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微微驚詫,旋即頷首:“的確該開展實錄編撰了,隻是永樂大典……”“愛卿辛苦些便是了。”朱厚熜輕描淡寫的說。“……”楊廷和嘴角抽了抽,一陣無言。半晌,“敢問皇上,臣當以哪個為主?”“武宗實錄吧。”朱厚熜說,“嘉靖副本有六部九卿,楊卿看著點就成,將更多精力放在實錄上,嗯……,楊卿年事已高,還要為國家操勞,朕也於心不忍啊,這樣吧,即日起,上朝與否楊卿請便,若忙不過來,可以適當歇息一下,不要緊的,俸祿依舊。”去楊廷和化,被朱厚熜擺到了明麵上。沒辦法,朱厚熜必須先試探一下群臣的反應,若一點都不預熱,直接讓楊廷和走人,屆時萬一兜不住……那丟臉的可就是他了。楊廷和是樂意見得的,隻是……當他的退養正式開始之時,心中仍是感到一股淡淡悲涼。哪怕這些年的位高權重並沒有讓他多開心,可當真正放下時,還是有些舍不得。“呼~”楊廷和輕輕吐出一口氣,拱手道,“臣謝皇上隆恩,若皇上沒有彆的吩咐,臣告退。”“嗯,楊卿慢走……”朱厚熜突然想起一事,道,“楊卿可知永青侯?”本來都要轉身的離去楊廷和,身形不由一頓,斟酌著問道:“敢問皇上是指哪個永青侯?”“第二個。”楊廷和啞然失笑,輕鬆道:“永青侯逝去時皇上您還給了追封……,何以……?”朱厚熜微微搖頭,道:“朕說的是第二個被封永青侯的李青。”“李青?”楊廷和目光一凝,緩緩搖頭,“永青侯李青早就不在了。”“朕的意思是你對那個李青可有了解?”朱厚熜問。“這個臣並不了解,”楊廷和解釋道,“永青侯下野之時,臣還是個官場新丁,在翰林院抄書呢。”朱厚熜欲言又止,頷首道:“那沒什麼了,愛卿且去忙吧。”“臣告退。”楊廷和稍稍放鬆,躬身一禮,轉身離開殿門……黃錦小聲問:“皇上,您是不是以為……第二版是第二個永青侯寫的啊?”“嗯……嗯?”朱厚熜詫異地看向黃錦,“可以啊,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黃錦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不是奴婢聰明,是皇上您說兩個永青侯都是非常牛的存在……”“從情理上來看,朕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能比肩第一個永青侯的人,唯有入朝即巔峰的第二個永青侯。”朱厚熜豔羨道,“畢竟……那可是上來就鬥倒三楊之中風頭最盛的楊士奇的人物,正統之後的大明軼聞錄創作者最可能是他了,唉,朕咋就沒遇上這樣的臣子呢,又能乾,又跟皇帝統一戰線……”歎了口氣,朱厚熜臉上的豔羨,改為狐疑,不解道:“隻不過,他明明是正統朝入仕,為何不寫正統朝呢?”黃錦撓撓頭,好奇道:“皇上何以認為,大明軼聞錄前後創作者是兩任永青侯呢?”“這你就不懂了……”朱厚熜幽幽說,“有些事不是靠聰明、靠閱曆就能做到的,唯有親身經曆才行。”說到這,他輕輕笑了,似是自嘲,又似是驚奇:“就拿這《大明軼聞錄》來說,參照實錄就會發現,它比實錄還真實,你說好笑不好笑。”黃錦沒笑。因為皇帝看似在笑,實則沒有丁點笑意,神情滿是複雜,充斥著無奈、悲哀、氣憤……見狀,黃錦忙撿好聽的說:“皇上英明神武,奴婢也覺得是這樣,大明立國百餘年,除了開國功勳之外,就屬兩個永青侯最耀眼,且都是屹立在臣之巔峰之人,這樣的大作非他二人莫屬……”皇帝這段時日老是勞心費神的猜來猜去,還不如肯定他,讓他少費些心思,也能輕鬆下來。朱厚熜苦笑歎道:“看到正統朝時,朕便推斷大明軼聞錄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這才推斷正統朝之前的作者是永青侯,可看到正統朝之後朕反倒覺得……除了正統朝之外,這就是出自一人之手!”“這怎麼可能?”黃錦滿臉驚詫。“是啊,這根本不可能,所以……朕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推斷!”朱厚熜皺眉,表情略顯痛苦,道,“可正統朝之後的著作手法,跟正統朝以前的如出一轍,明顯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黃錦:“……”這一刻,他突然有種聰明也未必是好事。主子這般聰明,卻是這般痛苦……還不如笨一點呢。