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要將自己的羊皮卷拿回來,下意識用波斯語說了幾句話。
拿著羊皮書的唐人官吏,對他道:“我們大唐向來是開放包容的,尤其是對你這樣遠道而來的使者,學習大唐的知識是我們給予的最好的待客之道。”
言罷,這個唐人官吏拿著羊皮書,高高舉起,又道:“你放心,對待諸國使者,我們是最講信譽的。”
阿羅本望著自己的羊皮書,低聲道:“能否交還我。”
對方笑著道:“當然會還給你的,等伱離開的時候,鴻臚寺會將此書原封不動還給你。”
正巧,上官儀帶著阿史那杜爾來到了四方館。
長安城中,四方館,弘文館,文學館之間是有走動的,平日裡交換典籍,安排人手,也是三館平日往來的公事。
上官儀前來拿前幾天四方館借走的典籍,正好瞧見了這一幕。
阿史那杜爾護衛在一旁,本來他是給京兆府辦事的。
可許敬宗不想好好地京兆府門前,有個突厥人站著,對各縣鄉裡前來詢問的鄉民不太好。
因此阿史那杜爾又被安排了弘文館,平時給弘文館的主事上官儀做個護衛。
倆人正巧站在這裡,看到這一幕愣神了片刻。
阿羅本呆坐著,看著自己的羊皮書被唐人官吏帶著離開。
上官儀叫住這個鴻臚寺官吏,道:“這卷羊皮書是用來做什麼的?”
那官吏回道:“禮部有安排,在文學館還有一位波斯使者,這卷書要交給文學館的波斯使者,進行譯文。”
聽到禮部的安排,上官儀就明白了,這件事多半也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再看那個迷迷糊糊跟著夫子念字的波斯僧。
上官儀去找這裡的主事,帶上幾卷典籍又快步離開了。
平時,阿史那杜爾住在四方館,自從他的傷口拆線之後,身上就留下了幾道嚇人的疤痕。
杜爾很樂意將這些傷口露出來,這些都是他從漠北人伏殺之後活下來的證明。
也是他勇武的證明,每當有人好奇問起這個傷疤的事,他總是會說起那天晚上被漠北人伏擊,他是如何從伏擊之中殺出來,之後得到孫神醫與太子殿下的治傷,活下來的過程。
言語中,杜爾總是會說起他如何如何向東宮太子表達忠心與感謝。
他阿史那杜爾早晚有一天,要與唐人將領一起將漠北人給滅了。
他雖然這麼說,可朝中與陛下從未說過要幫助他征討漠北。
而且陛下也隻給漠北的夷男可汗送去了斥責的詔書。
阿羅本住在了四方館,在這處四方館有突厥人,西域人,高昌人,還有留在長安的吐蕃人。
接連幾天,阿羅本住在四方館,時常與人講述他從波斯一路走到長安的種種經曆。
他說原來的大食人就是波斯人分出去的人口發展起來的,現在大食人與波斯人打仗,就是大食人在打他們的祖先,甚至說大食人都是賤。
本來阿羅本自己就是大食人,現在成了波斯僧,還罵大食人。
且不說大食與波斯的恩怨如何,這位阿羅本多少都有些狹隘了。
其實阿羅本還是一個很有曆練的人,他說原來的大食人是靠一個叫做先知的人得以強大的,他們將太陽當作了神明。
他很愛將這些事,說給彆人聽。
他一路從波斯走來,到處流浪,去過天竺,而後又去了西域。
他與於闐的老國王一起喝過酒,爬過天山差點被凍死,在荒漠上行走,差點被餓死,他一路在尋找佛的蹤影,但卻找不到。
長安城的美食很多,現在各種餅食越來越豐富,今年夏天長安城流行了涼麵。
四方館內,幾個小廝正在準備著飯食,他們將過水的涼麵盛出來,一邊道:“蔥,醋,糜子自己看著加。”
權貴人家的涼麵更加奢靡一些,他們會將一些胡瓜絲與麵攪和在一起吃,夏天來這麼一碗麵實在是太滿足了。
而且這種涼麵並不貴,要看多貴,還要看你加的佐料。
