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便是聖人的居所麼?”
鐘文環目四顧,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間寬敞而簡陋的木屋。
他曾遠遠觀賞過“淩霄聖地”宏偉壯麗的建築群,以及山巔之上那座金碧輝煌的主殿。
當時給他的第一印象,便是這“淩霄聖地”,絕對是七大聖地之中最壕、最氣派的一個。
一張床,一襲被,一個書桌,一把木椅,四麵白牆空空如也,連字畫也沒有一幅。
若說林芝韻的閨房,給鐘文一種“樸素”的感覺,那麼這間木屋,便可以稱之為“簡陋”。
“不錯,這裡就是我的住所。”淩霄聖人淡淡地答道。
“難道‘淩霄聖地’很缺錢?”鐘文忍不住問道。
“你有見過缺錢的聖地麼?”淩霄聖人反問道。
“連聖人都住得這麼寒酸,我還以為……”鐘文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在我這個歲數的人眼中看來,與糞土無異。”淩霄聖人看上去不過中年,實則已經兩百餘歲,算得上閱遍浮沉,曆經滄桑,“住在山頂上的宮殿之中,也不能讓我的修為更進一步,又有什麼意義?”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聖人的境界,果然不是凡夫俗子可比。”鐘文內心不以為然,嘴上卻虛與委蛇地假意奉承道。
他本不是個喜好奢華的性子,卻也並不覺得放著旁邊的好房子不住,非要置身於陋室之中,就能對心境帶來多少升華。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淩霄聖人眼睛一亮,細細品味著鐘文摘抄自前世語文課本裡的句子,隻覺意境通達,餘韻無窮,“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有此領悟,難怪可以修煉到這等地步。”
“過獎、過獎。”鐘文打了個哈哈,莫名感覺有些臉紅。
“適才你所施展的,是何種靈技?”淩霄聖人忽然問道。
直接詢問修煉者的底牌,其實頗有些犯忌諱,他卻還是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疑惑。
隻因以靈尊境界對抗聖人而不敗,乃是亙古未有的天下奇聞,饒是淩霄聖人閱曆豐富,眼光老到,卻還是難以壓製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是靈技,而是大道。”鐘文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色光人。
戰鬥結束之後,白色光人並未回到他體內,反而饒有興致地自主行動了起來,他不停地走來走去,東看看,西摸摸,臉上寫滿了興奮之色,仿佛一個新生孩童一般,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向往和憧憬。
可一旦鐘文開始移動,光人便會十分自覺地停下“探索”,尾隨而至,似乎不願與他相隔太遠的距離。
而隻要鐘文停下腳步,光人便不再理睬他,繼續東張西望,跑來跑去,精力十分充沛,根本停不下來。
他也曾嘗試著想要將白色光人召回體內,然而,在戰鬥中頗為默契的光人,對於他的意念卻毫不理睬,依舊我行我素,逍遙自在。
我的大道,也太特麼任性了罷。
白色光人十分自我的行事風格,令鐘文哭笑不得,心中直呼好家夥。
如此幾回下來,鐘文不得不放棄了嘗試,斷絕了讓白色光人回到自己身體裡的念頭。
畢竟,儘管雙方停戰,他還是有些吃不準淩霄聖人的態度,有個白色光人在身旁晃悠,對他而言,多少也是一種安全保障。
若是將之召回,誰知道還能不能再次將這位任性的爺順利呼喚出來咧?
“小家夥,不知你領悟的是何種大道?”淩霄聖人聞言,興趣更濃了幾分,忍不住追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
一想到自己竟然不知道自身大道的名稱,鐘文登時滿頭黑線,蛋疼不已。
望著淩霄聖人期冀的眼神,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那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白色光人,踟躕半晌,才尷尬地憋出四個字:“鐘文二號。”
“什麼?”淩霄聖人一時沒能聽明白。
“我所領悟的大道,叫做‘鐘文二號’。”鐘文故作平靜地解釋道。
所謂的“鐘文二號”之道,自然是他隨口胡謅的。
遵循著“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的處世真言,鐘文在糾結半晌之後,終於給自己的大道,起了這麼個中二的名字。
此言一出,原本自顧自戲耍的白色光人忽然轉過頭來,臉上露出不滿之色,手舞足蹈地表示抗議。
我是鐘文一號,你才是鐘文二號!
鐘文的腦海之中,莫名傳來一道強烈的意念。
原來是你!
鐘文心頭一震,腦中靈光閃過,迷霧散儘,瞬間猜到了白色光人的身份。
原來這個神奇的白色光人,竟然擁有著原身那個“鐘文”的思維!
