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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門見方才皇上被驚得一哆嗦,這混賬還嚎起來沒完,當即尖聲喊道,“驚了聖駕,死罪!”
然,此刻的嚴世蕃真就是個惹了禍不知所措的熊孩子,哪裡還有理智可言,他是真真被嚇壞了,根本聽不進去一點兒。
嚴嵩就更乾脆了,幾個大跨步上前就是狠狠踹……
沒幾下,叫喊聲便停了。
大內侍衛湧入殿中,見到這一幕,皆是一臉怪異。
“算了,你們都退下。”朱厚熜揮手示意。
“是,皇上。”
“嚴嵩,你也停了吧,彆給打死在這兒了,乾清宮朕還要住呢。”朱厚熜黑著臉說。
嚴嵩立時停下,拜倒,顫聲道“子不教,父子過,臣教子無方,望請皇上聖裁。”
朱厚熜沉默良久,忽的輕輕一笑“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此子驕縱跋扈,自要懲治,移罪與你有失公道。”
頓了頓,“不過,眼下這情況,暫時也沒辦法治他的罪了,先帶回去吧。”
“皇上……”
“嗯?”
“臣遵旨。”嚴嵩不敢再多說,俯身抱起兒子,走了兩步卻又頓住,朝李青歉意笑笑,“讓國師費心了。”
李青微微頷首“舉手之勞,不用謝!”
嚴嵩點點頭,這才離開大殿。
小黃門已經有經驗了,見大殿隻剩這君臣二人,悄然退走,在殿外恭候。
許久的沉默之後,朱厚熜開口道“這件事,先生想怎麼處理?”
李青反問“你想怎麼處理?”
朱厚熜默了下,說“嚴嵩是個可用之人。”
“嚴嵩之子也可用?”
朱厚熜無言。
雙方的潛台詞各自都聽得懂。
完全背道而馳!
朱厚熜其實並不在乎百姓受欺負,隻要事情不鬨大,不掀起輿情,不礙他的聖名,就可以不必在意。
在朱厚熜看來,一個可重點栽培的心腹大臣,遠不是一個普通百姓能比擬的,十個,百個都比之不及。
在李青看來,有些事,有些道理必須要堅持,這是一個王朝的精氣神所在!
當然,這類事件並不稀奇,甚至,此時此刻大明的某一角落正在上演,李青精力再足,也根本管不過來。
可既然看到了、遇上了,那就必須管!
李青緩緩說道“誠然,類似的齷齪事無法杜絕,可齷齪隻能待在陰暗處,絕不能暴露在陽光之下,如若陽光下都屢見不鮮,陰暗處則就腐爛潰敗成一癱爛泥了,千裡之堤毀於蟻穴,遇到不作為,便是為大廈將傾添磚加瓦。有些事,哪怕不劃算,甚至賠大本,也要去做。必須做!”
朱厚熜眼瞼低垂,好一會兒,倏地一笑,道“君無戲言!”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臣告退。”
~
連家屯兒。
李青到家時,嚴嵩已經在大門口恭候了。
見他回來,忙上前打躬作揖,“犬子飛揚跋扈,欺壓百姓,多謝國師大人幫忙管教,嵩……汗顏。”
李青瞅了眼門口放置的食盒,以及酒壇,笑道“嚴侍郎不在家陪著令郎,還有心思來我這?”
“做了錯事,自要承擔!”嚴嵩正色道,“這次若無先生仗義援手,下次嚴世蕃賓可能犯得就是死罪了,為人臣,為人父,於情於理,於公於私,嵩都要好好感謝一番國師大人。”
這番話說的極為漂亮,態度,語氣亦是挑不出半點毛病。
李青點點頭,上前開鎖,推門而入。
嚴嵩俯身提上酒菜,緊隨其後。
客堂,二人分賓主落座。
嚴嵩斟酒賠罪道“今日之事,下官痛心又憤慨,實無半點怪怨國師的心思,還請國師不要多心。”
李青笑笑道“你多不多心,與我沒有半分影響。非是我針對你,便是一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本人,做出如此舉動的,我一樣會以同樣的‘標準’對待。”
嚴嵩點頭道“這話彆人可能不信,嵩是信的。”
“敬國師。”
“嗯。”
一杯酒水下肚,嚴嵩似是輕鬆了些,道“下官已讓人帶犬子去醫病了,待他有所好轉,不勞皇上費心,下官會親自扭送他去大牢。”
嚴嵩說話極有技巧,不說勞李青費心,隻說皇上,無形中彰顯了自己大度。
李青突然好奇道“你有幾個兒子?”
“就這一個!”