東宮吃麵之法很多,還有油潑麵,炸醬麵,蔥油拌麵,或者拌一些豆芽。
傳聞中,皇帝家的吃食影響坊間,讓長安坊民的飯桌上,有了越來越豐盛的菜色。
四方館的麵食則是樸素許多。
一個個木碗陶碗上裝了麵條,讓各國使者自己來拿,使者們口味各異。
阿史那杜爾的口味很重,端著碗擠入人群,又拿起一碗麵將撈出來的涼麵全部倒入自己的碗中,彆人吃一碗,他需要吃三碗。
而且其人往他自己的大碗中淋滿了醋之後,還要撒一些芝麻與羊肉碎。
在各國使者錯愕地目光下,杜爾痛快地吃了起來。
一個給各國使者盛麵的小廝道:“這人多半是在草原上餓壞了,看看他瘦成什麼樣了。”
也有人道:“在長安城,他早晚吃成一個胖子,看他以後還怎麼騎馬。”
見到阿羅本要用手去拿麵條吃,四方館主事喝道:“你若敢用手進食,現在就滾出去,以後都彆來四方館。”
阿羅本放下手中的麵條,他嘴裡嘟囔著唐人的不友好,與彆人一樣拿起一雙筷子。
這個波斯僧並不會用筷子,吃著很費勁。
在四方館與阿史那杜爾地位相當的慕容順,遞給他一個木叉子道:“你可以先用這個。”
阿羅本拿過木叉子,這才吃到了碗中的麵條,蔥油拌的涼麵,美味得讓他閉起了眼,他朗聲道:“這等美食也應該在波斯有。”
慕容順不屑一笑,道:“那還要讓波斯人也會用筷子才行。”
臨近入秋,清晨的太液池清冷了一些。
小兕子穿著一身道袍與李淳風正在湖邊打著拳。
拳法很慢,並不是多快多重的拳。
自今年夏季初到現在,小兕子跟著李道長學習的時間並不長。
她的動作還有些笨拙,四肢也不太協調,穿著道袍做出一個踢腿的動作……
“哎呀!”一聲稚嫩的慘叫摔倒在地。
而後她連忙重新爬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繼續練習拳腳。
李承乾吃著一張餅,仔細觀察著,李道長的拳法挺簡單的,看著沒什麼特彆的地方。
李世民手裡拿著一道旨意來到兒子身邊,將旨意遞上。
一邊吃著餅,李承乾拿過旨意道:“什麼旨意?”
李世民低聲道:“魏征要回來了,你與輔機去迎接他。”
李承乾將手中的餅吃完,道:“很著急嗎?”聽著兒子問了一句,李世民鐵青著臉沒有回話。
李承乾看了一眼旨意,旨意上所言的是鄭公平定隴右亂象的種種言語,以及感慨勞苦功高的話語等等。
“兒臣這就走一趟。”
等承乾走遠了,李世民神色這才好看了一些,目光欣慰地看著正在練拳的小女兒,兒子不在身邊,甚至覺得太液池湖邊的景色更美好了些。
晌午還未到,李承乾與舅舅長孫無忌,還有於誌寧,以及李績大將軍帶著的兵馬一起來迎接。
涇陽邊上的官道上,也不知道鄭公什麼時候會到,李承乾拿著魚竿,在下遊的渭河處釣魚。
長孫無忌與李績分彆站在太子殿下兩側。
李承乾坐在河邊,一邊等著魚兒咬鉤,一邊看著四方館的卷宗,這上麵寫著的都是波斯僧這些天的言語,從這些言語中可以見得,這位波斯僧是一個極其具有偏見的人。
他的偏見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大食人身份,還有他對人的刻板印象。
以及他在四方館,依舊說著唐人不友好之類的話語。
一個斥候來報,道:“太子殿下,三裡外發現兵馬,看到鄭公的車駕了。”
聞言,於誌寧整了整衣襟官帽。
原本沒什麼精神的李績此刻麵朝官道的西麵,神情嚴肅。
李承乾將手中的卷宗放回自己的馬車中,揣著手走到隊伍的前方,再看向一旁的舅舅,問道:“佛門中人所言的身外之物是什麼?”
長孫無忌撫須道:“太子殿下為何有此一問?”
“有一個波斯僧人成天說唐人不友好。”
“那又如何?”
