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默了下,緩緩說道:“開支得收緊一些了 。”
“你是指……?”
“西域和漠北。”朱厚熜說道,“花銷太大了,你不在的這些年,朝廷的財政問題進一步擴大,至於不列顛的額外收入……相較於龐大的支出,也顯得杯水車薪。”
李青沉吟了下,問道:“現在到哪一步了?”
“快到恃寵而驕的地步了。”
“……好好說話!”
“關內關外俱是一家,不僅是物質上,更是文化上的,現如今是物質走在前麵,文化走在後麵,雖沒有出現升恩鬥仇的現象,可長此以往下去……總歸是會出現這種現象的,收緊一下利大於弊。”
李青問道:“現在收緊口子,漠北諸多欲投入大明懷抱的部落,可能活的下去?”
“定然會有人活不下去!”
“比例多少?”
“十成至少有一成。”朱厚熜說道,“這是建立在部落首領體恤部族的情況下,若是職位自己享受……十成能死三成。”
“這幾年,漠北沙化更嚴重了些,他們的生存條件愈發艱難,如此情況,他們唯一的活路就是歸順大明,接受大明的援助,接受大明的安排……當然了,這對大明來說是好事,既擴張了版圖、人口,也減少了龐大的軍費開支……”
朱厚熜苦笑歎息:“奈何,大明是真沒餘錢了。還負債累累……”
李青默了下,說道:“此時收窄……就隻能走以夷製夷的路子了。”
草原部落的活路就是歸順大明,成為大明的一份子,可若是大明不收,許多人便沒了活路。
打不過就加入,不讓加入,那隻能打不過也得打了。
縱是部落首領不想打,為了解決內部矛盾,也不得不打。
大明當然可以出兵,但成本太高了。
軍費還在其次,主要是會嚴重衝擊到融合大計,一個不慎,哪怕歸順大明的草原部落,也會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以夷製夷就不同了,不僅能減少軍費開支,還能轉移矛盾,而且可以更進一步使出戰的部落心向大明。
就好比……投名狀。
朱厚熜頷首:“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即便是以夷製夷,主帥還得是咱們的人。”
“胡宗憲?”
“嗯,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李青思忖片刻,微微點頭:“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便這樣吧。”
頓了下,“西域呢?”
“這個……”朱厚熜明顯有些猶豫。
一來,西域項目的支出較之漠北,要小很多;二來,西域較之漠北,相同大小的土地,物產要豐富許多。
扶持西域稱不上大賺,但賠的並不多,十幾二十年之後,估摸著就能達到收支平衡,再之後,就能有正收益了。
不過,朝廷的財政狀況,是真的不容樂觀。
哪怕是寅吃卯糧,如今也難以再支撐這龐大的開支了……
“你怎麼看?”
李青笑了笑,道:“既然你猶豫了,還用我說嗎?”
“唉,還是沒錢啊。”
朱厚熜苦悶道,“財政收入明明這麼多,可總是左手進、右手出,汗乾衣衫爛,分文落不著,完了還得往裡搭……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李青好笑道:“赤字已經有人承接了,現階段真正要考慮的是更好的轉移赤字,其實財政的問題,不必過於擔心。”
“你說的輕巧,還轉移赤字……”朱厚熜沒好氣道,“轉移去不列顛的銀鈔,又如數轉移了回來,朝廷也支付了相當價值的艦船,真要說……這跟對方直接拿銀子買,又有什麼區彆?”
“總有時間差不是嗎?”李青說道,“所謂的事緩則圓,不就是拿時間換空間嘛,眼下隻是剛剛邁出第一步,隨著時間推移,不論是數額,還是時間差,都會進一步拉大,乃至不斷拉大,可供大明輾轉騰挪的空間,也會越來越大。”
“最終呢?”
朱厚熜皺眉道,“赤字本身並沒有解決啊!”
李青默了下,說:“隻能寄期望科技,通過與日俱增的生產力來解決赤字。”
朱厚熜陷入沉思……
良久,
“土地資源是有限的,生產力最終還是依托於土地,誠然,大明的人口增速已經降下來了,沒憲宗、孝宗那會兒那般恐怖了,可依舊在增長,永樂豆、永樂米、宣德薯的畝產,也基本有了定數,糧食產量想再次大幅度突破……幾乎不可能啊。”
李青說道:“辦法還是有的,且之前已經嘗試過了,成效也很不錯,你忘了?”
“什麼?”
“投資海外,經濟殖民。”李青說道,“於海外種桑、養蠶,於大明生產,這些年下來,大明不也賺了許多?”
