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具屍體無聲地躺在地麵上。
“駕!”梁建方策馬在前,領著隊伍一路朝著伊犁河深處而去。
原以為己方已是距離伊犁河深處的最近的兵馬,戰馬從伊犁河邊而過,河水倒映著唐軍身影。
可沿途而來,見到一地的屍體,梁建方便覺得前方還有一支比自己跑得更快的兵馬。
又行進了幾裡地,梁建方就看到了遠處的一片營帳。
一個個唐軍的士卒正在這裡休息著。
梁建方走到近前還能看到有不少士卒身上蓋著皮毛,就躺在營帳外閉著眼。
一個士卒腳步匆匆而來,“見過大將軍!”
梁建方翻身下馬,後方的騎兵也都長出一口氣,紛紛下馬,奔襲了一夜,也殺了一夜,大家都累壞了。
“你們是哪路兵馬?”
“回大將軍,末將乃薛將軍麾下。”
看著這片營地大概有六百人,人不多倒是驍勇。
有士兵坐在火堆邊,煮著青稞,饑腸轆轆地等著吃食。
還有士兵不知從哪裡繳獲了一些肉乾,正在用力啃著。
天山就在邊上,一眾將士都很辛苦,這一天一夜幾乎耗儘了他們所有的力氣,如今要休整,利用一切時間來恢複體力。
就連戰馬也臥在地上,甚至閉著眼還在嚼著草料。
營地裡很安靜,梁建方走入一處營帳,見到正在寫著軍報的薛仁貴,問道:“薛仁貴?聽裴行儉說過你。”
薛仁貴抬眼一看,行禮道:“大將軍!”
“嗯。”梁建方應了一聲,拿起一旁的水囊往口中灌了一口涼水,蹙眉咽下之後,舒坦地長出一口氣,脫下沉重的甲胄,就在一旁坐下來,道:“累死老夫矣。”
薛仁貴寫完了軍報,交給帳外的士兵,讓他快馬回去交給後方的大營。
做完這些,薛仁貴啃著烤好的饢,雙目炯炯看著營帳外,也是沉默不言。
吃飽喝足,便也躺下來休息。
營地裡很安靜,沒人大聲說話,要不是營地間偶爾還有炊煙升起,還以為這裡這處營地中都是死人。
後方五裡地,這裡還有一處大營正在搭建,劉仁願與蘇定方,裴行儉三路大軍兵合一處。
大帳內,裴行儉一邊喝著煮過的青稞,這種青稞喝起來粥不像粥,也可能沒煮好,不好下咽,倒是能夠用來果腹。
也不知道吐蕃人是怎麼吃青稞的,裴行儉的目光看著地圖道:“薛將軍與梁將軍的大營就在前方,我們後方是契苾何力與阿史那社爾,回鶻人還在外圍清剿殘餘的敵軍。”
三人坐在帳中,蘇定方正色道:“休養一個日夜,薛仁貴還會向天山腹地挺進,欲穀設在那裡至少還有三萬兵馬。”
劉仁願遲疑道:“三萬?”
蘇定方頷首道:“斥候傳來的消息,至少三萬,多則四五萬。”
殺人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兩次西征的裴行儉一次次驗證了這個事實,如果對敵雙方沒有兵器,想要製服一個敵軍至少需要一刻時辰。
現在有騎兵之利,唐軍在天山一路撲殺,也是夠累的。
裴行儉將碗中的青稞全部倒入口中,咀嚼了一番咽下,又拿起鹹肉乾吞下,有了飽腹的感覺,這才舒坦不少。
幾人商議了一番眼前的形勢,便都休息。
大概睡了三個時辰,裴行儉從鼾聲如雷的大帳中出來,天山的風雪已停了,用地上的雪搓了搓臉,就當是洗臉了。
長出一口氣,裴行儉這才覺得神誌清醒了一些。
夜色中,走過一處處營帳,裴行儉準備牽馬出去看看,就在這裡遇到了劉仁願。
看他已牽著馬兒就要出大營,裴行儉問道:“劉將軍這是去做什麼?”
