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是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
但光從外表上來看,誰也看不出來,他今年虛歲才隻有27。
就因為他長得太成熟。
還有,年紀輕輕就已經脫發嚴重,大有往地中海大叔方麵發展的趨勢,且這是不可逆的,除非他停止手上的研究,停止動用自己的大腦去思考。
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呀!
所以廠裡研究組的同事們,早就已經都給他取好了外號,就管他叫何頭,反正他技術也過硬,又是畢業於名校,遲早會提拔成為他們這個研究課題小組的組長。
可是何光卻有自己的心事。
他是畢業於名校,而且還是頭部名校燕京大學,可他現在,卻對自己的人生感覺到很迷茫。
之前大學畢業以後,很多同學都選擇了要麼留校考研,要麼出國,要麼從政,極少數的家裡有條件,選擇了自己創業。
何光家裡條件並不好。
出生於西北黃土高原某個革命老區裡的窯洞中,母親在生他時難產,好懸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卻也落下了病根,又沒錢治病,缺衣少食之下,在他五歲時,終究還是撒手人寰。
父親是一名樸實的西北老農民,放羊的時候遇到大雨,從山上滾下來,摔折了一條腿,也是因為沒錢看病,癱瘓在床,這一癱就是十幾年。
除此以外,他還有爺爺和奶奶,小時候他就是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爺爺奶奶很辛苦,不僅要養活他,供他讀書,還要養活他那已經癱瘓在床十幾年的父親。
所以,何光自從他懂事起,就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出人頭地,改變全家人的命運。
絕不能再讓母親的悲劇在家人的身上重演。
所以他拚儘全力的努力去讀書。
廢寢忘食。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考上了燕京大學,拿到了一筆縣裡的獎學金,而上大學,不僅學費全免,還有一筆額外的生活補助。
從此,他沒有再拿過家裡一分錢,背著破舊的書包,踏上了北上求學之路,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他還每個月省吃儉用,給家裡麵寄回一些錢,好讓爺爺奶奶不必再像以前那麼辛苦了。
他做到了。
可是,僅僅隻是做到這些還是不夠的,父親的病需要治療,癱瘓了十幾年以後,即使爺爺奶奶照顧的再好,父親的小腿,也很明顯已經萎縮的很嚴重了。
何光聽說,國外已經有醫院可以給患者做假肢,讓殘疾人重新站起來。
他的想法是,最好給父親也做一條假腿。
可這需要很多錢。
即使不考慮出國,隻在國內大醫院做,也並不是他這樣的家庭條件能夠負擔得起的。
還有,爺爺奶奶現在年紀已經越來越大了,萬一有個病痛什麼的,手裡麵也要有錢才能不慌。
他是他們唯一的後人,隻能靠他。
所以,留給何光的選擇,其實當時並不多。
他需要錢,而且是急需錢。
考研,出國,這些都需要花錢,不做考慮。
創業?
他賭不起,也沒這個資金。
最後就隻剩下要麼從政,或者進國企,找個班上,這樣才能儘可能快的手裡麵拿到錢。
何光當時考慮再三,最後他聽從了一個校友的建議,在對方的推薦下,南下來到了這粵省的沿海城市中山,這家叫小霸王電子科技公司的私企。
原因簡單,這家私企給的錢多。
簽字就給1000,南下正式入職以後又再給500,而這1500,隻需要他乾滿正式研究員兩年。
兩年以後,即使他選擇離開,對方也不會再追責。
向他討要這筆簽字費以及安家費。
當時來說,這筆錢有多重要?
相當於他爺奶不吃不喝,在土裡刨食十年,不,不夠,兩個老人土裡刨食十年,哪能掙得了這麼多?
有了這筆錢,爺爺奶奶就不必再辛苦的種地了,可以好好安享晚年,父親也不必再被那條傷腿雷雨天的時候折磨的麵目全非,青筋直冒,滿床打滾。
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有效的止痛與治療。
而如果他選擇拒絕,選擇從政,或者進某個國企,從底層一步一步乾起,那麼想攢下這筆錢,需要多久?
一年,或兩年?
這還是在他不吃不喝的情況之下。
而且這家小霸王電子科技公司當時還給他承諾,自己隻要答應入職,除了簽字費,還有安家費,工資也會比他在國企的待遇提高雙倍。
乾的好,兩年以後還會給加薪,到時候工資就是自己現在進國企的待遇的五倍,乃至十倍以上。
他說實話動心了。
沒有人不愛錢,所以他當時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徑直拒絕了導師的挽留,跟著這位校友南下來到了這中山。
這位校友果然沒有騙他,他入職以後也確實拿到了500安家費,以及對方承諾的雙倍工資。
可是,兩年已經都過去了呀,現在已經是他南下的第三個年頭,當初所承諾的,隻要好好乾,就會給加薪,加五倍,甚至十倍的薪酬,又在哪呢?
