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年關將至,不大的渭水縣城裡,大街小巷掛滿了大紅燈籠,主打的就是一個喜慶。
但對於諸多靠著方化山上的獵物和藥草為生的獵戶和采藥人們而言,再喜慶的燈籠炮仗,大抵都比不上那從縣城門口一路延到天橋王家大宅的兩條血車轍印子來得更加讓人歡欣鼓舞。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這兩條血痕,代表著那害人無數的大蟲,今日被正青幫的江湖好漢們,給殺了!
往後,渭水縣城的諸多百姓們,再也不必上山時戰戰兢兢了!
而旱橋之上,一個個靠嘴皮子吃飯的說書人們,也爭先恐後地打探消息,將正青幫討伐大蟲的事兒編成一段兒,掙點兒茶水費,養家糊口。
總之,人間百態。
城南舊街,獨眼兒也早就把那多的一百兩銀子從錢莊取出來,一並裝進了箱子裡,蓋上蓋兒。
直到傍晚時分,正青幫一種江湖客在春風樓大擺酒席,渭水縣城大大小小的勢力大多數都來了,各路三教九流江湖客,觥籌交錯間談笑風生,不醉不歸。
但有心人注意到,那本應當是這事兒的主角兒,正青幫的老大謝青,卻在回了那城南舊街後,再也沒有出來。
問那些正青幫的江湖客,他們也是打著哈哈,啥也不說。
夜色入幕。
春風樓的江湖客們,醉了一個又一個,在大街上比誰吹的牛凶,在巷落裡比誰撒的尿遠,不亦樂乎。
而相對寂靜的城南舊街,正青幫老舊閣樓上,謝青守著那裝著銀子的箱子,一動不動。
他不知曉餘琛的身份,自然不知曉銀子應當送往何處,所以便乾脆直接坐下,等在了這閣樓內,等餘琛來取。
靜坐之間,他也猛然驚醒了一件事兒。
當時討伐了那大蟲時,餘琛曾言之鑿鑿說過賞金歸他,折扣歸正青幫這樣的話兒。
那個時候,大概因為經曆了太多震撼,謝青還沒工夫細想。
但如今一思量,頓時感覺脊背發寒,渾身戰栗!
要知道,王老爺子一直對外宣布的賞金,自始至終都隻有百兩紋銀。
那對半的折扣,乃是王老爺子單獨對謝青和一眾兄弟說的,而從王家大宅敲定條件,到謝青帶著一眾江湖客上山,那這個兄弟都是和自個兒在一起,王家老爺子也不大可能到處宣揚這事兒。
那麼……那前輩是如何知曉有折扣這件事兒
想到這兒,謝青就一陣心尖兒發冷。
餘琛留在他心頭的印象,更加神秘與高深莫測了幾分。
端坐的姿態,更加恭謹了。
等到夜入三更時,風大了,雪也急了。
雪中有銅鑼響,老舊閣樓裡,燈火在搖曳。
謝青被映照在那泛黃的牆壁上的影子旁,不知何時,突兀地多了一道。
寒風一吹,燭火蕩漾,斑駁舊牆上,兩條影子幽幽晃晃,搖曳不定。
有些恍惚的謝青,這才猛然驚醒!
轉過頭去,卻見那熟悉的漆黑身影,正站在自個兒身旁,無聲無息!
那一刻,驚得這位江湖魁首魂兒都快沒了。
先天宗師,那可是有氣機感應的,彆說一個人走到身邊兒,就算在鬨市之中,幾丈開外,都能輕易察覺。
可如今咧,萬籟俱寂,謝青就偏偏沒有察覺到餘琛何時來到了自個兒身旁。
冷汗直流!
嗐!
的虧這位爺是來取銀子的,要是來取自個兒性命的,那後果……
想到這兒,謝青就感覺一股子冷勁從腳後跟直充天靈蓋兒!
趕緊拱手以禮,指著箱子道:“前輩,王老爺子的賞金就在這箱子裡,分文未動!”
說罷,便大氣兒不敢喘,盯著餘琛腳尖,也不敢動。
良久,未見餘琛回應,更是心頭發怵。
但很顯然,他會錯意了。
餘琛來這老舊閣樓,悄無聲息的原因是因為那森羅臉譜掩蓋氣息的作用。
而他來了就不說話,也不是誠心嚇唬謝青,而是在嘗試那見微天眼。
——自打昨夜被那度人經開了眼後,餘琛一天都沒出門,沒見著一個活人兒。
今晚下山,城南舊街也是空空蕩蕩,謝青算是他看到的第一個人。
而看到謝青的第一眼,餘琛就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見微天眼裡,謝青的全身經絡和那股湧動的勁兒,竟毫不掩飾地被他看在眼裡。
還有那仿若黑夜裡升騰的火焰一般的氣血,更是明晃晃的,完全沒有半點兒迷糊。
更重要的是,餘琛能夠看到,這翻湧的氣血在謝青的雙腋部位,相對黯淡。
餘琛這一世的認知,對這種情況自然是不明所以,看不太懂。
但他,不止一世啊!
上輩子那打了無數網遊看了無數武俠小說的記憶,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這一幕的含金量。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見微天眼不止能觀人氣血,還能……看破弱點。
用這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罩門——有人刀槍不入,但罩門一破,便如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就是這般作用。
“前輩”
謝青見餘琛一直不講話,心頭忍不住打鼓,中午按捺不住,主動開口:“這賞金您要送到何處要不我親自給您送過來”
一句話,把餘琛從紛亂地思緒裡拉了回來,他看了看箱子,有看了看謝青,搖頭:“我帶走。”
“全憑您處置。”謝青趕忙拱手。
餘琛便拎起箱子,就準備走。
但箱子一入手,立刻便感覺,分量不太對。
不是輕了,是重了。
這一提,箱子裡的事物,可不止百兩!
餘琛看向謝青。
後者一點頭:“一點謝意,前輩莫要嫌棄。”
餘琛看了他一眼,心頭驚喜,麵兒上不動聲色,轉身出了門。
離開時,正看到正青幫的幾名江湖客一步三載,渾身酒氣兒,酩酊大醉而歸。
那幾名江湖客,正是當時跟謝青一同上山的幾人,原本迷迷糊糊的,一見了餘琛,當即一個冷顫,醉意全無!
餘琛好奇之下,以天眼看了眼他們,卻發現這幾個家夥雖然同樣氣血充沛,但比起謝青來說卻差了不少,體內也沒那股“內勁”湧動。
想必這便是後天與先天的差彆了。
確定沒人跟上後,餘琛拐了幾個街角,這才離開了城南,順著渭水岸邊一路走,準備回那清風陵上。
冬夜的渭水河,寂靜無聲,壓根兒沒一個人影兒。
餘琛提著箱子,健步如飛,踩在雪地上,沒留一點兒痕跡。
踏雪無痕。
但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了下來,往那河邊兒一望。
結冰的河水下,餘琛卻通過天眼,看到一道無比微弱的氣血,若隱若現。
餘琛一愣,這是乾啥
冬泳嗎
但還沒等他走到岸邊兒,冷風一吹,那一縷氣息便熄滅了去。
暗沉沉的河水,再無一點兒光亮了。
緊接著,一陣充滿不甘與怨氣的聲音,從河底傳來!
“慘呐……我好慘呐……”
聲音飄忽之間,那奔流的河水裡,一道渾身濕透,頭發淩亂,臉色煞白的鬼影,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