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耍兒那掙紮而扭曲的鬼魂,蕩魂鈴的鈴聲下,灰飛煙滅了個乾乾淨淨。
再也沒留下半點兒痕跡。
餘琛將鈴鐺收起來,一屁股坐在桌上,繼續乾自己的事兒。
就好似奪人性命滅人魂魄這種事,隻如吃飯喝水一般稀鬆平常。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對於餘琛而言,那隻要是他認為該死的人啊,那就該死。
不會有任何一點兒心理負擔。
他為人做事兒要考慮的,唯獨隻有自個兒問心無愧。
至於其他規矩,不過廢紙一張。
哪怕是那朝廷的嚴苛律法呢,也一樣。
畢竟,倘若真按照律法,再過半年餘琛就該乖乖踏上去往漠北的流放路了。
坐下來,他取出紙筆,在泛黃的紙卷上,寫上一個又一個名兒。
黎滄海,黑水幫大當家。
祝恪,黑水幫二當家。
蕭偉良,黑水幫四當家。
南烮虎,黑水幫五當家。
上邊兒四個,就是當初參與了陳氏滅門慘案後,仍還活著的幾個家夥。
其中黎滄海與祝恪乃是先天之境,至於其他二人,則是尋常武夫。
然後,在幾人的名字後,他又寫下了“望氣司首”四個字兒。
因為不知曉真名,所以用職位替代。
寫完以後,餘琛又倒了兩碗搬屍人留在這兒的烈酒,出門擺到自個兒爹娘墳前,點上三炷香,燃上兩根蠟,擺上錢紙,將方才寫上名兒的紙卷和錢紙一並燒了去。
烈火升騰,煙灰飛舞。
悠悠天地間,好似回蕩起少年曾經的誓言,一個不留。
時候,到了。
如今的餘琛,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完成亡者的遺願,獲得一樣又一樣天地奇物,本事也逐漸大了起來。
而謝青送來的黑水幫的情報,也悉數掌握了。
那有一些事兒,就該真正開始了。
今兒的看墳人,不度死人,度自個兒!
度那十五年的仇與怨!
幾個時辰,一晃而過。
轉眼黃昏降臨,暮色沉沉。
深夜的渭水縣城,城南地界兒,依舊燈火通明。
對於這些個刀口舔血的江湖客來說,這天一黑,日子才剛開始哩!
餘琛從清風陵下來,走過萬籟俱寂的旱橋,走過夜色未央的天橋,踏進了城南。
那眉清目秀的孱弱少年,也徹底融入漆黑的夜裡,化作那血腥殘暴的摘頭鬼。
黑夜裡,雪地上,一路前行,踏雪無痕。
來到一座無比龐大的莊園前。
在城南,這般龐大的莊園是相當少見的,因此可以算作是標誌性的建築物。
青灰色的厚重圍牆將整個莊園圍了起來,紫黑色的大門冰冷鋼硬,好似在說,生人勿近!
視線越過圍牆和大門,夜色中一片連綿的灰黑色閣樓仿若沉眠的野獸,擇人而噬。
——從德坊。
是這座龐大莊園的名兒。
有關於它,渭水縣城還有一句俚語說——從德坊,從德坊,逼良為娼鬼地方!烈女進,蕩婦出,閨女見了心慌慌!
便足以見得,這從德坊究竟是一個什麼地兒了。
據謝青的情報裡說,從德坊誕生於三十多年前,是天橋的一位富商效仿京城朝廷的教坊司創立的,一開始也不建在城南。
其作用嘛,如其名一般——三從四德。
主要便是教授女子各種禮儀與服侍之道,再將他們介紹給有錢的大戶人家當婢女。
用餘琛上輩子的認知來看,就相當於一個第三方培訓機構,持證上崗。
但沒幾年,這位富商被黑水幫用儘手段侵占了家財,這從德坊自然也落進了黑水幫手裡。
這一來,可就不得了了。
從德坊原本雖然掙錢,但古往今來合法的營生大部分都是掙的安穩錢,黑水幫怎麼看得上這幾個子兒
於是在黑水幫的改造下,從德坊從天橋遷到城南,修建了高高的城牆和大門,逐漸從一個教導女子禮儀與服侍的地兒,變成了一個渭水姑娘們聞之色變的魔窟。
——向渭水各城各縣的青樓以及各種達官貴人輸送調教好了的風塵女子。
據謝青的情報來看,整個渭水大大小小的青樓裡,近四成都是從德坊送過去的。
這也就罷了。
畢竟在這個年代,青樓之流並非違法之事兒。
況且也有些嫌正經掙錢慢的女子,自願入了這一行,如那風塵女子青虹就是如此,樂在其中。
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可偏偏啊,那些進了從德坊被調教的女子,都是黑水幫或坑或騙或拐來的姑娘。
人家一開始壓根兒就不想乾這個,卻被從德坊的姥姥和黑水幫眾們軟硬兼施,硬生生逼良為娼,送到青樓妓院,簽下賣身契,從此為人不恥。
甚至謝青的情報裡還提到,自那從德坊裡邊兒出來的姑娘,一個個都仿佛被馴化了的牲畜一般,再也沒半點兒反抗,頗受歡迎。
到這兒可能就有人問了,難不成就沒有那種寧死不屈貞潔烈女嗎
有啊!
寧死不屈,所以死了嘛!
那些死都不願意被賣進青樓的女子,黑水幫會因為敬佩她們而心軟放過
總而言之,由那黑水二當家操持的從德坊,的的確確就是個大毒瘤!
並且,還有一件事兒,也是餘琛尋仇開始,第一時間就選擇這黑水二當家祝恪的原因。
——謝青的情報裡,說那十五年前,黑水幫的二當家,還不是祝恪。
那個時候,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劊子手。
沒錯,就是當初砍下了餘琛爹娘腦袋的那個執刀人。
據說渭水第一感受餘鐵生行刑當天啊,哪怕是證據確鑿,諸多劊子手也不相信鐵麵無私的餘總捕會無緣無故去滅人家滿門。
可惜他們隻是負責砍腦袋的,案情如何,他們說不上話
但這人啊,卻也有自個兒表達反抗的法子。
——病了。
那天渭水十來個劊子手,齊齊都病了。
不去砍頭!
唯有剛入行不久的祝恪,自告奮勇,手起刀落,斬下了餘鐵生夫婦的兩枚頭顱。
也因此,他被黑水幫大當家黎滄海看上,加入黑水幫了去。
這人本就武藝高強,心狠手辣,又頗有城府,自然在黑水幫也是混得風生水起。
又幾年,恰逢原本的二當家病故,祝恪便頂了上去,成了新的黑水二當家。
夜深,從德坊門口。
飄飛的風雪不大,近乎無聲。
那冷硬的紫黑大門,緩緩被推開。
兩條身影一頭一尾,扛著一張破舊的草席,走出門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前麵那個,要矮胖一些,看不清麵容,但從那沉穩的步子來看,多多少少練過一些。
而後麵那個,又高又瘦,像個竹竿兒,腰間彆刀,抬起草席來,一晃一晃,頗為滑稽。
餘琛以天眼看去,二人頭上,血氣盈盈,皆有血債在身。
而他們肩上,那草席囫圇裹著什麼事物在二人顛晃之間,突然無力地垂下一條雪白如藕一般的手臂來,手臂上青紫遍布,觸目驚心。
關鍵是,那手臂就那樣耷拉著,隨意晃動,不似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