劉仁願道:“欲穀設知道唐軍在休息,他既不敢襲營,那就會想著遁走。”
裴行儉道:“原來軍中不隻是某家會這麼想。”
劉仁願沒再多說,而是板著一張撲克臉,翻身上馬,領著一隊人離開了大營。
在軍中劉將軍向來是這樣的,話很少也有他自己的決斷,大多數時候,他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裴行儉也翻身上馬,帶著一隊一百人的兵離開了這處大營。
首先欲穀設知道他的前軍大敗,現在他隻有三個選擇,在天山腹地與唐軍進行困獸猶鬥,第二個選擇,在腹地留下大軍拖住唐軍,他自己逃出天山,第三個現在便是祭祀,乞求庇護能夠在最後的決戰中,將唐軍一舉滅了。
最後的選擇顯然就是心理安慰,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欲穀設此戰必敗,對他來說最有價值的選擇就是留下大軍拖住唐軍,給他自己留下逃跑的時間。
劉仁願不想給欲穀設這個機會。
裴行儉覺得,既然是欲穀設的機會,也是他立功的機會,而且這個立大功的機會不見得會落在劉仁願的手中。
在夜色中一直策馬到了天亮,裴行儉來到伊犁河南麵的一處山穀。
這裡是一處山穀,雖說不是烏孫古道,但這裡是欲穀設西撤的唯一後路了。
“裴將軍,我們在一裡外發現了劉將軍的兵馬。”
“看來想一起去了。”裴行儉翻身下馬觀察著地形,按照斥候所指的方向,劉仁願選擇了另一處山穀,他就在南麵的位置,如果欲穀設要從這處山穀過,誰拿下欲穀設,這大功勞就是誰的。
一天一夜過去,當天光再一次大亮的時候,唐軍“複蘇”了,一匹匹戰馬嘶鳴著,一隊隊的兵馬朝著腹地前行。
薛仁貴與梁建方翻身上馬,拉著韁繩號令隊伍整軍向著天山腹地進發。
大軍行軍,戰馬踏過積雪,沿著伊犁河畔再一次行軍。
寒風呼嘯而過,今天沒有雪花迷眼,天山腳下的河穀視野開闊。
有輕裝的斥候回來稟報道:“將軍!前方三裡地,發現大片的敵軍!”
薛仁貴神色一凜,揮動馬鞭,馬兒加快速度朝著前方而去。
而在後方的梁建方心中暗道,薛仁貴就是個莽夫。
因薛仁貴策馬很快,與後方的大軍保持了百餘步的距離,目光所及前方就是一片敵軍。
還未到近前,對方的箭矢便呼嘯而來。
薛仁貴在馬背上俯低身子,繼續前行著,張弓搭箭瞄準站在前方的敵人,一箭而出射倒一人。
跟在後方的梁建方心中暗歎,此人好箭術。
眼見敵軍被薛仁貴的氣勢嚇得紛紛後退。
而薛仁貴橫刀立馬,大喝道:“欲穀設何在!”
吼聲在河穀中回蕩,已有不少敵軍丟棄了弓矢與彎刀,拜倒在地。
唐軍就像是戰神一樣,被困在這處河穀許久的西突厥人早就沒了戰意。
見他們都丟棄弓矢與彎刀,紛紛拜服在地,薛仁貴也不再理會他們,從這隊敵軍中橫穿而過,朝著河穀深處而去。
梁建方見到被薛仁貴吼得拜服在地敵軍也是一陣無語,這究竟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人物。
喝令一聲,留下一隊人看管這些降兵,梁建方跟上薛仁貴。
於是,在河穀腹地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發生了,上萬降兵跪倒在地,而唐軍卻如入無人之境,徑直穿過了這片河穀。
薛仁貴策馬在前方,看到了跪拜在的人中還有不少,十一二歲的孩童。
心中暗罵欲穀設,朝著河穀深處進軍。
等蘇定方來到這處河穀,他見到了跪在地上的降軍,隻有一具中了箭矢的屍首,並沒有大規模地廝殺。
蘇定方問道:“這裡怎麼了?”
“回大將軍,是薛將軍射倒了一人,大吼了一句欲穀設何在,這些人便降了。”
蘇定方感慨道:“可見欲穀設治下的伊犁河,已是人心儘失。”
戰場的前方,斥候來報道:“薛將軍,前方三十裡外還有一支敵軍!”
太陽越升越高,已是午時,薛仁貴來到這處西突厥人的營地前,大吼道:“欲穀設何在!”