李承乾苦惱道:“有些生氣,想砍了他的頭,看看他是否不吝嗇將他自己的頭顱也當成身外之物。”
長孫無忌蹙眉不語。
遠處的官兵隊伍越來越近,一直到了近前停下。
魏征走出車駕,行禮道:“老臣見過太子殿下,趙國公。”
長孫無忌作揖回禮。
李承乾也躬身作揖道:“這些時日,有勞鄭公遠走一趟。”
“老臣也是該做的,為陛下分憂,老臣亦是平定人心,為社稷。”
魏征兩鬢已白,胡須已白了大半,如今年有五十六歲,年近六十。
說話間,魏征從自己的車駕中拿出一個籃子,遞上道:“這是老臣路上采摘的一些菠菜,本想著麵見陛下,將這些菠菜送上。”
李承乾接過籃子,笑道:“會代為轉交給父皇的。”
魏征稍稍點頭。
“鄭公此番去隴右可還順利。”
魏征撫須看著渭河,感慨道:“終究殺了一些人,才能平定人心,劉仁軌的事他們不敢再計較了,太子殿下可放心了。”
李承乾站在一旁,也看著渭水河道:“鄭公殺得好,如果可以,為了公義與社稷安寧,鄭公大可多殺一些人,這些年以來,一直覺得禦史台還不夠硬,以後見到不法之事就應該咬住不鬆口。”
“太子殿下此話何意?”魏征問道。
長孫無忌聽著太子與鄭公的交談,沉默不言。
李承乾雙手背負,神色有幾分沉悶,道:“自從劉仁軌任職鹹陽縣以來,其實隴右的奏報孤看過一些的。”
“劉仁軌打死虞寧沒錯,他罪有應得,但事後還需要鄭公走一趟,來震懾隴右的豪門門閥。”
“因此許敬宗在關中傳言他是一個酷吏,聽到這話時,孤甚至有些欣慰。”
,魏征正色道:“太子殿下希望將世間的惡人殺絕,老臣願給世間一個清明,這世上諍友難尋,可惜臣已老矣。”
李承乾道:“其實我們的理想都是一致的。”
太子與鄭公的談話很大膽。
甚至大膽到讓於誌寧與李績都不敢聽。
太子殿下說著殺人的事,而且鄭公還在拍手叫好。
長孫無忌心中暗想,這都是什麼人呀。
這樣的太子舅父當真會放心嗎?
眾人在渭水河邊用了一頓午飯,而後李承乾看著鄭公坐上馬車道:“鄭公,如今是平定了隴右,那以後呢?”
魏征坐在馬車內,撫著胡子,道:“有些事一次做不好,那就一直做。”
李承乾向著馬車行禮,送彆鄭公。
魏征的馬車一路朝著長安城而去。
太子的這番話道儘了魏征心中所想,長孫無忌看著回長安城的隊伍,良久不語。
太子的愛好不多,釣魚就是這位太子癡迷的愛好之一。
真要論,太子為何會說出這些話,那多半是誌向太過遠大了。
李承乾又在渭水河邊坐下道:“舅舅,一起釣魚?”
長孫無忌想著近來朝中也沒什麼事情,不如也坐下來。
“剛剛的那些話讓舅舅見笑了。”
長孫無忌道:“太子嚴於律己的作風,鄭公早就對殿下讚譽有加了。”
“是嗎?”
“殿下或許不知,當鄭公發現殿下的許多理念都與他不謀而合,便開始對東宮太子常有讚譽。”
李承乾笑道:“那太好了。”
長孫無忌又補充道:“鄭公也很喜歡紅樓。”
身為東宮太子,總不能拿著一卷紅樓到處交朋友,而且現在的紅樓在坊間與仕林之中,早就已成了名義上的**。
他們不願意去看紅樓,也不願意讓更多人的去看紅樓。
可這並不妨礙紅樓成為一個膾炙人心的故事。
依舊在民間流傳得很廣。
李承乾釣起一條魚,將魚兒丟入一旁的魚簍中,而後脫去鞋襪,卷起了褲腿,將衣擺係在腰帶上,赤腳入水中,感受著雙腳浸在河中的涼意。
見太子的舉動與眼下的形象。
於誌寧深吸一口氣,正欲言語,三緘其口又將話語咽了回去,扭頭看向彆處,甚至還走遠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