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先前給兄長海礁寫信時,曾隨手提過一句,抱怨哥哥給自己來信有所隱瞞,給祖母、表叔公的信,反倒包含更多的細節。
再者,在老家長房親人的問題上,海礁隱瞞得更多。若不是二叔海長安給妻子寫信時提及,家裡人恐怕根本不會知道堂伯娘方氏都遭遇了什麼,也不清楚長房的海寶珠堂姐與海寶柱堂弟都麵臨著什麼樣的危險。興許海礁自己有計劃,但若不是馬氏知情後,立刻寫信提醒他去向麻尚儀求助,他們哪兒能如此順利地救出方氏母女,還能讓方氏免受江家的罪名牽連?
海礁有時候就是太有想法了。若是在上一世,他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也就罷了。如今家裡一大家子,有錢有能力有人脈,他遇上麻煩,怎麼就總是忘了向家人求助呢?在自家親人麵前,他有什麼好顧慮的?以祖父祖母的品性,就算他們年紀大了,看不慣堂伯娘方氏改嫁,那也會先把人救出來,再做訓誡斥責,過後還會好生安排她日後的生活,斷不會眼睜睜看著親外甥女和親侄孫女去死!
海礁的那些顧慮,根本就是多餘的嘛。
海棠猜想,他大約是上輩子在老家生活那段時間裡,沒少看到族人背地裡罵方氏改嫁,所以擔心海西崖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才會特地隱瞞此事。
可他隻有一個人,既要留京參加武舉會試,又要顧及老家的親屬,小年輕無官無職,隻能仗身邊人的勢,又能做什麼呢?如果江家人是這麼好對付的,上輩子方氏就不會走投無路了。她能在喪夫後支撐起海家,又能在嫁進江家後,忽悠得江家人那麼多年都沒把海家產業侵吞殆儘,精明強乾處又豈是尋常婦人可比的?可她愣是拿江家沒辦法,足可見這家人的難纏程度。萬一海礁堅持不肯向任何人求助,未能及時救出方氏,卻幫著顧將軍查清了江家的罪行,以至於江家倒台,方氏受牽連,一生儘毀,他有心相救卻救不得,怕是這輩子都要留下心結了吧?
所以,海棠在回信裡就勸他,不要再隱瞞什麼了,自家人有什麼事是不能坦白說的呢?就算他有秘密不好對祖父祖母講,跟她這個親妹子說一聲,又有何難?
她可是連他重生這個秘密都知道了!世間還有什麼秘密比這件事更不可告人?!
海礁看了她的信後,大約是吸取了教訓,因此這次來信,他寫得格外詳細,凡是知道的事,基本都說了。隻是考慮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他需要加密才能寄出,為了減少一點工作量,有些他認為小妹不需要知道得太詳細的事,便簡單提了提,不曾細述。可他給祖父、祖母與表叔公等人寫信時,就會儘可能說得仔細一點,免得他們了解不足,會出現判斷失誤。
比如他給祖母馬氏寫的信裡,就詳細說明了救助方氏母子的經過,還有他們目前在永平府城裡生活的情形,就連日常用度都列出了清單,指出方氏手頭銀子有限,但還是堅持要自掏腰包支付自家人的日常支出,不肯依賴二房過多。原因是方氏認為,昔日公婆行事,多有愧對繼太婆婆謝氏與二房一家之處,如今二房又對他們母子有救命之恩,她實在不敢奢求太多,隻盼著彆拖累了二房才好。
這件事令馬氏對方氏更添憐惜之意。
海礁給馬氏的第二封信裡又提到,方氏雖嫁進江家做了大少奶奶,但其實處境一直不大好。方氏心裡還向著海家,處處維護海家,江大少爺對她也就是新鮮了兩年,過後就拿她當管家婆使了,要她執掌中饋,卻不肯給足銀子,逼著她拿海家的錢來養江家人;又限製她和她女兒寶珠的行動自由,不許她生孩子,她一旦懷孕,便要逼她服藥;要求她精心撫養原配留下的嫡長子,卻又總是對她猜忌不已,任由原配親人、心腹以及妾室們踩她的臉。
方氏在江家生活那些年,日子過得窘迫又受氣,身體也差了許多,可她為了女兒,一直咬牙堅持下來了,甚至能瞞著江家人精打細算,從江家賬上擠出了三四百兩銀子來,暗中接濟海寶柱母子。
彆看這點錢不多,方氏在江家那般處境,沒有用海家的錢財倒貼江家,反倒從江家榨出錢來養活海家人,已足夠厲害了。雖然對比這些年江家從海家侵吞的財產,三四百兩銀子不算什麼,卻能讓海寶柱母子在永平府城裡生活無憂,求學順利。江家對方氏百般提防,都沒發覺她做過的手腳,這可不是什麼尋常婦人能辦到的。
如今馬氏對方氏是又佩服又憐惜,忍不住對丈夫說:“侄媳婦實在不容易,你可彆對她有啥怨言。從今往後,額們就彆當她是侄媳婦了,隻當是嫡親的外甥女兒。海定坤不是啥好東西,外甥女兒嫁他可惜了,年紀輕輕就守寡,再嫁也是尋常事,隻是運氣不好,遇上個敗類,如今早早和離,也省得再受罪了。額們就把外甥女兒連著孩子一塊兒接到京城去吧?她要是願意再嫁,額們就仔細替她相看一個靠譜的,需得知冷知熱,性情好又貼心的,不會讓她受氣,還得她自己喜歡。若是她不想再嫁了,身邊也有閨女,不愁無人養老,再不濟,額們家的孩子也能好生照顧她。老家那兒,就彆讓她回去了。雖說閒言碎語不算啥,可聽多了也糟心,何苦讓孩子心裡再難受咧?”
海西崖歎了口氣:“就依你吧。問問外甥女兒的意思,是打算跟我們家一塊兒住,一大家子熱熱鬨鬨,彼此有照應呢,還是想自立門戶,就她和寶珠母女倆過日子?寶柱那邊,恐怕還得留在永平府讀書,不方便往京中去。他有親娘照看,有師門長輩關照,過幾年娶妻生子,又有了功名,就更不用操心了。外甥女兒要是放不下,跟他一塊兒住也行,不然就分開兩邊,每逢年節時讓孩子過來請個安就好。她作為嫡母,已經足夠儘責,不管她如何打算,寶柱都應該順從的。他娘也沒有挑刺的道理。”
如今海西崖夫妻倆已經把方氏視作外甥女而非侄媳婦,自然要為她的利益著想了。雖說她對海寶柱關愛有加,又有大恩,但海寶柱畢竟是由生母撫養長大的,對嫡母多半是敬大於親。若是在一起生活,一旦嫡母生母之間起了矛盾,海寶柱多半會偏向親娘,那方氏就難過了。
如今江家倒了大黴,已無力再威脅海寶柱,他留在永平府城生活也沒關係了。隻有方氏更希望脫離原本的生活環境,去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生活。這對嫡母子完全可以分開,反倒對雙方都有利。海寶柱還要回老家繼承祖產,方氏就沒必要再去摻和那個爛攤子了。
她應該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而非繼續為海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