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進了六月之後，天氣日益漸暖。
北影廠門口，三個青年斜挎著自行車，聚在這裡。
田壯壯依然是那一身綠軍裝，萬年不換。
倒是陳楷歌，上麵白襯衫，下麵直筒褲，還配了一雙黑色的皮鞋，打扮新潮。
然後就是張一謀，一個人蹲在北影廠的門口，吧嗒吧嗒的在那裡抽煙。
“老張，精神點，咱們電影上映了，彆老垂頭喪氣的。”
北影廠門口，陳楷歌看著張一謀這沒什麼精氣神的樣子，忍不住衝著張一謀說道。
張一謀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然後沒一會又低下了頭。
“行了，凱歌，老張他心裡有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田壯壯這時候衝著陳楷歌說道。
陳楷歌撇撇嘴：“長河都說幫你兜底了，還用得著這麼憂慮了嘛，再說了，學校這不還沒說不讓你去上嘛。”
這個學期過完了，張一謀兩年的學習就到期了。
北電也找他談了話，意思是兩年學習時間到了，其實就是暗示張一謀下學期不用來了。
張一謀在期末考試前，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表示還想繼續上學，為此還認真的寫了一封申請書。
不過這個東西交上去就沒聲了。
一直到放假，北電也沒個態度。
既沒有說不讓老張去上課，也沒說讓他繼續去上課，就這麼抻著，不上不下的。
所以這個架起，張一謀過得有點心不在焉。
即便是李長河給他安排了退路，但是他的心，還是懸在半空中。
“得，我不說了！”
“哎，朱琳他們出來了。”
陳楷歌也懶得跟張一謀多說了，在他看來，老張就是矯情。
正好這是很好，朱琳騎著電動車，帶著龔雪騎了出來。
“走吧，咱們去哪家電影院？”
朱琳出來之後，笑著問道？
“去前麵紅旗電影院吧！”
北影廠旁邊也有自己的放映廳可以看，但是幾個人不打算去。
他們要去那種正規的電影院，看看觀眾的真實反響。
沒錯，朱琳他們今天一起約好了，去看電影。
因為今天，《牧馬人》經過重重剪輯，終於做好了全部的工作，今天京城各大電影院上映。
“行，那就去紅旗電影院。”
一行人隨後，往北影廠前麵的紅旗電影院走去。
另一邊，京城機場，李長河拉著行李箱，從機場裡麵緩緩地走出來。
港島那邊一些準備已經做完了，錢也差不多到位了。
不過去米國之前，李長河總得回來，跟自家媳婦兒報備一聲，所以安排了一下，他就回來了。
打了輛出租車，回到家裡，果不其然，空無一人。
這會他們保不齊在北影廠？
李長河將東西放下，隨後換了身衣服，準備去趟家屬院。
下了樓，他也沒騎自行車，主要是也沒有。
家裡自行車都放家屬院那邊了，平常就留個電動車。
主要李長河現在出行，不是打車就是開車，自行車基本上用不上了。
反正這邊離得也不遠，李長河準備走著過去，就當運動了。
隻是剛出了院子沒多遠，李長河看到了路邊的電影院，宣傳板上貼著大紅的紅紙，上麵寫著幾個大字。
【今日新上：《牧馬人》】
【編劇：李長河】
紙板還特意在編劇兩個字上麵特彆標注了，讓人一眼就看到。
“嗯？牧馬人今天上映了？”
李長河沒想到，自己回來正好趕上牧馬人上映。
好家夥，這是還拿自己當宣傳重點了？
也好，進去看看！
看到買票口排的長隊，李長河也跟著排上了。
“你好，來張牧馬人的票。”
李長河買好了票，然後進了電影院。
“老許，你要老婆不要？”
“你金口一開，我就給你送來”
雖然有些演員換了，但是李長河看下來，感覺拍的還是很不錯的。
“這電影拍的挺好看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老右當主角呢？”
“他們還能進京城飯店裡麵拍攝啊，原來裡麵還有舞廳。”
“秀芝長得可真漂亮，那些大娘眼都瞎，這麼漂亮的兒媳婦不要，最後便宜許靈均那小子。”
“漂亮有什麼用，瘦瘦弱弱的不能乾活，賺不了工分，你是沒下去過，不知道勞力的重要性”
“李長河編劇的電影就是好看，寫的也大膽。”
