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泉的府邸,不比昭德坊差多少,院內使女如雲,圍著場上馮泉和幾個兒女蹴鞠。
其中一個小蘿莉,一見到葉青就恨不得跳起來。
葉青一看這小丫頭,大概十一、二歲年紀,穿一件大紅色的短打燕服,額頭上係著水田色絲帶,唇紅齒白、粉妝玉琢,烏黑的秀發梳一個元寶髻,掐腰瞪眼,十分可愛。
馮泉寵溺地摸著她的小腦袋,笑著道:“寶兒,不得無禮。”
葉青已經認出,這個就是被自己一球踢到臉上的女孩,這個場合也隻能裝作不認識她,笑道:“恩相,令千金乖巧可愛,聰明伶俐,真乃恩相之福啊。”
馮泉對待兒子不冷不熱的,對女兒卻十分寵溺,笑著道:“你不是吵著要去看球賽麼,建康的所有球賽都歸他管。”
小姑娘已經背起雙手,小大人兒似地踱到他身後,繞著他轉起了圈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就是建康大惡人葉青啊?聽說你喜歡往彆人臉上啐吐沫,我可不喜歡,臟得很。”
葉青眉宇間閃過一絲尷尬,看來自己在馮府的風評也不怎麼樣,馮泉板起麵孔,佯怒道:“不許胡說,回去玩吧。”
小女孩向他扮了個鬼臉,揪住馮泉的衣擺,擺明了不想走。
馮泉也無可奈何,往院內的石墩上一坐,笑道:“這是我的小女兒馮姣,本官老來得女,被家裡人寵壞了。文淵不要見怪,這次來又是惹了什麼事,要老夫幫你呐?”
“瞧您說的,學生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恩相呐,下官聽說倀海水軍指揮焦平潮前些日子患眼疾,不能視物,因此辭去官職還鄉了。”
馮泉眯著眼,不徐不慢地說道:“怎麼,你有合適的人選舉薦?”
“著哇,恩相果然慧眼如炬,密州府板橋鎮有一個沐清洪,文武雙全,最善水師,可堪此位。”
馮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知道了,本官自會考慮向陛下舉薦,隻是他得有真才實學才好,倀海水師駐地輻射燕雲,可不是等閒所在。”
葉青嘿嘿一笑,說道:“恩相放心,這個沐清洪絕對可以勝任,此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個毛病,酷愛書法。他曾經說過,當世書法隻有官家和恩縣的,才可以稱的上是國手,所以特意求到下官頭上,想買一副字帖好帶回去日夜觀摩。”
馮泉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這些小玩意,去老都管那裡支取就是,不用和我說。”
葉青每次行賄,就去馮府老都管那裡花重金買一張馮泉的字帖,這已經是他們之間的小默契。
倀海水師指揮,在這些建康權臣眼中無關緊要,但是放眼整個貴霜,這實在是一個重中之重。
葉青塞進幾個心腹去,也未必就能掌握這些水軍,將來如果用兵,這些人可以迅速把兵馬、糧草、輜重運往戰場,還可以奇襲一些靠海的城鎮。
畢竟自己拒絕了涼人的調停,鬼知道北涼人會不會出兵,還是先做好萬全準備。
馮泉起身道:“人老了身子便不禁折騰,這才踢了一會,就已經腰酸背痛。葉青你不是外人,自己在花廳坐坐,我要去小睡一會。”
這是客套話,不過也看得出馮泉的身體確實一般,每天這個時候雷打不動要休憩。
葉青當然不會在這閒坐,自己有一大堆事需要處理,站起身來送走了使女扶著的馮泉,就要邁步離開。
隻見剛剛還是乖乖女的馮姣,一下子攔在葉青前麵,叉著腰,瞪著一雙大眼睛,對葉青道:“你上次踢得我臉頰疼了三天,必須陪我去看球賽,不然休想走出這個院子。”
葉青奇道:“你要去看球賽,為何要我陪你,你有這麼多兄弟姐妹,還有這麼多丫鬟。”
馮姣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道:“他們都沒有辦法勸我爹爹同意,我剛才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我們都隻能聽爹爹的話,你的話爹爹才肯聽。”
葉青眼珠一轉,笑吟吟地低頭,道:“你知道為什麼你爹爹會聽我的話麼?”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大仙,會法術,你想不想學?”