“難怪……”李青釋然。
嚴嵩忙解釋道“其實下官並未如何溺愛他,隻是……唉,不說了,事已至此,再行辯白倒顯得下官太小家子氣了,是我教子無方。”
李青說道“我不會因為你兒子,對你有彆樣看法,亦不會因為你精明強乾,為你兒子說情。”
嚴嵩頷首“理解!國師大公無私,嵩感激又汗顏呐……”
說著,又為李青斟了一杯。
李青沒有拒絕他的禮敬,道“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不過,你兒子可能會害了你!”
“這話在今日之前,嵩可能會有點異議,不過現在……國師高見!”嚴嵩歎道,“吃些苦頭,若能洗心革麵,未嘗不是件好事。”
頓了頓,“犬子出宮時已然昏厥,下官倒是不知那畜生調戲的誰家……”
不待李青說話,嚴嵩忙補充道,“父債子償,子債也應父償,下官想去補償那戶人家。”
唯恐李青多想,嚴嵩又說“若國師有暇,可否帶嵩一起?”
李青飲儘杯中酒,道“可以。”
“多謝國師。”嚴嵩起身作揖。
“不必這般,”李青擺了擺手,又瞅了他的一身大紅官袍,問道,“現在?”
嚴嵩點頭“國師方便的話,就現在!”
“好!”
~
風波剛過去不到一個時辰,相鄰鋪子的夥計、掌櫃,甚至連路過的百姓都聽說了,正津津樂道,忽見那個揍人年輕人去而複返,還帶著一個穿大紅官袍的人,直奔出事的那家鋪子,立即紛紛緘口,
可又實在好奇,便支起耳朵,翹首以盼,希冀能聽到些什麼,以便私下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鋪子老板是真嚇壞了,京中百姓多少是有些見識的,雖分不清官職品階,卻也知道穿紅色官袍的都是大官。
一見人找上門來,頓感大事不妙,不等李青二人說話,便“撲通”一跪,哐哐磕頭。
嚴嵩忙疾步上前,俯身攙起掌櫃,安撫道“老哥莫怕,本官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掌櫃不識得嚴嵩,卻與李青有一麵之緣,希冀的望著他。
李青微笑頷首,道“這位大人是來賠罪的。”
“賠,賠罪?”掌櫃神情木訥。
嚴嵩拱手一揖,歉然道“不瞞老哥,行那不法之舉的正是本官的兒子,子不教,父之過,幸賴,那畜生隻是手腳不乾淨,並未汙了姑娘清白,不然,本官哪裡還有臉再做朝廷之臣,百姓父母官?”
說著,從京中取出一張麵額百兩的銀票。
“這點錢自然買不了姑娘的委屈,不過老哥放心,本官不會袒護自家兒子,皇上更不會坐視百姓受到欺壓……”
好一通告罪之後,嚴嵩走出門,站在鋪子匾額下,朝街上的行人百姓,對麵、相鄰的店鋪,團團一拱手,朗聲道
“本官嚴嵩,時任禮部右侍郎,行那不法之事的小畜生名叫嚴世蕃,是本官的獨子,身為父親,教出這麼個混賬來是本官的失職,身為禮部官員,兒子做出如此無禮之舉,更是難辭其咎,本官在這裡向諸位賠罪了。”
李青隻旁觀,並不插話。
嚴嵩高聲道“皇上愛民如子,莫說禮部侍郎之子,便是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家中的子弟如此,也一樣會受到嚴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皇上的治國理念;
請諸位放心,皇上已對嚴世蕃做出了判罰;
廷杖五十,剝奪終身科舉資格,徒刑三年,以儆效尤!”
嚴嵩揚聲道“聖明無過皇上,在皇上治下,沒人能欺負百姓,如若你們受了欺負,儘可說出來,不要害怕,更不要打碎牙往肚子裡吞,皇上會為你們做主的,不論官職大小,不論地位高低……”
這一番慷慨激昂,說的百姓熱淚盈眶。
這種事情,平時也就能在戲本、話本上聽聽,哪裡見過真如此的?
如今堂堂侍郎之子犯了律法,皇上都不法外施恩,這種被重視、被愛護的感覺,讓他們感動不已。
“皇上萬歲!”
不知誰喊了一聲,繼而群情響應……
百姓也不再如老鼠見貓那般害怕,駐足圍觀,將嚴嵩眾星拱月般簇擁在中央,一個個激動麵孔漲紅。
甚至有那心腸軟的百姓為嚴世蕃說情,稱處罰可以適當輕一些,隻要不再犯就可以了。
嚴嵩卻是義正詞嚴的拒絕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嚴世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該當如此。”
一時間,百姓更是狂熱。
可以預見,今日之後,嚴嵩之名必當在京師百姓口中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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