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特彆是這種百年一遇的嚴寒之季。
死的人總特彆多。
畢竟這個時代不像餘琛上輩子記憶裡的世界,醫術發達,甚至能鋸開腦門兒在裡麵一同搗鼓後縫上,再讓患者躺個三五個月後,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蹦躂。
這個世界,看病,不是那麼容易的。
一些窮苦百姓,特彆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很難扛過一場風雪。
所以這一年,搬屍人也格外辛苦。
“看墳的,晌午飯吃了”
壯碩的搬屍人將屍首埋進土裡後又立了個牌,看餘琛在門口坐著,便自顧自上前打了個招呼,抱怨道:“天寒地凍,死人也多,又多是些孤寡人家,造孽!”
“吃了。”餘琛點點頭,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所以,過活一天是一天哦!”
搬屍人聽罷,還以為餘琛是想到了他自身罪戶的身份而感歎,尷尬的咳嗽了兩聲,不再談論這個。
興許是因為特殊職業的關係,百姓們都對搬屍人避之不及。
所以清風陵上看墳的餘琛,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話搭子。
——大夥兒都是乾下九流的,誰也彆嫌棄誰。
而餘琛雖不太喜歡說話,但也樂得聽搬屍人講起山下縣城的各種八卦消息,以此了解縣城裡都發生了些什麼大事小事。
——他這種四處跑的,聽得多,知道得也多。
這不,還沒到一刻鐘的功夫,餘琛就從搬屍人嘴裡得知了縣城裡的兩件大事兒。
一件金陽商對招募人手運送貨物至雲陽,一件王家老爺子重金懸賞那“白鬼”大蟲。
心頭一動,不由暗自嘀咕。
百兩紋銀
他娘的可真有錢!
要知道現在渭水的物價,幾兩銀子就是一條命,那孫老太的兒子搬貨被砸死了,也才賠二兩散碎銀子。
百兩紋銀,足夠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跑到天橋買個宅子再買個鋪麵,安安穩穩過活一輩子了;當然,也夠華清樓的姑娘們輪番伺候個一年半載。
各有各的活法。
心緒翻湧,麵上卻不露聲色。
搬屍人自然沒有發現餘琛異樣,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兒,你要不要聽”
餘琛點頭,也不回話。
搬屍人翻了個白眼,想賣關子奈何遇上了餘琛,隻得將旱橋李二的事兒也一一道來,
“說來也怪,那可是旱橋李二啊!咱們渭水出了名的潑皮無賴,雖然放在城南那群真正的狠人眼裡算不得什麼,但在旱橋的名頭還是數一數二的響亮!
這種蠻橫人兒,竟主動跪下把錢還了,你說這不是孫老太鬼魂纏身,還有什麼可能”
“興許是浪子回頭了”餘琛敷衍了一句,心頭卻說要是有把殺豬刀架在脖子上,再橫的不也得服軟
“誰曉得咧”搬屍人擺了擺手,一根旱煙燃完,便準備拉車下山去了。
末了,仿佛想起了什麼,轉頭對餘琛道,
“被殺頭的刀臉兒大壯,遊方街的鞋匠一家,還有那天橋的趙老先生,加上這惡霸李二……短短十來天,咱渭水傳出的鬨鬼事兒已經四樁了。
咱們乾一行的,更容易碰見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多少還是得小心些,下次上山,我給你帶一盆黑狗血辟邪護身!”
