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朝臣非議的目標看似是京兆府,其實是權力分配的問題,由東宮主導,繞過三省六部,直達京兆府的政令,一開始看沒什麼問題,因那時候一切都在起步階段,可如今五年過去了。”
“當利益與好處出現的時候,他們就會抽絲剝繭找出弊端,從而開始正視起來,這就像是一塊無人耕種的田地,沒有人去耕種沒有人去播種的時候,無人問津。”
“可當一塊荒地種出糧食的時候,就會有很多人來找你講道理。”
言至此處,李承乾感慨道:“總會遇到一些困難,但這都不重要,麵對障礙就要掃除障礙,麵對問題就要解決問題,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在這個新年剛有點暖意的陽光下,李承乾又道:“咦?爺爺你還在聽孫兒講話嗎?爺爺?”
李淵有些迷糊地睜開眼,道:“聽著,聽著的。”
爺爺雖說年紀大了,其實精神還算不錯,就是與他說得太多,他老人家就會瞌睡。
等李治又走出來,李承乾遞給他一顆核桃,道:“反省好了?”
李治毫不在意地道:“嗯。”
“不覺得委屈了?”
“不委屈。”
李治接過核桃坐在邊上又問道:“父皇想讓弟弟拜張玄弼為師,可弟弟不願,弟弟想要拜許敬宗為師。”
李承乾吃著核桃點頭。
“可許敬宗又不願意收稚奴為弟子。”說著話,李治又拿起一旁的布巾將桌上的一片核桃殼擦下來,裝入一個布囊中。
看著桌子恢複了乾淨,李承乾滿意地飲下一口茶水,道:“許敬宗收不收你當弟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伱能從他身上學到什麼,你能用學來的本領做什麼,誰是你的老師不重要。”
李治點頭道:“嗯,知曉了。”
快要入夜的時候,長孫無忌又匆匆入宮,一路走到興慶殿的墨池邊。
池邊放著一個燭台,燭光照映著皇帝的臉。
“陛下。”長孫無忌作揖行禮。
“你知道今年關中市稅有多少銀錢嗎?”
“臣還未看過戶部的核查。”
“朕看過了。”
長孫無忌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李世民手裡拿著一塊拚圖,還不知該放在哪兒,接著道:“許敬宗與褚遂良的事就此揭過吧。”
“臣已與褚遂良說過了,他不會計較的。”
李世民道:“唉,朕的這幾個兒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長孫無忌沉默不語。
“承乾也好,稚奴也罷,這些孩子越來越難管。”
因當年還是少年,陛下與趙國公就已是布衣之交,有些交情是與其他臣子不同的。
李世民將一份奏章遞給他,道:“你看看吧。”
長孫無忌接過奏章,先是看了看陛下,見陛下目光還在拚圖上,這才走到燭台邊,打開奏章借著燭光,看著其中內容,神色凝重。
看完之後,又將奏章放在了陛下的桌邊。
“你覺得如何?”
長孫無忌困惑道:“關中看似變化並不大,哪裡來這麼多的市稅?”
“肥皂,絲綢,茶葉,紙張……”李世民擱下手中的拚圖,道:“也就這些了,朕聽聞關中的肥皂已賣去了大食。”
隨著河西走廊興建,從西域來的商旅也越來越多。
長孫無忌低聲道:“既然貨物沒有增多,市稅卻越來越多,可想而知河西走廊對關外商旅的苛稅,已到了何種地步。”
李世民回想著,想要從兒子以往的文章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從中探尋一些市稅來由,現在可以得知的武威郡通過販賣店鋪的位置就能賺取不菲的銀錢,而這些銀錢也都算在了市稅中。
“稅法……”長孫無忌緩緩道:“太子殿下所用的稅法是不一樣的,若臣能夠得到河西走廊經營方略,便可從中得知,殿下所用的是何種稅法。”
有太監提著燈籠腳步匆匆而來,行禮道:“陛下,太子殿下出東宮了。”
李世民雙手背負,仰頭望著天道:“他去釣魚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去中書省拿了一張圖。”
“嗯。”
有很長一段時間,李世民已沒有看朝中的賬目了,隻是知道朝中很有錢。
想要知道這些稅與經營也很簡單,隻要派幾個去看看京兆府與戶部的卷宗就能知曉。
李世民忽然一笑,真要這麼做了,未免會讓這個小子看輕朕。
長孫無忌低聲道:“是否召見太子問個緣由?”
