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百忍和饕餮對視一眼,皆隻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解和茫然。但餘琛也肯再不多說,而是閉目冥想,恢複傷勢。他們便也隻能將目光投向那羅盤之上,無儘混沌當中,那一座巍峨的古老天舟。相比起張百忍和饕餮的緊張,餘琛倒是早已將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裡,——天舟的威脅,應當能解決了。不久之前,張百忍才給他上演了一招驅虎吞狼,而如今,他直接活學活用也這麼來了一次。隻不過這一次被他引出的對象不是古仙一脈,而是那神秘空間的水晶嬰兒——那個被存世餘孽喚作“太初”的存在。因為張百忍說過,那古老天舟是一件極為恐怖的法器,其中蘊藏著無法想象的毀滅之力,足以將三界儘數摧毀。而以如今三界的戰力,難以將其擋下來。從那時開始,餘琛就在盤算著怎麼才能阻止它真正降臨到三界來。他絞儘了腦汁想方設法,最終發現倘若僅憑三界自身的話,沒有辦法做到這樣的事。直到某一刻,腦海中靈光一閃。——三界生靈做不到,那三界以外存在呢?不久前,諦聽才同餘琛講過,說那存世餘孽在墜天之戰中被無數古仙莫名地敵視,這種敵視沒有緣由,就好似是銘刻在靈魂深處一樣。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這般仇恨絕不是因為古仙自我的認知,而是……彆的什麼。比如……他們背後的存在?倘若酆都大帝的推測正確,古仙一脈背後還有一個神秘存在,而那個神秘存在就是餘琛曾在那冥冥之中見到的“水晶嬰兒”的話,那這般仇恨應該是被它銘刻在古仙一脈的靈魂深處。舉一反三。那神秘嬰兒沒有任何神智,所以他既然“敵視”那占據了天界存世餘孽,多半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而是……存世餘孽本身的存在對於“水晶嬰兒”來說,便不可原諒。再加上餘琛看到太初之眼的時候便認了出來,這太初之眼就是那神秘嬰兒的一枚眼睛——上古餘孽一脈,將那神秘嬰兒的眼睛煉製成了法器。種種跡象表明,那神秘嬰兒和上古餘孽一脈有著不死不休的絕對矛盾,這種仇恨甚至超越了古仙對三界生靈的仇恨——否則當初墜天之戰中,那些古仙不可能因為存世餘孽便放棄所有的計劃,將殺死他作為最高的優先級。所以在想通了這一切以後,餘琛找到了能阻止上古餘孽一脈的存在。——那冥冥之地中的水晶嬰兒,太初。倘若說在這個三界凋零,古仙一脈沉睡的時候,還能有誰有希望阻止那古老天舟的降臨的話,恐怕便隻有他了。然後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裡紮根,發芽,茁壯成長。——是,三界同古仙一脈也是不死不休,但對於三界而言,天舟是比古仙一脈更大的危機;對於水晶嬰兒而言,毀滅上古餘孽的優先級也要高於三界生靈。這般情況下,敵人的敵人……似乎暫時也可以成為盟友。這並不是很難理解的道理。甚至倘若張百忍知曉了這些,他也會第一時間試圖利用那古仙一脈背後的存在。不過想歸想,這件事啊,天上地下,恐怕也隻有餘琛能夠辦到。——因為那古仙一脈背後的神秘嬰兒,自始至終都隱藏的無比深遠,常人難以尋到。但餘琛手中有補天神石,隻要他接觸補天神石,那好似規則一般的“蠱惑”聲音便會降臨,而順著這個聲音,她便能靈魂出竅去到那個神秘的空間——在第一次接觸補天神石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了。再加上餘琛並非三界的生靈,所以並不會被那聲音蠱惑。如此方才完美的符合了條件。以補天神石為引,跨越無儘時空去到冥冥之地,免疫那古惑之聲,能夠同那的神秘的水晶嬰兒“交談”。餘琛將太初之眼帶過去了,然後表明了他的來意,暴露了那時空亂海中的上古餘孽的行蹤。果不其然。在“知曉”這件事以後,亦或者說在察覺到上古餘孽的存在以後,那水晶嬰兒身上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某種奇異的規則被運轉起來了。在餘琛的魂魄被那恐怖的威壓碾碎的前一刻,他看到了那神秘的嬰兒對時空亂海中的上古餘孽一脈,發動了攻勢。