沒人回應,這裡多是婦人,還有保護著羊群的孩子,他們皆是膽寒,顫抖地拜服在唐軍麵前。
薛仁貴調轉方向,不在此地久留,繼續往河穀深處而去。
戰場的另一頭,等到這個時候,裴行儉放棄了伏擊的想法,他再一次翻身上馬,準備順著這條山穀,一路向著欲穀設的大營殺去。
劉仁願也下了山穀,兩人策馬遇在一起。
裴行儉道:“不想等了,現在薛將軍與梁將軍的兵馬多半已殺入欲穀設的大營。”
劉仁願也道:“欲穀設比我所想的更愚蠢。”
說他愚蠢是因敵軍並沒有來這處河穀,也就說明了現在的欲穀設還沒想明白,大勢已去。
一個想不明白時局的領軍人物,必敗也是一個事實了。
劉仁願低聲道:“你我若能擒住欲穀設,共領大功!”
裴行儉頷首道:“好。”
兩隊人馬朝著欲穀設的大營方向而去,不在這裡伏擊,那就去抄了欲穀設的後路。
唐軍的前軍,薛仁貴從一隊西突厥騎兵中殺了出來,他與梁建方手執長槊,衝在最前方。
身後是遍地的屍體,但凡不願投降的,都會死在如戰神一般的唐軍手中。
眼看又一隊兵馬,看著人數大概有兩千人,薛仁貴一馬當先追了下去。
就快要追到對方,薛仁貴大吼道:“欲穀設,休走!”
吼聲在河穀中回蕩,策馬奔逃的欲穀設被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而後,欲穀設發現了一件讓他更絕望的事,眼前還有一支唐軍殺來。
後方又不斷傳來了箭矢的呼嘯聲,欲穀設回頭看去,見到後方的勇士一個接著一個地從馬背上摔下來,他們摔下之後,是被追上來的戰馬踩死的。
這支最後的西突厥潰軍被前後衝擊而來的唐軍衝散。
欲穀設被唐軍的戰馬衝得摔下馬,當他還要站起身,兩柄長槊就抵在了眼前。
劉仁願提著長槊就抵在欲穀設的脖頸處,問道:“是他嗎?”
裴行儉拿出一幅畫像,朗聲道:“是他。”
劉仁願會意一笑,道:“很好!”
薛仁貴殺到了近前,立馬而起,道:“你們怎在這裡?”
劉仁願解釋道:“本想著他會提前跑,是某家高估他了。”
西域的潰兵紛紛拜服投降,這一刻梁建方終於可以好好欣賞這天山腳下的伊犁河景色。
劉仁願與裴行儉押著欲穀設一路前往大營,一路上投降的西突厥人見到了被押著的欲穀設,紛紛又一次向唐軍拜服。
三天之後,郭駱駝帶著一群崇文館人,開始了接管伊犁河治理的事宜。
貞觀十三年,十二月的寒冬,蘇婉一手扶著腰走在東宮,她已能感受到這還未出生的孩子,在腹中的動靜。
長孫皇後撫著兒媳婦道:“來年孩子才出生,你要多勞累了。”
蘇婉搖頭道:“不累。”
長孫皇後低聲道:“待孩子平安降生,一定是最厲害的一代人。”
蘇婉幸福地笑著。
正如皇後所言,李唐家已有三代人了,第三代是太子殿下與長樂公主,東陽公主,晉王殿下……而自己所懷的便是李唐的第四代人。
有了李唐前三代的人的成就,下一代人正如皇後所言,未來的子嗣,他們該是李唐王朝最強大的一代。
這些天東陽一直都在東宮,因寧兒姐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今天軍報送入了長安,唐軍在天山大勝,活擒了欲穀設。
皇宮的西苑,觀德殿,這是近來新建的一座宮殿,意在皇帝自省自警的意思。
父皇與鄭公相處得越來越好,多半是父皇到了聽勸的年紀,鄭公屢屢進諫,父皇都采納了。
李承乾坐在一側,聽著英公念著軍報。
念完之後,李績又解釋道:“欲穀設是拿下了,天山東南以及腹地都已平定,契苾何力正在掃滅天山周邊的其餘部族。”
李承乾聽著英公解釋軍報,大致可以清楚此戰大勝之後,唐軍還要清理在天山周邊的反唐勢力,並且要一直掃到蔥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