想通了這一層,先前那許多怪異的現象,立馬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為什麼在接受了鐘無煙這個姑姑之後,自己的腦袋裡會莫名多出一個“雷達”,為什麼在生死攸關之際,這個白光閃閃的“鐘文”會從自己身體裡鑽出來。
想來自己悟道的經曆,正是“鐘文”從一道微弱的殘魂,逐漸能夠飄出體外,最終顯化為眼前這種神奇形態的過程。
“鐘文二號?”淩霄聖人反複探究著這四個字,“好獨特的名字!”
他無法通過這個名稱,解讀出鐘文的大道究竟是個什麼概念,卻又隱隱感覺對方並未胡亂扯謊,沉思片刻,終於放棄了探究,不禁再次感慨這個鐘無煙的侄子超凡脫俗,古怪異常,實在難以用常理揣度。
若是給他數十年時間,或許真的可以打破我們這七個老家夥的極限,窺探到上古頂尖修煉者的奧秘吧!
望著鐘文過分年輕的臉龐,淩霄聖人甚至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鐘文臉上帶著微笑,閉口不言,完全無視白色光人蹦來跳去的強烈抗議。
“很了不起的大道,完全可以作為成聖之基。”淩霄聖人轉過身去,拿起桌上的茶壺,分彆給鐘文和自己倒了杯水,口中緩緩說道,“隻是你領悟時日尚淺,目前還不是我的對手。”
你堂堂聖人,贏過我這個十七歲的花樣男子,很得意麼?
鐘文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在心中狠狠吐槽道。
“輸給我這樣的老怪物,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仿佛猜到鐘文的心中所想,淩霄聖人微微一笑道,“隻是既然你打不贏我,自然也就無法逼迫我改變規則,取消對於無煙和小竹的責罰。”
“若是真的不能破例,又何必將我帶來此處密談?”鐘文眼中靈光閃耀,一字一句地說道,“聖人有什麼要求,不妨直接提出來。”
“你很聰明。”淩霄聖人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那我不妨直說了,想要取消無煙她們的懲罰,你需要幫我做一件事。”
“請講。”鐘文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平日裡看似嘻嘻哈哈,實則卻擁有中年大叔的靈魂,前世在社會上打拚多年,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為世界會圍繞自己旋轉。
要想得到,必先付出!
等價交換,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運轉法則。
“你可知道無煙的夫君齊宣長老如今身在何處?”淩霄聖人並未提出要求,反而話鋒一轉。
“齊宣?”鐘文微微一愣。
鐘無煙師徒在他麵前,均未提起過齊宣此人,因此他對於這個“姑父”,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你不認識齊宣麼?”淩霄聖人似乎並不意外,“那也沒什麼,你隻需要知道,如今他正帶著‘淩霄聖地’中人,與其餘六大聖地共同探索‘火皇門’遺址。”
“火皇門!”鐘文心頭劇震,忍不住失聲驚呼道。
“你也聽說過‘火皇門’?”淩霄聖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上古七大門派的名頭,多少還是聽過一些的。”鐘文意識到自己失態,乾笑兩聲道。
“不錯,上古時期的修煉門派,遠比如今要強大得多。”淩霄聖人點了點頭,“而七大門派更是淩駕於所有修煉宗門之上的頂級勢力,相比之下,咱們這些所謂的聖地,不過是個笑話。”
聽聖人聊起上古七大門派,鐘文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與黎冰相遇的“六壬殿”遺址。
“隻是雖然從古籍中聽說過許多七大門派的傳聞,當世之中,卻沒有人發掘出其中任何一派的遺址。”卻聽淩霄聖人接著道,“因而我們對上古七大門派的強大,並沒有太過直觀的認識,這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被‘七星閣’發現了‘火皇門’的遺址,無疑是一次了解上古修煉者的絕佳機會。”
七大門派的遺址,都未曾被人發現?
那‘六壬殿’又究竟是被誰挖空的呢?
鐘文愈發疑惑,不自覺地陷入到沉思之中。
“原本這一次的遺跡探索乃是由七大聖地共同參與,能夠得到多少好處,各憑本事。”淩霄聖人接著道,“如今看來,我怕是把事情想簡單了。”
“此話怎講?”