他的目的就達到了。說起來並不複雜,但整個過程卻充滿了無儘的凶險——是,餘琛的確能夠免疫那古惑之聲,可前往那冥冥之地本身就是一件無比危險的事,比如那水晶嬰兒有可能壓根兒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反手把他碾碎了;比如對方收了太初之眼以後突然翻臉;比如對方覺得上古餘孽一脈和餘琛都是敵人,一個都彆想跑……最後,雖然這些都沒有發生,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死了一次。雖然水晶嬰兒“太初”沒有對他出手,但僅僅是那威壓便讓他的魂魄直接破滅……幸虧他在未雨綢繆,早已便已將三清分身放出來,放在那小千世界之外,完全隔絕。正體殞命以後,還能憑借分身重新複活。那麼,在經曆這諸般波折以後,便是收獲之時了。餘琛抬起眼去,看向那羅盤投影中的古老天舟——那我按龐大的猙獰陰影在得到“信標”以後,便結束了那漫無目的地遊蕩,轉而順著信標的方向,跨越無窮時空亂流,浩浩蕩蕩航行而來。目標——三界!時間在一點一點的過去,對於位於那時空亂海中的上古餘孽一脈來說,歲月光陰都沒有意義。但對於大羅聖天的餘琛等人而言,已過去了幾個月的光陰。張百忍和饕餮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因為他們看到了,那羅盤投影中龐大的天舟在無儘的航行裡已經靠近了一層混沌色的龐大壁壘,張百忍知曉,那便是三界的壁壘,無比厚重,無比遼闊,但隻要穿越了它,便算是真正的降臨三界。屆時,那古老天舟將會發揮其恐怖的威能,灑落無儘的毀滅之力,將三界的一切儘數湮滅以後,在展開屬於上古餘孽們那一個紀元的天地。而餘琛所說的“他們完了”,卻好似一句空口白話那般,沒有得到任何的印證。偏偏這段時間餘琛閉目冥想,恢複精神,張百忍和饕餮都不好打擾。直到某一刻,他睜開眼來,雙眸之中神光迸發,卻是已經將那靈魂的損傷修複完畢,恢複全盛之姿。張百忍便趕緊開口:“酆都,你到底有什麼辦法且儘快施展出來,那古老天舟馬上便要降臨三界了。”餘琛也是抬頭,看到了那羅盤投影之上古老的天舟已經從三界的壁壘開始接觸,但他卻沒有絲毫擔心的神色,隻是道:“大喜之時,亦是大悲之時。”——他並不擔心,因為他親眼看到了那水晶嬰兒“太初”對上古餘孽的敵視,如今還未真正出手,大概隻有一個原因,便是那“太初”恐怕也沒法將力量投射到三界之外的時空亂海去。倘若如此,那等天舟降臨三界之時,便是他們毀滅之日。同一時間,時空亂海。古老巍峨的天舟好似大海中航行的巨輪,表麵上無邊無際的陣紋散發著悠悠的光芒,古老而恐怖的氣息是那龐大的陰影之上灑落,壓塌了那無窮無儘的時空亂流。方舟當中,一具具棺槨一般的事物仍然靜止不動,好似更古不變那般。而那第三掌舵人的身影,站在方舟中一座龐大的祭台之上,在他的身周,是無窮無儘的時空亂流的投影,而在正前方,一抹幾乎望不到儘頭的混沌的壁壘好似無法逾越的高牆那般,橫亙前方。——這裡是天舟的導向台,掌舵人身處其中,便可“看見”天舟周遭的一切情況。而當前方那混沌色澤的壁壘出現的時候,好似枯木一般麵無表情的掌舵人,終於露出了一抹鏡子的神色,就好似無數萬萬年的夙願即將達成那樣。“到了……就快要到了……”他的雙目中倒映著那混沌的壁壘,眼眸中露出癡迷和懷念的神色,喃喃自語。“無數歲月的流浪和漂泊,終於到儘頭了……吾族輝煌,即將重現。”緊接著他雙手揮舞,將天舟的航線確定以後,轉過身來,雙手結出奇異的法印,口中誦念著古老的語言。而隨著這般動作,那幾乎一望無際的無儘棺槨,好似被什麼喚醒了那般,輕輕顫動起來!無數萬年積累的灰塵儘數抖落下去,沉眠的生靈被喚醒過來。伴隨著沉重而繁雜的摩擦聲,一尊尊棺槨的蓋兒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挪開。在那好似深淵一般的棺槨當中,一股股強悍而恐怖的古老氣息浩浩蕩蕩升騰而起!那一瞬間,無邊無際的恐怖壓迫力充斥了整個天舟。“醒來吧……族人們……吾族……回家了……”掌舵人眼中露出歡快的光芒,輕聲呼喚。一尊尊好似乾屍一般的猙獰陰影,從那棺槨之中坐起身來。睜眼!那一刻,金銀二色的恐怖神光自他們的眼眸中迸發而出,還是太極陰陽魚一般相融的一雙雙重瞳顯露世間!——蘇醒!