李長河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評論聲，罵聲幾乎沒有，討論的倒是很多。
對這些愛看電影的年輕人來說，《牧馬人》確實跟以前的電影不太一樣，
一個是右派男主當主角，而且還拍攝了很多京城飯店內部的畫麵，這對於很多年輕人來說，是很新奇的。
出了電影院，聽到耳邊還不時的傳來討論聲，李長河笑了笑，隨後繼續往家屬院走去。
看他們的評論，這電影看來是差不了了。
等李長河走回家屬院，拿鑰匙打開門，屋裡麵李曉君正在掃地。
“誒？長河你回來了？”
看李長河走進來，李曉君驚喜的問道。
“嗯，姐，就你自己在家啊？”
李長河這時候好奇的問道。
“咱爸開會去了，咱媽帶著妞妞出去玩了，你姐夫還沒下班，可不就我自己在家！”
“正好家裡打掃打掃”
“你這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李曉君笑著說道。
“嗯，我有點事，回來一趟，過幾天就得走。”
“就過來看看你們。”
“是琳琳沒在家吧？她最近晚上都在樓上住的。”
“你在家裡等會，等下午她就過來了。”
李曉君這時候笑著衝李長河說道。
最近李長河不在，朱琳平常就又回到家屬院這邊住了，家裡有吃有喝什麼都有人收拾，住的還舒服。
“我說看著家裡好多天沒住人的樣子。”
“行吧，我在沙發上躺會！”
李長河左右無事，打算在沙發上躺一會。
另一邊，朱琳他們看完了牧馬人，從電影院裡走出來。
“不錯，聽周圍人的評價，誇得還挺多。”
陳楷歌走出來之後，有些得意地說道。
“題材跟以前不一樣，尺度稍稍有些擴大，再加上長河當編劇，名氣高。”
田壯壯這時候分析說道。
“哎？你不是電影裡麵的秀芝嗎？”
就在這時候，有人路過她們幾個，撇了一眼，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龔雪。
這不正是《牧馬人》裡麵的秀芝嗎？
“啊？我”
“秀芝在這裡？”
“哪個秀芝？我艸，真的是秀芝？”
一群人這時候轟隆一下圍了上來，好奇的看著龔雪。
龔雪這時候則是懵了。
她哪經曆過這陣仗啊？
“琳琳姐？”
龔雪下意識的看向了朱琳。
朱琳皺起了眉頭。
這情況，跟她在北影廠考試的時候，李長河出現一模一樣。
這人等會豈不是要越聚越多？
“大夥安靜一下！”
陳楷歌人高馬大，這時候一聲大喝，讓在場的人停止了吵吵。
“大家夥彆著急，我們是北影廠劇組的，牧馬人就是我們拍的。”
“我們這次出來，是為了看我們自己拍的電影，然後回北影廠寫觀後感的。”
“這是廠裡交給我們的任務，必須得抓緊時間。”
“咱們大家夥給讓一條路出來，我們得回去趕緊寫報告，謝謝大家了。”
陳楷歌這時候張口開始編起了瞎話。
不過這個年代的人純真，也沒什麼追星這一說，就是好奇過來湊個熱鬨。
聽到陳楷歌的話，有人也跟著大聲的說道：“兄弟姐妹們，咱們給秀芝讓個路，讓她回去寫報告。”
“來來來，讓秀芝同誌先回去工作”
“秀芝，你演的很好，給你鼓掌！”
“同誌，你們拍的也很好看，我們為你們鼓掌！”
人群中，不知道誰主動說了一句，然後給秀芝鼓掌。
隨後又有人誇讚了整個電影，一群人圍著，熱情的給朱琳他們鼓掌。
而原本正擔憂的往外走的朱琳他們，聽到這些話，聽道這熱烈的掌聲，心裡莫名的激動萬分。
同樣，原本驚慌失措的龔雪，也停下了腳步，心裡的慌張這一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微紅的眼眶。
“各位，謝謝大家的喜歡，謝謝！”
朱琳這時候主動給圍在大廳裡的觀眾鞠了個躬。
而龔雪田壯壯他們，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跟著一起，給眾人鞠了個躬。
“謝謝大家”
幾個人此刻心底暖洋洋的，連原本心不在焉的張一謀，此時也滿是觸動。
這一刻，他們明白了什麼叫人民群眾最樸質的情感。
“秀芝加油！”
“同誌們加油！”
即便是朱琳他們騎著車子離開，後麵仍然有觀眾時不時地衝他們高喊著。
