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清晨,未名湖畔的石舫上。
四月的天雖然轉暖,但是天氣還是寒冷的。
不過對於北大中文係的新生來說,天氣的寒冷,抵擋不住心中的火熱。
此時此刻,在石舫的船頭,一個女學生,手裡拿著一份稿子,正在聲情並茂的念著。
“輕輕地,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當女生聲情並茂的朗誦完之後,現場其他的同學立刻熱情的給她鼓起了掌。
也就是在這掌聲之中,李長河帶著朱啉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
“長河!”
站在朗誦的女生旁邊的陳建功第一時間看到了李長河,立刻衝他喊了一聲,揮了揮手。
一群人這時候轉頭望去,果不其然,隻見李長河跟一個姿容秀美的短發女子正站在湖心島的石頭上麵。
看到李長河身邊的朱啉,石舫上的張韻嵐麵色一變,變得有些蒼白。
而一旁的王曉平則是略帶可憐的看了她一眼。
彆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自己這位好友的心意的。
“琳琳,這是陳建功,我們北大中文係的才子。”
“狗屁才子,我們這幫人,誰特麼敢在你麵前當才子。”
陳建功聽道李長河對他的吹捧,立刻粗俗的反駁說道。
“這就是弟妹吧!”
陳建功今年二十八歲,,比李長河大的多。
李長河點點頭:“沒錯,這就是我妻子,朱啉,在中國醫學科學院工作。”
“大家好,我今天就是跟長河來一起觀摩一下咱們的文學聚會,打擾大家了。”
朱啉這時候也不怯場,明亮大氣的衝著陳建功和周圍的人說道。
“這有什麼打擾的,本來就是我們的文學愛好者聚會而已,你們來的正好。”
“大家一起討論交流”
陳建功溫和的說道,他對李長河真的是挺敬佩的,尤其是對方寫的那些。
相反,對於同學張韻嵐的一些行為他也知道,但是他並不認可對方的行為,隻可惜作為同學,他也不能說什麼。
“沒問題,大家可以繼續”
“我們繼續傾聽”
李長河微笑著說道,然後跟朱啉一起走到了一邊。
隨著李長河和朱啉走到了一邊,那位女生還想繼續,但是卻驀然間發現,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李長河和朱啉的身上。
李長河也就算了,人民文學的知名作者,出過集的年輕作家,對於很多中文係學生來說,這是難以仰其項背的成就。
而至於朱啉,沒彆的原因,就在於她太獨特了。
跟她們這些綁著麻花辮穿著綠軍裝的女學生相比。
穿著黑色燈芯絨外套,裡麵搭配著羊毛衫的朱啉,明顯有一種脫離於時代的高端感。
再加上這姑娘本身就明媚大氣,這一身穿著打扮,讓她在這一群穿的老舊學生裝和綠軍裝的年輕人裡麵脫穎而出,光彩照人。
簡單點說,李長河帶著女王陛下這般出場,完全就是犯規!
無奈之下,女生將目光看向了陳建功,畢竟他算是這次文會的組織者。
陳建功也有些尷尬,李長河這跟他對象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長河,我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要不伱給大家講講?”
陳建功此刻滿是無奈的衝著李長河說道。
李長河也發現了,一群人的目光頻頻的落在自己和旁邊的朱啉身上。
“好吧,以前一直沒有跟大家交流過,今天就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閱讀心得。”
“好!”
聽到李長河開口,有人這時候熱烈的鼓掌。
李長河以前參加文會,一般都不怎麼發言,惜字如金,今天終於開了口了。
“不過我今天說的,可能跟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我姑且說之,大家姑且聽之。”
“在開始講之前,我先給大家講個小故事。”
“有個人,年輕的時候,因為家世,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一個少女結婚,生了孩子,這少女就在家為他奉養老母。”
“後來他出國學習,遇到了另一個喜歡的人,他毫不猶豫的跟他的妻子離婚,拋棄了她們母子,你們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好,姑且到這裡,我們認為他是追求愛情,反對封建壓迫,那麼故事繼續,他在國外喜歡上的少女沒有答應他,也可以理解為不喜歡他,隻是拿他當朋友。”
“然後這個人回國了,回國之後,他在咱們京城又遇到了一位新婚少婦,又一眼愛上了。”
“然後他跟那位新婚少婦又如膠似漆的在一起,完全不顧及世俗的眼光,最終這位新婚少婦跟她的丈夫離婚了。”
“諸位同學覺得,這個人如何?”