而與此同時,以無比恐怖的速度穿越時空亂海的巍峨天舟,此時此刻以觸碰到了那混沌色的三界壁壘!轟隆隆——無比恐怖的轟鳴聲響徹在整個時空亂海,那混沌一般的壁壘瘋狂震動起來,好似在抵抗和拒絕這不速之客。那一瞬間,包括那掌舵人在內的所有上古餘孽,眼中那金銀相融的重瞳陡然旋轉起來,無窮無儘的恐怖力量從他們身上迸發而出,野蠻而粗暴的加持在那天舟之上,金銀二色的恐怖火焰在天舟表麵燃燒而起,好似帶來天災的隕石那般深深撞進了那混沌色的壁壘!混沌……天舟進入了那一片就如同茫茫迷糊一般的混沌,周遭無比死寂,一片荒蕪。但包括那掌舵人在內,所有生靈都喜極而泣!因為他們知曉,隻要穿越了這層混沌壁壘,便是真正的回到了那曾經的故土!文明的火種,便得以延續。——至於先前餘琛對掌舵人所說的話,則完全被掌舵人拋之腦後。壓根兒就沒有在意。與此同時,大羅聖天。張百忍的臉色變得無比陰沉,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龐大天舟撞進了三界壁壘,絲毫不停那般朝三界降臨而來。“酆都……他們來了。”他轉過頭,看向餘琛。後者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張百忍的心中更急。——上古餘孽來的太快了。儘管在這幾個月裡,他絲毫沒有閒著,全力在複蘇天界神庭——但先前的戰鬥當中,天界三十二重天被破壞得太過嚴重,彆的不說,就是饕餮引發的那天河倒灌,幾乎就把三十二重天蹂躪成無儘廢墟。所以幾個月過去,他也僅僅是將天界的雛形重新複原而已。除此以外,他還將情報送達了天機閣,讓鎮元子也做好準備。但就這幾個月的時間,能準備出個什麼東西呢?堂堂神帝,焦頭爛額。隻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餘琛身上。眨眼之間,又是半刻鐘過去。古老天舟裡,無數上古餘孽目露開懷,熱淚盈眶,滾燙的淚水從那乾枯的臉上滑落,名為希望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天舟。“吾族……回來了……”“大源……故鄉……”“吾族……終將重新鼎盛……”“……”一道道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充斥在整個天舟裡,氣氛熱烈無比!而那第三掌舵人,便站在導向台上,目光也是死死的盯著前方,激動的渾身顫抖。直到某一刻,突然之間,異變驟生!隻看前方那原本空無一物的無儘混沌裡,一抹恐怖的猩紅瞬間占據了全部的視野!與此同時一股冷漠,空洞,毫無情感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混沌壁壘!——光!那是光。如血一般鮮豔妖異的恐怖紅光,好似已經等待了良久一般,在古老天舟到達之時,終於爆發!唰!無窮無儘的紅光宛如那萬萬丈的恐怖海潮,瞬間奔湧而來!幾乎隻是在眨眼之間,便已經將整個古老的天舟完全淹沒!無數上古餘孽瞬間反應過來,那驚喜開懷的神色在臉上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儘的憤怒和驚駭!“太——初?”那一瞬間,有人驚喝出聲,好似那對於他們來說是無比恐怖的事物一般!“不!太初應當早已宕機才是!而且祂掌控清楚權柄的左眼已被煉成法器!誰!究竟是誰喚醒了祂?!”驚慌的呼喊聲,響徹在天舟之內!掌舵人手中翻湧出無儘的殘影,將那古老天舟的威能開到最大,無窮無儘的恐怖光暈在它的表麵瞬間綻放,就好似那耀目的太陽一般,意圖抵擋這恐怖的紅光!但……徒勞無功!隻看那紅光似乎並非什麼毀滅性的神通,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兒的能量波動。可被它所接觸到的所有事物,無論是混沌也好,光芒也好,力量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瞬間消失。不是湮滅,不是蒸發,不是崩潰。而是消失。那種感覺,就好像一瞬間從有到無,硬生生憑空被抹除了一般!從那古老天舟的表麵開始,一層一層消失,露出其中無比複雜的結構,而當這些結構被那紅光照耀以後,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那能硬扛時空亂流的巍峨天舟,便已被“抹除”了一大半!