朱琳他們也沒走遠，離開了那家電影院之後，找了個路邊停了下來。
“琳琳姐，我突然間好感動，莫名的就想哭。”
停下來之後，龔雪眼眶紅紅的說道。
“哎，彆說你了，我剛才都莫名的感動。”
朱琳也跟著說道。
她沒龔雪那麼多愁善感，但是聽到那些掌聲的那一刻，朱琳心裡還是湧出了一股情感，那是一種驕傲自豪以及莫名的感激。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長河之前說的，什麼叫好電影？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電影就叫好電影！”
“拍電影，感動咱們自己沒有用，重要的是感動彆人。”
陳楷歌這時候感歎的說道。
一旁的田壯壯則是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張一謀則是笑著說道：“不得不說，老陳，關鍵時刻還是你有思路。”
“要不是你說咱們要回來寫報告，估計大家還不會給咱們讓路。”
“是啊，凱歌，你這反應還真是快啊！”
讓張一謀這麼一打岔，朱琳幾個人，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笑著衝陳楷歌說道。
“之前參加文學會，聽他們講的。”
“有次芒克他們出去，就是被學生這麼圍住了，芒克就說得回去給報社寫稿子，一群人就給讓路了。”
陳楷歌笑著說道。
他沒事去參加北島芒克他們的文學聚會，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的。
“看樣子，咱們這電影是成功了，要不晚上找地方搓一頓怎麼樣？”
陳楷歌這時候又興奮地繼續說道。
“算了，今天不吃了，這幾天看電影的多，一會龔雪又要被認出來了，我們先等等。”
“等再觀察幾天再說！”
田壯壯搖了搖頭，拒絕了陳楷歌的提議。
而這種事情，一般有一個人拒絕，基本上提議就算白提。
“那行吧，那過幾天再說！”
被老田反駁了提議，陳楷歌也有些意興闌珊。
隨後，幾個人解散，各回各家。
朱琳把龔雪送回了北影廠的宿舍之後，也騎著電動車，回到了家屬院。
“舅媽，舅舅回來了！”
朱琳剛停下電動車，在家屬樓門口玩耍的妞妞就衝著朱琳說道。
“嗯？妞妞，你舅舅回來了？”
朱琳這時候驚奇的問道。
“嗯，他在沙發上睡覺呢！”
妞妞欣喜的跟朱琳說道。
“走，咱們上去！”
朱琳拉著妞妞，準備上去。
妞妞卻是搖了搖頭：“不行，媽媽怕我吵，讓我在下麵玩。”
朱琳聞言，笑著說道：“沒事，舅媽上去把他喊起來，不讓他睡了！”
說罷，拉著妞妞上了樓。
來到家裡，果不其然，李長河躺在沙發上睡覺。
朱琳走過來，作怪的捏住了李長河的鼻子。
感受到身邊的動靜，李長河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正是自家媳婦兒。
“你怎麼不上樓上睡去啊？”
朱琳看李長河睜開了眼，輕聲的說道。
“我就在這眯一會，你回來了？”
李長河坐起來，然後看著朱琳，眼眶有些紅紅的。
“這是怎麼了？”
“想我想哭了啊？”
“死樣，誰想你了！我這是剛才被電影院的觀眾們感動的。”
朱琳隨後，將剛才電影院發生的事情給李長河講了一遍。
李長河聽完，有些詫異。
好家夥，他們這也算是國內最早的路演了吧。
“長河，剛才聽到他們的掌聲，說實話那一刻真的有一種衝動，給他們拍一輩子他們愛看的電影。”
“那一瞬間真的覺得，當導演特彆好。”
朱琳這時候輕聲的說道。
“所以你明白很多導演為什麼對電影那麼熱愛了吧！”
“不過怎麼說呢，市場是會變化的，群眾的愛好也是會變的。”
“一個導演，一生能有那麼一兩部傳世之作，就算不錯了。”
“以後想拍就繼續拍，不過現在嘛，咱們先辦正事！”
“走吧，咱們買菜去。”
“妞妞，走，跟舅舅去商店，舅舅帶你買好吃的！”
李長河這時候喊上外甥女，拉著朱琳，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