沒有影的事情。
當初說好的五倍,十倍,沒有兌現也就罷了,那麼三倍總可以吧?
不好意思。
三倍也沒有。
何光承認,這裡麵有自己這兩年的研究方向,並沒有給公司創造出實際的經濟價值。
這並不是他的錯呀!
是公司的戰略定位,沒有給他這樣的純技術研究員發揮的餘地,公司目前所生產的紅白機,除了外觀,全方位都是仿造的國外的成熟已經推向市場的紅白機。
照著模樣,重新造一個,有多難?
不隻是自己入職的這家公司,在全國,很多公司都已經山寨出了這紅白機的技術。
難點根本就沒有,好吧?留給他們技術小組成員的發揮餘地也不多。
除了外觀。
而這些,在他入職之前,已經有廠裡麵的前輩研究員在做它。
至於公司新的戰略,新的產品,目前還在研討中。
用一句話來說,紅白機太掙錢了,國內市場這麼大,目前還遠遠沒有飽和,與其做新產品,不如在其他友商還沒有殺紅眼,白刀子見血的時候,先掙它一波熱錢再說。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考慮,真要到時候競爭激烈了,公司產品沒有了優勢,再來考慮向市場投送新的研發產品也不遲。
反正有錢嘛。
有錢了,什麼都好辦,技術人才,還不是靠挖來的?
堂堂燕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也不過才值1500,挖他100個,不過才區區15萬而已。
很多嗎?
說實話,還不夠他們公司一個星期的紅白機銷量的利潤,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搶占市場。
其他的都靠邊。
所以當何光他向廠領導提出,想要申請一筆資金,用來研究新技術新產品的時候,直接就遭到了廠領導的拒絕。
“開什麼玩笑?你一個小小的研究員,老老實實的完成你們技術組組長給你們安排的任務就行,至於其他的,公司自有安排,用不著你來替公司考慮。”
這是原話。
當時何光腦子裡嗡的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是啊,自己雖然進公司已經三年,但是自己始終都還是一個最底層的研究員。
連課題小組長都不是。
更彆提整個技術組的組長,那是有著十萬八千裡的差距。
憑什麼能讓廠領導聽自己的?
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沒有表現的機會,又怎麼漲工資呢?
這就很自相矛盾了。
想要漲工資,就得出成果,想要出成果,就得要廠裡配合,起碼給予一些資金上的支持。
科研不是空談,也不是過家家,沒有資金上的支持,任何的實驗做不了,又怎麼才能出成果呢?
為此,何光最近很煩,他的忍耐力已經快要到極點了。
原因有2點。
第一,以前的大學同學,他又不是沒有聯係,大家雖然畢業了,天各一方,但是最起碼還是有書信來往的,很多去了地方任職或者進了國企的同學,經過這三年以來的不斷攀爬,已經有不少擔任了領導崗位。
尤其是那些進了國企的同學擔任了他們某個項目的小領導之後,工資也是水漲船高,加上一些額外的補助,比起他這個在私企工作的底層研究員,掙的都已經還要高很多,而且也能看得著,前途是一片光明。
為此,他雖然不曾後悔,可是每每當看到這些消息以後,午夜夢回時,還是忍不住會落下流來,自己的前途,又在哪裡呢?
什麼時候才能給父親配一條假腿,讓父親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重新站起來?
還有爺爺奶奶,辛苦了一輩子,現在也老了,照顧父親已經越來越吃力,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通過努力把爺爺奶奶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都接到這大城市裡麵來生活?
最起碼,自己作為他們唯一的後人,是不是應該就近找工作,然後好方便照顧他們?
他已經離開家鄉幾年了,之前是一直想通過自己努力的工作,來改變家人的生存狀態,最好是將爺爺奶奶,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都全部接到自己的身邊。
為此,他連戀愛都舍不得談,除了怕拖累人家姑娘以外,也是害怕花錢。
他想把錢都攢下來,去為了把爺爺奶奶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都全部接到自己身邊來方便自己照顧而努力。
可他想不到的是,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三年,他人雖然沒有回去,但是錢卻是落落不絕的不斷的往家裡麵寄,這三年他父親得重感冒一次,背後長瘡住院治療一次,奶奶小腿摔斷骨折住院一次,給父親燒水燙腳的時候,打翻水壺,燙到了奶奶它自己的腳,又住院一次。
單單隻是這些花銷,何光他這幾年攢下來的那些錢,就都已經用了差不多。
這日子幾時才是個頭?
