物在遊竄那般。
倒是頗為滲人。
端得是一個陰森詭異。
這番景象,或足以讓尋常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還沒進去就先打退堂鼓。
但對於餘琛來講,那簡直就跟回家了沒啥區彆。
——且看那陰曹地府,哪個地兒不比這不歸陵來得驚悚嚇人?
大步流星,推開守陵屋子。
和石頭一起收拾了一番以後,餘琛才鋪好床鋪,往船上一座,看向眼前的那馬瘸子的鬼魂。
度人經一展,金光大放,將其攝了進去。
黃泉河畔,瘸腿的老頭兒鬼魂猙獰可怖,雙目漆黑,一副惡鬼模樣。
——這也正意味著,他應當是有什麼強烈的未遂之願,否則模樣也不會這般滲人。
這馬瘸子隻是尋常人,死了以後,神智蒙蔽,見了餘琛,也是張牙舞爪。
後者輕哼一聲,刹那間一股更加陰暗,更加不祥的氣息撲麵而來!
那惡鬼便好似被鎮住了一般,不敢再動彈。
待他安靜下來以後,餘琛才打量著這佝僂的鬼魂。
眾所周知,鬼魂模樣,與死時的模樣息息相關。
和先前在城裡聽說的一樣,這老頭兒身上除了新傷以外,還有一道道陳舊的傷痕,一看就是多年以前留下。
至於那些血肉模糊的傷痕,餘琛盯了幾眼,就看出來這應當是被箭矢所傷。
與此同時,在他凝望這鬼魂時候,馬瘸子的走馬燈,也一一閃過。
且說馬瘸子,真名馬馭勝。
大夏京城人士,父母早亡,年輕時在碼頭乾活兒,好勇鬥狠,但極講義氣。
後來漠北變故,妖族入侵,馬瘸子當仁不讓,應征入伍,成了一名騎兵!
——那百姓之間傳聞,還真有說對了的,馬瘸子以前還真就是當兵的!
在漠北邊關,馬瘸子和諸多同僚一起拋頭顱,撒熱血,抵抗妖族入侵,征戰八年光陰。
那些陳舊的傷痕啊,就是在那會兒留下來的。
八年過後,馬瘸子在一次漠北與妖族的小摩擦中,不幸斷了腿,無法繼續服役,因傷退伍。
可養好傷走的那天吧,馬瘸子看到了那匹一直陪他征戰廝殺的馬兒。
它就在馬房裡,靜靜地望著馬瘸子,好似知曉離彆將至,雙眼當中,隻有沉默的不舍。
馬瘸子心頭一顫,一咬牙,放棄了撫恤金,而是想要帶那陪他征戰的馬兒回京。
漠北軍官準了。
於是馬瘸子便帶著他那老馬,一同回了京城。
說這原本他有些軍餉剩餘,日子本可以過得不錯,但因為某次意外,錢財被騙了個精光,落魄但青瓦街上,靠在城外采摘草藥為生。
也因為他年紀也不小了,加上缺了條腿,所以一直也沒娶媳婦兒,就跟那匹老馬相依為命。
雖說日子貧苦,但馬瘸子卻一點兒不怨天尤人,他覺著隻要有他的馬陪他一塊兒,就夠了。
當時有街坊鄰裡笑問,要是你馬兒哪天老死了咋辦?馬瘸子雙眼一瞪,說那天到了,他自個兒也跟著去死!
那模樣,一點兒都不像是開玩笑的。
沒想到,陰差陽錯,一語成讖。
且說今兒一早,馬瘸子和往常一樣,騎上他那老馬去城外大黃山上采藥。
他在山腰上采,就放那老馬在一邊兒吃草,等他采完了藥,馬兒也吃飽喝足,駝他回去。
——一直如此。
但今兒,卻出了意外。
晌午時,他在采藥,馬兒在一邊吃草,但一隻利箭突然襲來,射在他馬兒的腿上!
馬兒驚嘯,嘶鳴!
馬瘸子也大驚失色,看著不遠處的仨獵手模樣的人,大聲呼喊!
說這馬兒並非那無主野獸,莫要傷及!
那一隊人循聲而近。
馬瘸子這才看清楚了,一共仨人,他認識一個,正是那青瓦街一帶的地痞流氓趙大眼!
而另外倆人,看起來一主一仆,那主子年輕俊郎,衣著華貴,仆人年紀稍大,身材壯碩,一看就是練家子。
——不像是獵戶,更像是把狩獵當成遊戲的公子哥兒。
等他們靠近了,馬瘸子看著馬腿中箭倒地的馬兒在地上痛苦掙紮,強忍心頭憤怒,再次訴說他們這是他的馬兒,並非野獸,乃是曾經與他一同在漠北守衛邊疆的同伴兒,還請他們另尋獵物。
可誰知那年輕人聽了,好像更興奮了,直說這輩子山珍海味吃遍了,還沒吃過邊關戰馬的肉。
當即拉弓放箭,把馬瘸子的馬射殺了去。
馬瘸子怒火中燒,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去,可還沒等他靠近,就被那仆人一巴掌扇飛,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是下午。
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血,還有一具被剝了皮的馬屍,熊熊燃燒的篝火,穿在樹杈上被熾烤得嗤嗤作響的肉塊兒,以及三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身影。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那年輕人說,“——勁道!”
反應過來,馬瘸子瞠目欲裂!
對方卻問他,要不要也來點兒!
馬瘸子瘋了,掙紮爬起神身,雙眼布滿血絲,拿著割藥的鐮刀就衝上去!
那仨卻哈哈大笑,直接上了馬,像是捉弄一般,等著馬瘸子追,又騎著馬跑遠一點,馬瘸子追上來了,他們又跑遠點。
大黃山上,馬瘸子歇斯底裡的怒吼聲,和那仨人哈哈大笑聲交織在一起。
還聽那年輕人說,狩了好幾年的獵,今兒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獵物追殺,新奇!當真新奇!
後來,馬瘸子跑累了,幾欲昏迷,他們還拉弓放箭,射向馬瘸子身上不致命的部位,讓他清醒,讓他繼續去追。
直到玩兒夠了,仨人方才騎馬,揚長而去!
離去之前,那年輕人拉弓射箭,就要結束了馬瘸子的命,也結束這場鬨劇。
可好在馬瘸子腳下一顛,摔了個跟鬥,方才躲過致命一箭,最後一瘸一拐,回了城裡。
這會兒,他好似瘋魔。
滿腦子都是那仨人!
滿腦子都是入骨之恨!
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飲其血!
但這凡人,終究是凡人呐。
馬瘸子本就年事已高,加上先前被一巴掌打暈,又見了自個兒的馬兒被人吃了,更是被遛狗一般遛了好久,再加上那遍體鱗傷。
撐到回家,失血過多加精疲力竭之下,終是倒下去了。
一命嗚呼。
可這人死了。
恨卻難消!
馬瘸子想不明白啊!
自個兒一輩子沒乾什麼缺德事兒,反而征戰多年,和他的馬兒一起保家衛國,最後更是一條腿永遠留在了漠北邊關!
這一回來,沒成為英雄也就罷了,窮困潦倒也就罷了,但為何還要被他所守護的人們這般傷害?連那陪了他後半生歲月的馬兒,也被活活剮了皮烤來吃了。
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呐!
於是,執念不消,化作怨鬼,猙獰世上!
【六品靈願】
【生啖其肉】
【時限∶三日】
【事畢有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