“不一樣的,這隻是小打小鬨,且也不能讓商紳肆無忌憚,不然,會出現財富轉移的風險……”朱厚熜沉聲道,“你一門心思的激進,可有想過這些?”
“當然想過。”李青說道,“早就想過了,且早就做了部署,交趾的糧倉是,李家通過漢王在滿剌加、龍牙門等小國兼並的土地是,銀鈔推行至西方國家是……”
李青苦笑道:“你總說我激進,卻不去想全麵發展了一百大幾十年,大明這艘巨輪的前進勢能越來越強……不是我激進,而是它越來越快,也注定了會越來越快。”
“……你總有道理。”朱厚熜悻悻道,“大明有今日果,非你一人之功,卻起於你這個因。這固然可喜,亦令人心憂。未來如何,我想不到,更看不到,你既已明白會越來越快,那就少些往前推,多些往回拉,不然,真的會出大事。”
李青頷首:“我從不是個激進的人。就如時下,財政難以支撐,我不也爽快同意了收緊開支?”
聞言,朱厚熜一下子心安許多,哼哼道:“人貴識時務,希望你能一直識時務。”
李青翻了個白眼兒,沒跟他一般見識。
……
聊完國事,又為朱厚熜梳理了下經絡,針灸了一番,李青回到連家屯時,已經下午了。
趙貞吉還在格竹子。
見他回來,才停下了致敬偶像。
趙貞吉一揖:“多謝侯爺招待。”
“不打算在我這住了?”
“是,太上皇既讓我繼續做官,還是避下嫌才好。”
李青想了想,頷首道:“如此也好,我這人名聲不咋好,跟我走得近,對你不好。”
趙貞吉怔然,繼而好笑道:“人心都有一杆秤,縱觀侯爺這麼多朝的作為,是非功過,無需贅述,您又何必如此……嗬嗬……”
“認可不影響惱恨。”李青笑了笑,“我就不送你了。”
“哪敢勞侯爺相送?”趙貞吉又是一揖,“哦對了,太上皇不打算讓朝廷以官方名義推廣心學吧?”
李青失笑道:“等你忙完私事,再去大高玄殿麵聖,自然會知曉。”
“呃……也好。”
趙貞吉有些無奈的笑笑,“下官告辭!”
“嗯。”
……
徐府。
徐階、趙貞吉相對而坐,張居正打橫作陪。
徐階笑嗬嗬道:“年前就讓家裡的廚子學了幾樣川菜,就為今日,孟靜嘗嘗看,可有家鄉味道。”
趙貞吉連忙道:“閣老實在太客氣了,貞吉何德何能?”
“今日是好友相會,不必稱官職,再說,我也沒長你幾歲。”徐階打趣道,“不過話說回來,與你相比,我還真顯老呢,記得孟靜你今年都……都過五十五了吧?瞧著卻是堪堪知天命,還是心學養人啊。”
趙貞吉微微一笑,道:“閣老為國操勞,著實辛苦。不過,閣老也不老嘛。”
“還叫閣老呢?”
趙貞吉從善如流,舉杯道:“少湖兄寶刀不老,敬少湖兄。”
接著,酒杯移向張居正,“恭喜太嶽位列台閣,大明有你們,社稷之幸,萬民之幸。”
張居正也舉起酒杯,自謙道:“裕齋兄謬讚了。”
一杯之後,張居正說道:“恕我直言,裕齋兄如此才學,若隻是四處遊學,未免太可惜了。”
徐階接言道:“叔大說的不錯,孟靜何不在官場踐行知行合一?”
趙貞吉哂然一笑,頷首道:“好啊!”
張居正怔然。
徐階亦然。
二人誰也沒想到,趙貞吉就這麼爽快答應了。
短暫錯愕之後,二人同時露出笑意,說著:“就當如此,就當如此……”
趙貞吉卻是笑容無奈。
不是他要做官,而是太上皇要他做官。
受限於那句“君賜不可辭”,趙貞吉沒有可選擇的餘地,隻能聽命行事。
徐階笑著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為國舉賢,沒什麼可避諱的,孟靜你且安心在京師住下,皇上慧眼如炬,定能發現你的才學。”
趙貞吉明白徐階這是要向皇帝舉薦他,隻好說道:“不瞞少湖兄,在來之前我去了大高玄殿,見了太上皇。”
“啊?”徐階震驚。
張居正也一臉驚詫。
按道理說,早在嚴嵩做首輔那會兒,趙貞吉就去了南直隸,之後更是官都不做了,這麼多年過去,太上皇怎麼還能記得他?還召他去大高玄殿……
張居正突然福至心靈,問道:“裕齋兄見過永青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