馮姣一臉鄙夷地看著他道:“嗚嗚嗚是吹法螺,你說你是大仙,我可從沒聽說過你。”
葉青伸手一招,叫來馮府的管家,問道:“你可知道本真人的道號?”
“通靈大仙”名頭之響,建康府沒有幾個不知道的,馮府的這個管家當然知道,笑著道:“少宰道號如雷貫耳,通靈大仙的名頭無人不知,乃是正一教副掌教。”
葉青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管家笑著離開,隻當是他們在開玩笑。
馮姣聽得兩眼放光,小巧玲瓏的鼻子下一張嫣紅、水潤的小嘴巴張得大大的,讓她那張精致的小臉顯得極是甜美可愛:“哇,你真是仙人會法術啊,你可以教我麼?”
葉青背著手,笑道:“你現在學法術的話,來不及了,這樣吧我給你一張‘聽話符’,你貼在腦門上,跑去你爹爹的臥房,大聲對他喊出你的願望,他就會聽你的話,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比如說以後不能限製你的自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去哪玩就去哪玩總之就是這一類的。”
馮姣興奮地抱住了葉青的一條手臂,已是一刻也不舍得放開,抬起眼來巴巴望著仙人的風采,眼裡似有小星星閃動。
葉青隨手掏出一個手帕,裝模作樣地閉眼念叨幾句,晃了一下,交給馮姣:“去吧,記得要大聲,聲音越大越靈。”
馮姣緊緊握在手掌裡,已經激動地手心出汗,跑出去幾步想到什麼,又回頭十分虔誠地道:“謝謝仙人。”
葉青背著手,嗬嗬一笑:“去吧,去吧,記得要大聲哦。”
建康昭德坊,葉府後花園,簷前雨瀑飛泄,打得院中無數的花草凋落。
“這天,好像要塌下來了。”
身穿薄紗的周雲蕊歎了口氣,曼妙的身軀倚在門前,看著院中狂暴的風雨。
希望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可惜蹲坐在房內的葉青,無心欣賞這眼前的美景,反而蹙眉不展。
葉青的臉色不好看,站在他的高度,關心的已經不是單純的惡劣天氣了。
這樣的暴雨下了三天了,而且沒有絲毫要衰退的意思,偶爾雨勢停一陣悶在屋中還沒來得及出去透透氣,下一陣的暴雨又不請自來。
春夏交接之際,這樣的大雨勢必引起洪澇災害,更彆提動輒就要爆發的汴河了。
此時的貴霜,正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失去至親,背井離鄉,逃避洪災。
一個小丫鬟打著傘,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進來之後濕噠噠地擰著衣服,說道:“前院的周大爺求見。”
葉青聞言一愣,什麼周大爺,怎麼在我的宅中?