李長河微笑著問道。
一群年輕人此刻麵麵相覷,各自皺眉。
而知道一些內幕的則是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色。
“我說的這個人,就是剛才這位女同學朗誦的詩作《再彆康橋》的作者徐誌摩!”
李長河也沒賣關子,直接開口說道。
現代詩人徐誌摩,對於這個年代大部分五零後的年輕人來說很陌生。
因為他的作品現在進不了語文課本,也上不了講堂。
也隻有在北大的圖書館裡,這些中文係的學生才接觸到了徐誌摩的詩,然後在這個年代拿出來朗誦。
而李長河的話,則是在在場的學生們麵色一變,不知道李長河到底想要說什麼。
李長河則是繼續說道:“其實我說這個故事,沒有批判徐誌摩的意思,我講這個故事的核心隻有一個,那就是我的感悟。”
“文字,是具有欺騙性的。”
“就像這篇《再彆康橋》,從文學性上來說,它可以說是現代詩的巔峰之作,乍然一讀,它寫出了種種幻想的美好。”
“但現實是,你能想象作這首詩的時候,它的作者已經跟那位新婚少婦結婚了嗎?”
“如今大家在知道了我講的故事之後,對這首詩的感覺是什麼?”
“當你真正的了解了這首詩的創作起源,再讀它跟你第一次朗讀它的時候,感覺和認知還會一樣嗎?”
“文字是世界上最有感染力的創造,但是同時,它也是世界上最有欺騙性的創造。”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這兩首詩,大家有知道的嗎?”
李長河繼續開口問道。
“我讀過!”
有人舉手給李長河回應說道。
李長河點點頭,笑著說道:“是不是當時覺得這詩的作者憂國憂民,對廣大的勞苦大眾充滿了同情?”
“可實際上,這兩首詩的作者李紳後來一路官至大唐宰相,對百姓毫無憐憫,施加重稅,民不聊生。”
“很多人一直問我,為什麼不報中文係,而是要選擇經濟係,人民文學的主編張廣年先生也這樣問過我。”
“我是這麼告訴他的。”
“因為我發現,和文字隻能表述社會的表象,這種表象可以是虛假的,也可以是真實的,隻看閱讀者如何認為。”
“但是表象不代表社會的真相,很多時候,它隻是一種美好的刻畫和描述。”
“而我更想做的,是看透這個社會的很多真相,如此才能寫出更好的文學作品。”
“今天我想跟大家探討的就是這一點,希望大家在閱讀文學作品,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作品,千萬不要被書裡展現出來的表象所迷惑,因為文字是會騙人的。”
“偉人教導過我們,要辯證的去看問題,其實我認為看書,閱讀文學作品也是一樣。”
“我以前參加咱們的文會,總是感覺大家過分的關注於作品裡麵表現出來的東西,甚至為此爭執不休。”
“我覺得這是個好習慣,但是也不是個好習慣。”
“大家能爭,說明大家認真讀了,但是我又認為大家爭論的不夠透徹。”
“我更喜歡大家能夠透過表象去看本質,看這個作品在那個年代,在作者什麼樣的處境下,要表現的思想和社會現象,這樣才能讓大家真正的認識一部作品的精彩。”
“我希望大家能看到文學作品幕後的真實,而不是隻看到字裡行間中表現出來的虛幻。”
“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讀書心得。”
“當然,這是我一家之言,大家可以喜歡,也可以批判。”
“隻不過批判的話,希望等我走了之後再批判,因為我不想在我媳婦麵前丟人。”
李長河最後笑嗬嗬的說道。
在場的眾人哈哈大笑,不過隨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長河,說得好,你這一番閱讀心得,確實讓我受益匪淺。”
陳建功這時候一邊鼓掌,一邊衝著李長河說道。
李長河笑了笑:“好了,建功,那接下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得跟我對象去拍照了,好不容易來一次學校,我們倆可得留下點紀念才行。”
李長河隨後又衝著石舫上的眾人解釋了一番,然後跟朱啉從石舫上走了下來。
隻是剛下石舫,卻看到一個有些清瘦的老者,穿著中山裝站在那裡。
“季先生!”