不少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那內裡的空間!一時間,無數上古餘孽駭然失色,本能抵抗,但他們手中的那一道道可怕的神通所化作的無上威能,在這紅光的照耀之下同樣是被瞬間抹除,好似從未出現過那樣。而當天舟的庇護失去以後,一尊尊上古的餘孽暴露在那可怕的紅光當中。甚至連哀嚎聲都沒有發出來,便也一同被抹除了去。那一刻,導向台上的第三掌舵人臉色無比的難看!還有一些上古漁獵中古老的高位存在,更是又驚又怒!——就差一點兒了。隻要天舟順利降臨,毀滅之力會在一瞬間完全爆發,抹平整個三界的同時,重新鑄造屬於他們的天地和世界!可就在這距離希望一步之遙的時候,無儘絕望的深淵降臨了。——太初。那是無數萬萬年前自他們手中誕生的禁忌存在,擁有好似撥弄沙盤一般隨意更改世界的可怕力量——就像如今這般“紅光”,便是“清除”的權柄,無視一切邏輯,不遵一切規則,將任何事物隨意抹去的可怕手段。而也正是因為祂,他們古老而昌盛的文明才會付之一炬。哪怕最後將其埋葬和封印,但他們的文明和世界也隨之破滅,他們不得不流浪在時空亂海無數萬年。直到如今,終於得以回歸故土。可誰能想到,迎接他們的不是輝煌的明天,而是象征毀滅的終結!——天舟毀了,哪怕他們僥幸逃出,也再也無法重塑屬於他們的世界和大道!但兩害取其輕。與其在這抹除之光下,同天舟一起消失,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於是,那最為強大的一批上古餘孽,伸手一抓,將天舟的殘骸粉碎化作壁壘擋在身前,又將那些稍微弱一些的族人也攝來,化作了一層又一層恐怖的護盾,頂著那抹除一切的清除之光,遠遁而去!隻看那一時間,一道道流光從天舟之上迸發,直衝三界!每一道流光,都是一尊恐怖的太古餘孽。其中有些運氣不太好的,在逃出那紅光的範圍之前,庇護他們的護盾便已被抹除,他們自身也伴隨著一聲不甘的怒吼,在那恐怖的紅光中完全消失。而有一些則以天舟的殘骸和同族為盾,在他們徹底被清除之前逃出了紅光的範圍,遁入了無儘的混沌當中,消失無蹤!那位第三掌舵人,便是其中一個幸運兒。他的身旁恰好有天舟的導向台,也恰好聚集了數萬個年輕的上古餘孽——以它們為盾,第三掌舵人爆發出恐怖的極速,硬生生頂著那清楚之光逃進了混沌裡。那乾枯蒼白的臉上,無儘的恐怖憤怒和悲慟好似熊熊火海一般,無法熄滅!但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回想起那從未被他在意過的詛咒。——舊時代的餘孽,就應該葬在舊時代裡。來自那個螻蟻一般的後世生靈。儘管他不認為眼前的一切和那樓蟻一般的後世生靈有任何關係。但……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可眼前他來不及思考那麼多,隻能一個勁兒的在混沌裡遁逃,生怕那恐怖的“清除”之光再來一次。於是,僅僅是十來個呼吸的功夫。原本還好似王者歸來淩駕諸天一般的巍峨天舟,便已在那恐怖的紅光之下,一絲不存。滿載希望的上古天舟,九成九的上古餘孽都在這場恐怖的災難中消失。隻剩下一些足夠強大,運氣也足夠好的古老存在,逃進了混沌裡,向三界遁逃而去。——儘管他們活著,但天舟已經毀了,他們抹除三界,重塑盛世的希望,徹底落空。而這一切,也都毫無保留的通過那羅盤的投影被張百忍和饕餮儘收眼底。他倆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般驚變,用了多久?——十來個呼吸,眨眼之間。他們便親眼見證了那足以毀滅整個三界的古老天舟,從有到無,完全消失。儘管對於無數上古餘孽來說難以接受,驚心動魄,好似天災。可看在張百忍和饕餮的眼裡,卻簡單得要命。——他們來了,他們沒了。上古天舟的威脅徹底煙消雲散,就好似那頭頂無窮恐怖的陰雲,一瞬間被熾烈的陽光驅散。嘶——在那無比狂喜之餘,張百忍倒吸一口涼氣,看向餘琛。後者神色平靜,好似早已預料到一般,見張百忍看過來,他輕輕點了點頭。“——我說過的,他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