搞得他都不知該怎麼勸了。“皇上,若真出自一人之手,那不就是說永青侯是一個人?”黃錦攤了攤手,道,“難不成還有人能曆經……”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道:“曆經十一朝了?”“十朝!”朱厚熜瞪眼,十分不滿。黃錦一凜,忙不迭點頭,“奴婢蠢笨,數錯了。”朱厚熜倒沒上綱上線,他知道這個奴婢就是心眼直了點,沒丁點壞心思。“你覺得他們是同一個人嗎?”“呃…,奴婢能覺得什麼啊……”“朕要你覺得!”黃錦本就不小的頭更大了,他抓耳撓腮好一會兒,道:“若是同一個人,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啊,奴婢不是質疑皇上您的推斷,隻是……”頓了下,黃錦情急生智,道:“皇上,是否為同一人,可從字跡判斷啊!”朱厚熜沒好氣道:“連你都能想到的事,寫這書的人會想不到?”黃錦僵了下,訕訕著不再說話。“唉,說是同一個人確匪夷所思,可若不是同一個人,又實在不符合常理……”朱厚熜捏了捏眉間,道,“最近讓朕費解的事可真多啊!”黃錦覺得主子太異想天開了,哪有人可以活這麼久?卻聽朱厚熜自語道:“與其猜來猜去,倒不如驗證一番,朕記得永青侯李總兵之孫,好似是江南水師的鎮撫使……,還有第一任永青侯的信息……亦可從太祖、太宗實錄上一探究竟……”朱厚熜籲了口氣,道:“去,著人把所有的實錄送來,不要這精華版的,要全版的實錄!”“皇上,這……有必要嗎?”黃錦不理解,覺得皇帝真的要魔怔了,“完整版的實錄……看到啥時候是個頭啊?”“快去!”“……是,奴婢這就去。”黃錦滿心無奈,行了個禮,去忙活了。……隨著永樂大典的抄錄、正德實錄的編撰相繼出台,一向輕鬆悠閒的翰林院忙得都冒煙兒了,僅半個月功夫,就有人被累趴下了,實在是工作量太過龐大。《永樂大典》可是足足三萬萬又七千萬字,他們這點人……根本不夠看,必須得請幫手來……朱厚熜也想儘快完本嘉靖副本,便又撥經費在民間請書法大家來幫忙,不過,他對經費的花銷用度計算的極為縝密,且錢不走戶部,而是讓張永負責報銷。寫廢掉的宣紙都要以舊換新,休想以此薅羊毛!對錢,朱厚熜無比在意,何況這還是內帑出錢……當然,答允眾大佬的補貼朱厚熜還是落實到位了,每人一百兩,兩匹絲綢,另贈墨寶一副。這期間,朱厚熜除了上朝理政,批閱奏疏,其餘時間要麼去監督一下嘉靖副本事宜,要麼審閱一下武宗實錄的編撰,但更多的時間都在《大明軼聞錄》的原作者身上……從書本紙張來看,這部經典成書時間並不長,可從內容來看,這部經典絕不是成化朝的臨時起意。隨著深入了解,朱厚熜愈發覺得自己那荒謬的推斷……更可能是事實。“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義……”朱厚熜嘖嘖道,“我太祖皇帝脾氣還是蠻好的嘛……”“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嗯,還是個風流才子……不過這解讀未免太過了。”“與太宗一起招降乃兒不花……”“與藍玉、李景隆一起掃蕩北元王廷……嗯,雖寥寥數筆,可這背後功勞卻是不小,就是……怎麼老是監軍啊?”完整版實錄更加枯燥乏味且冗長,可關乎永青侯的記載,卻能給嘉靖帶來驚歎的同時,還有種極強的趣味性。漸漸的,朱厚熜也不覺得枯燥了……監軍,監軍,還是監軍……千年老二永青侯?眨眼夏去秋來,朱厚熜終於讀到了第一任永青侯下野!“下野做道士去了?”朱厚熜傻眼,再往下翻,便沒有關於第一任永青侯的任何記載了。下野去了哪兒,沒記;什麼時候死的,沒記;死在了哪兒,沒記。好歹也是有大功績之人,好歹也是世襲侯爵,咋就這麼潦草呢?是了,這廝得罪的人著實太多了……朱厚熜既釋然,又惋惜。見再也找不到第一任永青侯的記載了,他便又倒回到原點,做深度思考,洪武十五年入朝……時間完全吻合。張仙人徒弟……朱厚熜擰眉自語道:“問題是……張仙人的傳說是真的嗎?”真要是真的,那麼荒誕不經的推斷就會變得合理起來,可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是真的……“永青侯家的水師鎮撫使不日就到京了,還是從他身上試探一下吧……”朱厚熜幽幽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