李長河見狀,領著朱啉走了過去,然後恭敬地向對方問好。
眼前這位,就是如今北大中文係的一級教授,國學大師季羨林。
季羨林打量著李長河,看了他和朱啉幾眼,然後平靜的問道:“我聽你剛才的講話,你不喜歡徐誌摩?”
李長河平靜的點點頭:“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那就是不喜歡。”
“沒事,我也不喜歡他。”
傲然的說完,季羨林轉身徑自離開了。
似乎他留下來,就是想告訴李長河,他也不喜歡徐誌摩這件事。
李長河看著季羨林離開的背影,笑了笑,果不其然,這位先生跟他的日記一樣,很灑脫。
“長河,他是?”
待季羨林離開之後,朱啉好奇的問道。
“中文係的係主任,國家一級教授,季羨林先生。”
李長河沒說國學大師這個名號,因為這年頭還不興什麼國學,國學風潮要到九十年代才興起。
“原來他就是季羨林先生。”
朱啉了然的點點頭,這對於她來說屬於隻聞其名沒見過其人的存在。
“咱們走吧。”
李長河帶著朱啉離開。
剛才的演講,對他來說也隻是一次隨意的講談,隻是希望能引導一部分學生辯證的閱讀文學作品。
彆像未來一樣被西方洗腦,當成某些理念的炮灰。
沿途,遇到了一些老師,李長河都恭敬地打招呼。
終於,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朱啉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長河,為什麼路上我看你有的人是稱呼老師,但是有的人是稱呼先生呢?”
“怎麼說呢,這算是一種北大獨有的尊稱吧,對於像季羨林這樣的一級教授,我們是直接尊稱為先生的,而不是稱呼老師。”
“而隻有一些年輕的講師,我們才稱呼他們為老師。”
“可能這就是對北大老一輩教授獨有的尊敬,你像我們經濟係的係主任陳岱孫先生,我們背後都是直接尊稱岱老的。”
“岱老備受尊崇,就連前些年那些人,混亂的時候遇到岱老,也得恭敬的這麼喊一聲。”
李長河這時候感歎的說道。
這個年代北大的一些教授確實讓人尊敬。
就像岱老,一輩子隻做了一件事,就是教書。
沒有結婚,沒有後代,享受著國家一級教授的工資和特殊補貼,在北大勤勤懇懇教了幾十年書。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受人尊敬。
“對了,你帶我來這乾什麼?”
到了宿舍樓下,朱啉無語的衝著李長河說道。
李長河笑了笑說道:“咱們過來接個人。”
“老陶!”
“老陶!”
李長河衝著樓上大聲的喊了起來。
沒過一會,陶海肅從陽台探出了腦袋。
“等著,長河,馬上下去。”
“我讓老陶借了相機,等會給咱們拍點照片,包括去頤和園。”
李長河這時候轉過頭跟朱啉說道,今天他打算讓老陶當個跟拍。
沒過多久,老陶易剛海文他們一起跑了下來。
“正好,長河,今兒個我們也湊個熱鬨,一起拍幾張照片。”
幾個人下來跟李長河樂嗬嗬的說道。
“行吧,那咱們一起去吧。”
說話的不是李長河,而是朱啉。
既然這些都是李長河的同學,她自然不會讓李長河在這時候拒絕。
反正他們兩口子現在已經結婚了,又不是談戀愛。
“那就一起吧!”
自家媳婦都同意了,李長河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隨後一群人,熱熱鬨鬨的往北大校園深處走去。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