“嗬,朕還要請教他?”
長孫無忌又有些惶恐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且不說眼前這些事暫時不重要,想起現在的西域的形勢,問道:“郭孝恪與薛萬備到安西都護府了?”
“回陛下,送來過急報,大軍在一個月前就抵達西州,契苾何力所部多半會在四月抵達天山。”
李世民又問道:“蘇定方動身了嗎?”
“率五千騎昨日已開拔。”
李世民稍稍點頭。
深夜,寧靜的宮中,李承乾拿著一張圖從中書省回到了東宮,打開著圖中的進攻路線,思量著大後方與前方的路線。
李麗質雙手背負,站在皇兄身邊也看著地圖,“聽說舅舅今晚又去見父皇了。”
“孤知道。”
“是舅舅與皇兄有分歧了嗎?”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燭台,揣著手道:“舅舅是在站在高處太久了,忘記了很多事需要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待問題,不過舅舅是忠心的,他始終忠心父皇。”
“都是為了社稷,舅舅與許敬宗有分歧,有了矛盾不見得是壞事。”
李麗質道:“舅舅位高權重。”
“你說得不錯,正是因為舅舅的位置太高了,看待事物的方式也就不一樣了。”李承乾轉回身走了兩步,道:“權力就是這樣的,當你站在權力的最高處,你就看不清山腳下的景物,也就不知道誰在山下數落你,誰在山下吃苦耐勞,慢慢地你在高山上就會失去感情,沒有人交談,無情地像山上的一塊石頭,風吹雨打冥頑不化。”
“以前沒聽皇兄說過這些。”
李承乾又解釋道:“這是莊子他老人家說過的,依照我們家老祖宗的典籍來看,莊子也算是道祖他老人家的弟子,不過孤又不喜歡莊子老人家的處世態度。”
“為何?”
“當年楚王幾次讓他為官,莊子都拒絕了,可能是他老人家想得太深太遠了。”
聽著太子殿下講述的學識,確實是從莊子的典籍中可以看到端倪,蘇婉整理著入春時節要更換的衣裳,仔細聽著殿下的話語。
忽然覺得太子殿下學識很是了得,傳聞中的太子性情孤僻且偏執,又不近人情。
蘇婉看著太子殿下的神色,心中又想著,身為妻子想要儘可能地了解丈夫,隻是太子的心深似海。
李麗質道:“妹妹還是覺得,應該依照人與人之間的底層邏輯去辦事,當足夠的利益驅使人改變,隻要勞有所獲,京兆府的謀劃必定是會成功的。”
李承乾頷首道:“那就要看許敬宗做得好不好了。”
這就是身為東宮太子的優勢,也是權力的優勢,一件事辦不成可以換一個人來辦。
哪怕是許敬宗辦砸了,從中吸取失敗的經驗,再換一個人就好了。
而不會傷及自身根本,再不濟讓許敬宗回涇陽縣繼續任職一個縣令,守著坎兒井度過餘生,東宮太子也能夠給他一個善終。
兄長教導妹妹是應該的,也是理所當然的,蘇婉不是沒有看過東宮的書籍,也領略過東宮學識,這些學識十分地真實,真實到將生產關係上的人與政令剖析一清二楚。
翌日,下了早朝之後,李百藥便匆匆從殿內走到了殿外,道:“太子殿下,鬆讚乾布命人帶來了國書。”
鬆讚乾布還是穩定了現在吐蕃內部的局勢,他又一次用智慧與手腕平定了吐蕃就要爆發的內亂。
李承乾走下太極殿的台階,詢問道:“怎麼?他又請求大唐放歸祿東讚?”