周雲蕊趕緊跑到房內,尋摸幾件正經衣服,一邊換一邊道:“是找我來了。”
葉青哦了一聲,說道:“那你陪我出去,一塊見見吧。”
身披著蓑衣,葉青帶著周雲蕊來到花廳,一個灰衣文士正襟危坐在廳內,身上的衣服有些破舊,很多地方漿洗的發白。反倒是攏發一絲不苟,看上去十分立正。
葉青暗暗驚奇,周雲蕊不是不孝順的人,為了給貴霜皇室複仇,甚至來回奔波,最終被葉青所救答應助其複國。
自從她跟了自己之後,葉青每個月給她的月錢不少,彆的不說,光是她平日裡的首飾和衣裳就花不少錢。但她始終不忘國仇家恨。
看到兩人進來,中年人站起身來,抱拳彎腰道:“鳳州周興見過少宰。”
葉青上前扶起他,笑道:“這是怎麼說的,雲蕊是我愛妾,算起來是我該行禮才對。”
周雲蕊收起在閨房的萬種風情,俏媚模樣全然不見,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不難看出是家教甚嚴。
周興沒有順杆子爬上來攀親戚,反而正色道:“雲蕊隻是少宰侍妾,哪有少宰給在下行禮的道理。”
在貴霜,一家之中儘管妾的地位高於婢,但實質上和婢女同列,依舊屬奴仆身份。
周雲蕊臉色羞愧發紅,低著頭眼角委屈地淚珠打轉,也不敢哭出聲來。
葉青心底有些不高興,既然成了自己的女人,便是她爹也不能欺負。
但是這事又棘手的狠,這妮子明顯是十分敬重自己的親人,要是自己為她出頭,給她的叔叔一個難堪,估計會讓這妮子更加傷心。
葉青忍著氣,往椅子上一坐,不悅地道:“那你見我,所為何事?”
周興說起正事,明顯精神了許多,凝聲道:“天降暴雨,三日不歇,建康一帶,幾成汪澤。此時城郊各縣、村落,無數難民無家可歸。少宰身居要職,正該趁此機會奏請陛下,接濟難民,開倉賑災,以解生靈倒懸之急。”
葉青嗤笑一聲,心道原來是個書呆子,調侃道:“汴河水位上升,往來貨船隔斷,車馬行更是進了泥巴中難以自拔,糧食運往建康的通道已經隔絕。我建康城百萬人口,六十萬大軍,就是一百多萬張嘴,區區庫存能不能夠還不知道,豈能打開城門收納難民、誰敢開倉賑災?”
葉少宰侃侃而談,本以為會把這老腐儒辯駁地啞口無言,誰知道周興非但沒有羞愧難當,還駁斥道:“少宰,開封府存糧,朝廷隻占了半數不到。其他的倒集中在無數的糧商手裡,值此天災之際,當行非常手段,讓這些人把糧食拿出來,不許漲價,兜售百姓,以活人命。”
建康是貴霜帝國最繁華的地方,這裡的人很少有耕田的,所用的糧食大部分靠外麵運進來。
這就催生了無數的糧商進駐建康,這些人手裡全都有不少的庫存,這個老東西說的倒有一定的道理。
葉青捏著下巴沉思片刻,說道:“這個時節,糧商們很難不坐地起價啊畢竟財帛動人心,再過幾天建康的糧價隻怕是更加高的嚇人了。”
周興滿臉正氣,將袖子一甩,大聲道:“非常時節,行非常手段,又不是要他們捐出糧食,隻是不讓他們發國難財而已。平日裡若是沒有這場雨,他們的糧食也是照常賣。依在下看來,不如奏請陛下,先殺幾個奸商立威,然後規定不許漲價,由公差挨家調查,誰敢存糧不賣的,抄家治罪。”
葉青起了一頭汗,還以為這便宜叔叔是個腐儒,誰知道是個狠人。
“那你覺得這次洪災,首要做的是什麼?”葉青試探性地問道。
“治河,治水,疏通積水,導入河道,否則這些暴虐的泥水,必將衝毀更多的州縣。在下曾經仔細觀察過建康府的山川走勢,這烈火烹油,繁華似錦的建康城,未必便是絕對安全的。若是再有更大的雨,區區汴河不一定能承載的住,那時候才是沒頂之災。”
葉青再也坐不住了,從椅子上起身,握住周興的胳膊,道:“沒想到你有如此見識,現在身居何職?”
周興昂首道:“在貴府充任閒散投客,偶爾負責清掃院落黃葉。”
這尼瑪混吃混喝的事,被他說的這麼高大上,竟然聽出了一絲隱士高人的意思,看上去濃眉大眼的,竟然這般不要臉。
不過葉青也顧不上這個了,拍著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你就準備一番,跟我出城治水。來人,備馬,我要入宮麵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