說罷,拉著板車,就下山去了。
留下餘琛,哭笑不得。
坦白來說,搬屍人說這話的時候,他心頭還是頗為感激的。
畢竟無親無故,人家願意想著你好,不管有沒有用,在這個世道相當難得了。
當然,餘琛是不太需要那所謂的黑狗血辟邪的。
因為,這搬屍人口中的邪,就是他。
不出意外的,這一次搬屍人上山帶上來的屍首,死而瞑目,沒有那未竟之願。
入土為安。
自然也就沒觸發度人經的“任務”。
而餘琛也不心急,吃過晌午飯後簡單清掃了一圈兒陵墓,又在偏僻處打了兩遍降龍伏虎,便已黃昏臨近,月明星稀。
又是一天日夜,憑白過去。
第二天一早,餘琛起了床,打了一遍拳,換了身乾淨衣裳,才下了山,朝天橋一帶去了。
作為罪戶,餘琛少有時間去那渭水富貴人家聚集的天橋,一旦去,那定然而有事兒的。
今兒,也不例外。
自打昨日聽聞那搬屍人所說的藥草世家王老爺子重金懸賞大蟲腦袋後,餘琛心頭就有些意動。
他需要銀子。
而這渭水縣城就這麼大點兒,他一個罪戶身份,能正當掙錢的法子,幾乎是沒有。
這王家老爺子突然出紋銀百兩懸賞山上大蟲腦袋,對餘琛而言,卻是個機會。
反正人家說了,不管是誰,隻要能提來那大蟲腦袋,通通給錢。
餘琛此行下山,就是要看看這事兒到底是真是假。
天橋,王家宅邸前。
果然有兩個家丁模樣的下人,站在一塊告示牌前,而那牌子上,正明明白白記錄了王老爺子的懸賞,後麵還蓋了王家的戳兒。
千真萬確!
餘琛心頭了然,正準備轉身離去。
卻突然瞥見那森森王家大宅中,一道若有若無的幽光,若隱若現。
他當即一愣。
如今這種情況,他卻是已經無比熟悉了。
便是說明那幽光之處,有死者死不瞑目,有未遂之願了!
而正當這時,告示牌旁的一位家丁還以為餘琛是來祭奠他們大公子的,走過來,拱手道:“小先生,若是要祭拜,還請靈堂中來。”
餘琛一愣,心說自己和那王大公子素不相識,也能進去祭拜
“老爺說了,做七期間,三教九流,來者是客,若是先生想為大公子祭拜,便請進。”那家丁再道。
餘琛便也不推辭了,第一次踏進這王家大門,點了三炷香,穩穩插在棺木前。
一路所見,那些無論是下人也好,還是家仆也罷,亦或是王家自己人,都是一副悲戚之色。
這是很難裝出來的。
足以見得,那王大公子平日裡為人還是不錯,否則這些人也不會發自內心地悲傷。
同時,那棺木之中,幽光閃爍之間,一道縹緲身影,朝餘琛緩緩飄來。
隻是相比起趙老先生等幾人的鬼魂,這王大公子的魂魄卻是異常嚇人,隻有上半截,而胸腹之處,更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撕扯咬碎了那般,腸子血肉耷拉了一地,在地上慢慢爬著過來。
哪怕是餘琛見慣了死人,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心說這死得也太慘了些。
那傳聞中的車裂酷刑,怕也不過如此
上過香後,餘琛便準備帶這王大公子的鬼魂回去,卻在靈堂門口,見一行人從王家裡屋走出來。
為首之人乃是一壯漢,他身形魁梧,古銅膚色,寸板頭,在大冬天裡穿一身短衫,裸露在外的筋肉仿若盤虯臥龍,充滿了野性的力量感。
行走之間,亦是龍行虎步,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而更令人在意的,是這大漢的領口處,一道仿佛要將整個身軀都貫通的可怕傷疤從左肩向下,一直延伸。
緊接著,跟隨者他走出來的,還有幾個壯碩漢子,一副江湖打扮,在規規矩矩的王家宅子裡,異常惹眼。
最後,送這幾人從裡屋出來的,是一個身穿大襖的佝僂老人,將幾名江湖客送到門口,拱手道:“討伐那大蟲一事,就交給各位英雄好漢了!隻要各位將那大蟲腦袋帶來,百兩白銀立刻奉上,並且往後正青幫在我王家所屬鋪子購置草藥,一律對半折算!”
聽這豪氣言語,哪兒還能是彆人,自然隻能是王家當家做主的王老爺子了。
而那幾名江湖客,大抵就是渭水城南混亂之地大有名氣的正青幫派了。
“王老爺放心!”
正青幫為首那短衫大漢一抱拳,也不多說,轉身去了。
而餘琛也沒多逗留,跟著離去了。
隻剩下王老爺子布滿褶皺的臉上,哀莫大於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