何光他很清楚,隨著父親臥床的時間越來越長,爺爺奶奶年紀越來越大,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隻會更多,因為家裡麵三個老人出現傷痛的可能性也隻會更多。
如果自己不做出改變,連最起碼的漲工資都做不到,那遲早有一天,自己又要回到小時候的那種,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因為沒錢治療,對抗病魔,而痛苦的離開人世間,離開自己。
“不,我發過誓,我一定要出人頭地,絕不再讓母親的悲劇重演。”
何光用力的握緊拳頭。
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時間已經靠近下班,於是他脫下了手套,準備在下班之前,再去找廠領導試最後一次。
“咦,何頭,你今天不加班了?你不是加班狂魔嗎?”
一個比他還要年輕一點的年輕人,不知道從哪個疙瘩窩裡麵鑽了出來。
何光看了一眼這年輕人,微微皺了皺眉:“你又想說什麼?”
自己的這個何頭的外號就是這個年輕人第一個開玩笑說起的,怎麼勸他都不聽,也是自那時開始,自己所在的這個課題的小組長,就有些有意無意的好像針對自己,把臟活累活都交給自己,而功勞,卻與自己無關。
他傻嗎?
他當然很清楚這是為什麼,可卻沒有辦法過多解釋什麼,謠言止於智者,不招人妒是庸才,自己畢業於清北名校,本事自己心裡有數,課題小組長會忌憚自己,也很正常。
並不一定就是這個何頭的外號而起,外號隻是借口罷了。
年輕人眼神閃爍的道:“我能說什麼?你可是何頭,對了何頭,公司聽說又要展開新的課題研究,你有沒有興趣去競爭小組長?”
何光冷冷的看著他一眼:“無可奉告。”
不善言語的他,隻能以這種方式趕人,否則自己若是如實回答,恐怕不等幾分鐘,自己不管是有興趣,還是沒興趣,這消息都會傳遍給廠裡麵所有人。
年輕人臉色一變,有些稍稍掛不住了的道:“何頭,你這沒意思了吧?我好心好意問你話,你即使不回答,那也沒必要擺譜吧?即使你誌在必得,但是起碼現在咱們兩工作是一樣的,都是廠裡的普通技術研究員,你也最多就隻是個先入廠的前輩而已,有什麼好牛的?”
他把話說的很大聲,瞬間就引來廠裡的研究科室內不少人的關注。
有人用眼神投來詢問的目光。
有人樂嗬嗬的表示看戲。
有人雖然比較同情何光,因為經這一鬨,即使廠裡真有經費下來,準備新組建一個課題小組,也恐怕不會考慮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團結自己同事的人來擔任。
所以呢?
所以他們中雖然有些人和何光的關係還不錯,也對他的遭遇很同情,但是因為可能經此一鬨,反而能幫助他們少了何光這個強大的競爭對手,所以就隻好把這份同情暗暗藏在心裡了。
何光的臉色此時很難看。
他把自己的拳頭握的很緊,指甲在掌心都差點戳進了肉裡麵,暗暗的把拳頭藏在自己褲襠裡麵,隨時準備從褲襠裡麵掏出來,給對方臉上狠狠一拳。
欺負老實人是吧?
真以為老實人,就不會發火嗎?
大不了,不乾了就是……
他已經在考慮最壞的結果了,而正當忍無可忍的何光,說時遲那時快,準備不計後果,揮拳砸向對麵的這張討厭的臉的時候。
一個膀大腰圓的廚子,手裡麵拿著掌勺的長把勺子跑了進來,敲了敲門道:“何光同誌?何光同誌在嗎?廠領導叫你過去,有客人到訪咱們廠,點名要讓你這個技術員去接待,領導們還說了,讓何光同誌回去換身漂亮的衣服在來,彆穿的跟個鄉巴佬似的,免得給咱們廠丟人。”
原來許思琪一直試圖想聯係的學長,就是這個何光,但是因為何光根本就買不起大哥大,也沒在用bb機,隻有通訊錄裡麵的地址是顯示的小霸王科技技術有限公司沒錯。
最後隻能陸陽厚著臉皮在參觀的時候跟人家廠領導提出來,自己的美女秘書是燕大畢業,據說她還有位學長也剛好是燕大畢業,在貴廠任職,能不能請出來見一見?
陸陽現在的名聲也不小了,鵬城距離中山兩地不過幾十公裡。
這點要求嘛,對方還是需要滿足的。
畢竟不知道這位大老板來的目的,而且還帶了這麼多人,萬一要是想投資入股的話,那可就是他們現成的財神爺。
必須的接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