“這一次倒是沒有,鬆讚乾布命人送了黃金三百斤恭賀大唐,不再求娶公主,要與大唐修好,答應了在吐蕃地界修建唐人的崇文館。”
李百藥又補充道:“他還給祿東讚寫了一封書信,說是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真有意思,這個鬆讚乾布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承乾麵帶笑容道。
青海一戰的失敗,鬆讚乾布認了,他也接受了這個現實。
李百藥又道:“殿下,臣以為鬆讚乾布是想要重整兵馬,再一次奪回青海,此人會隱忍,會平定人心,賊心不死必成大患。”
“邏些是坐西朝東的是吧?”
“正是。”
李承乾笑道:“那好,你派個使者去邏些,還告訴鬆讚乾布就說唐人總有一天要爬上他背後的雪山。”
“喏。”
李百藥老臉振奮,當即就去辦事。
東宮太子今日下朝,有人說太子很高興,高興得放聲大笑,上一次殿下笑得這麼開心還是小時候。
今天是魏王大婚,李承乾換了一身新衣裳,獨自一人在承天門下等著父皇與母後,一同去青雀的婚禮。弟弟妹妹已先去了,寧兒與蘇婉要和宮裡的婆婆們討教麻工藝。
護送陛下去魏王府的護衛都已準備好了,由尉遲大將軍與秦瓊大將軍護送。
看著遠處走來的一隊人,父皇與母後就站在隊伍中。
看到承乾一個人站在承天門下,李世民道:“走吧。”
李承乾笑道:“父皇母後請。”
長孫皇後好奇道:“聽聞東宮太子今日心情很好?”
聽到母後的話語有些打趣的意味,李承乾行禮道:“今日青雀新婚,兒臣替弟弟高興。”
“朕怎麼覺得你看吐蕃的鬆讚乾布,已牙癢了。”
“兒臣賞識這位讚普。”
長孫皇後搖了搖頭又看四下,道:“父皇不去嗎?”
李承乾道:“孫神醫今天在給爺爺診治身體,多半是不方便去了。”
扶著父皇與母後坐入車駕,李承乾翻身上馬,跟著隊伍一路朝著長安城的魏王府而去。
此時的魏王府門前,賓客已有不少。
青雀自小是個聰敏的孩子,賞識他的前輩老人家,而且德高望重的人不少。
甚至連張玄弼,顏師古,也來了。
舅爺帶著歐陽詢老先生,正在與王珪老先生交談。
隨著父皇與母後的到來,群臣與眾人,整條街的行人全部下拜行禮,直到皇帝與皇後的車駕入魏王府。
李承乾翻身下馬就見到了舅舅。
“舅舅,今日看起來格外精神。”
長孫無忌道:“天山腳下的大軍就要開戰了,如今焉耆反叛,恐會襲擾西州。”
李承乾微笑道:“今日青雀大婚,舅舅不要憂心,應該高興才對。”
言罷,李承乾走入了魏王府,魏王府邸不大,倒是很雅致。
李治道:“姐,弟弟也想要王府。”
聽著弟弟的央求,李麗質沒好臉,“等你年滿十三歲,父皇會給你安排府邸的。”
隨著人員都到齊了,在禮部與宗正寺的安排下,魏王李泰的大婚開始了。
而就在眾人為魏王李泰慶賀之時,洛陽發生了一件事。
洛陽城外的一處農莊,李義府領著六十餘個人站在農莊的一座倉前,冷聲道:“糧食斤兩不對,還請開倉。”
“我等是清河崔家的家仆,不足的田賦日後一定送到。”
以前就對世家大族早有記恨的李義府,他此刻陰惻惻地咧著嘴道:“你知道某家是誰嗎?”
“你是李義府!”
“某家李義府乃洛陽崇文館主事,東宮太子門下,洛陽長史。”李義府朗聲道:“去年田賦拖了這麼久,今年還要拖,你們家主不來,還要某家與你一個家仆說道?你們崔家的家仆真是金貴啊。”
相比於關中,這洛陽的崇文館在李義府的帶領下更加彪悍,他一揮袖大聲道:“打開他們家的糧倉!凡有阻攔全部拿下,給我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