“根據譚長老適才所言,這一次的探險,本身就是個陷阱。”淩霄聖人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緩緩說道,“齊長老他們,很可能會遇到危險。”
“譚長老?”鐘文一臉懵逼。
“就是那個因為審訊無煙,而被你胖揍了一頓的譚少傑長老。”淩霄聖人解釋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其他勢力安插在我‘淩霄聖地’的奸細。”
“你明知道他是奸細,還讓他審訊姑姑?”鐘文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若非我及時趕到,姑姑和季姐姐恐怕已經遭了他的毒手!”
一旁的“鐘文二號”更是怒不可遏,惡狠狠地瞪著淩霄聖人,閃閃發光的右手緊緊攥成一團,仿佛隨時就要出手給他一拳。
“在今天之前,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對於鐘文的無禮態度,淩霄聖人似乎並不如何生氣,反而耐心解釋道,“說起來,他之所以會暴露,還多虧了無煙。”
鐘文眼中的怒意並未平息,若非自知不是對手,隻怕他早就揮拳而上,讓聖人好好體會一下什麼叫作正道的光。
“況且,我雖然對所有長老和弟子一視同仁,卻也不會縱容一個奸細傷害到自己人。”淩霄聖人接著道,“既然他已經暴露,那麼就休想再動無煙她們一根手指頭。”
“說得好聽,那她們已經受到的傷害呢?”鐘文不依不饒道。
“即便你不出手,我也會讓譚少傑付出應有的代價。”淩霄聖人話鋒一轉,“說回正事,我希望你能夠去一趟‘火皇門’遺址,幫我將齊宣他們平安帶回來。”
鐘文依舊狠狠瞪著他,牙齒緊咬,攥成拳頭的雙手“咯咯”作響。
“莫要覺得不公平。”淩霄聖人淡淡地說道,“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公平’之事,若非你實力過人,剛才就已經死在我手中,連談交易的資格都不會有,現實就是這般冷酷,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自然就能看得明白。”
“為什麼是我?”良久之後,鐘文臉上的表情終於重歸平靜,冷冷地問道,“你為何不親自出手?”
“終究是譚少傑的一麵之詞,是不是陷阱,我並沒有十足把握。”淩霄聖人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聖人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自在,若無正當理由,咱們這七個老家夥隻能互相製衡,是不可以輕易出手的,否則後果會很嚴重。而在我看來,隻要咱們七個不出手,當世便再無一人是你的對手。”
“我可以拒絕麼?”鐘文直視著聖人的眼睛。
“當然可以。”淩霄聖人淡淡一笑,“隻是如此一來,無煙和小竹就得麵壁三十年,而無煙的夫君,也很可能會死。”
鐘文:“…”
望著眼前這張可惡的笑臉,他拚命深呼吸,好容易才壓製住揍人的衝動。
“我給你半個時辰的考慮時間。”淩霄聖人緩緩踱至門口,背對著他道,“畢竟每拖一刻,齊宣他們便多一分危險。”
“我有一個條件。”
眼看著聖人就要奪門而出,鐘文忽然開口道。
“哦?”淩霄聖人緩緩轉身。
“那個譚少傑長老,需要交給我來處置。”鐘文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不容置疑,“反正他也是個奸細,算不得‘淩霄聖地’的人。”
“成交。”淩霄聖人嘴角微微勾起。
……
“這、這是珠瑪小姐乾的?”
望著宮家大院滿地的殘破屍體,仇天龍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完全無法想象這樣殘忍的屠殺,是出自一個甜美可愛的少女之手。
神識範圍內,整座宮家住宅之中,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唯有淡淡的煞氣依舊漂浮空中,成百上千具屍體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皮膚表麵大多烏黑一片,要麼缺個胳膊,要麼少個腦袋,竟然沒有幾具全屍,不少人更是連屍骸都消融殆儘,隻留下些許殘渣裹在碎布之中,連曾經存在過的跡象,都被徹底抹殺。
唯有兩具屍體的麵部尚還清晰可辨,仇天龍一眼認出,這兩個臉上至死還保留著驚恐之態的逝者,正是宮家的兩位靈尊大佬,宮九霄和宮羽凡。
看著老對頭的淒慘下場,仇天龍絲毫不覺暢快,反而生出一股悲涼之感。
“珠瑪……”
葉青蓮耳邊回蕩著鐘文臨走時的囑托,口中喃喃著,俏臉上掛滿了憂慮之色。
她將神識放開到最大範圍,卻依舊沒能發現珠瑪的行蹤。
曾經活潑可愛的小丫頭,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未曾留下絲毫可供追蹤的痕跡。
你到底在哪裡?
葉青蓮抬頭仰望天空,心中一片茫然,生平第一次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