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向李青,“你之前搞定了沒?”
“沒有。”
“……不見。”朱厚照果斷道,“傳朕口諭,都回去票擬去。”
小太監行了個禮,轉身去了。
少頃,殿外劉健的聲音傳來:
“皇上,臣等有要事向皇上諫言,還請皇上準許臣等進殿。”
“見是不見……”朱厚照自語了句,抬頭看向李青。
看我乾嘛,我又不是皇帝……李青低頭品茗,拿著《論:募兵製的十大優點及軍改的刻不容緩》愛不釋手。
朱厚照輕輕一歎,道:“唉,早晚要麵對,內閣至少比六部還好些……”
頓了下,揚聲道:“進來吧。”
不多時,四人走進來,個個麵帶怒容,就連涵養極好的李東陽,也不禁火大。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
李青起身避開君臣大禮。
朱厚照輕笑笑,明知故問:“幾位愛卿行色匆匆,所為何事啊?”
“關於近些日子鬨得沸沸揚揚的募兵製。”劉健直言不諱,“皇上,募兵製搞不得啊!”
“皇上,縱觀曆史,在府兵製行得通的情況下,沒有君王會搞募兵製,請皇上三思。”謝遷說著,一邊怒視李青,哼道:
“李太師,當日在李學士家,你說過什麼都忘記了嗎?”
李青一臉奇怪,“我說什麼了啊?”
“你……”謝遷氣結。
李東陽亦是慍怒,道:“完美解決普通士兵對皇帝忠誠的問題!”
“嗯…,所以呢?”
李東陽一呆,萬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無賴。
楊廷和道:“當初我們議定的是,隻要你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內閣就支持,反之,你自當放棄,今日這般,又是為何?”
“這話說的真有意思……”李青失笑,“你們不也不讚成嘛,彆一副受害者嘴臉行不?”
“好好,”劉健都氣笑了,“既然你這麼說,那內閣堅決反對。”
“反對無效!”朱厚照開口了,
“當日朕是讓你們議出個妥善法子,可不是讓你們約定俗成,替朕做決定的,李卿的話,可不待見的朕的觀點!”
朱厚照哼了哼,淡淡道:“朕幾時說過放棄募兵製了?”
“皇上你……你怎可如此!?”
“放肆!!”朱厚照大怒,“一個兩個的……口口聲聲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朕現在這般憂慮,你們非但不感到恥辱,竟還生起朕的氣來了,你們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子嗎?”
“臣……”劉健驚怒交加,一撩衣袍下擺,甕聲道,“臣知罪。”
另外三人也屈身拜倒。
然,依舊固守己見。
“募兵製萬不可推行!”
“朕若就是要推行呢?”
劉健緩緩抬起頭,取下頂上官帽,又重新伏地拜倒,雖沒開口,意思卻明顯的不能再明顯。
謝遷緊隨其後。
不是,我才剛入閣,我還年輕……楊廷和暗暗叫苦,卻不得不隨大流。
內閣態度堅決,四人共進退。
朱厚照突然笑了,笑嗬嗬道:“諸位愛卿請起。”
“皇上願意收回成命了?”四人驚喜。
“不是,”朱厚照嘿嘿笑道,“哎?朕就不收回,朕也不讓你們辭官。”
“???”
幾人都驚呆了,接著,憤怒盈滿胸腔,這也忒無恥了吧?
尤其是這嬉皮笑臉模樣,哪有一點英明主君的樣子,這欠兒欠兒的……
饒是幾人飽學且涵養極好,也有種爆粗口的衝動,是誰教他這樣的?
“皇上這樣……就不怕讓太上皇失望嗎?”劉健沉聲說。
朱厚照一臉無所謂,“想告狀就去吧,去吧去吧……。”
去就去……四人怒極,“臣告退。”
…
李青目送幾人離開,轉過頭,道:“太上皇本就不堅定,你就不怕他聽了幾人諫言,也反對募兵製?”
“他們鐵了心向太上皇告狀,朕也擋不住,總不能不讓他們入宮,亦或……幽禁太上皇吧?”朱厚照歎了口氣,繼而,又自得一笑,“朕問你,誰是皇帝?”
“……”李青豎了豎大拇指。
果然,獨生子就是硬氣!
接著,又皺眉道,“眼下局麵對我們很不利,你可要堅定立場。”
“放心,朕打定主意做的事,沒人攔得住。”朱厚照淡淡道,“即便父皇換口風,朕也有辦法讓他重新站在朕這邊,至於文官……無所謂了,這件事不可能順風順水的推行。”
“這倒是……”李青沉吟道:“內閣若能爭取,還是要爭取一下,那些個庶吉士……你可有目標人選?”
“選了幾個。”朱厚照點頭,道:“要不朕把人叫來,讓你過過目?”
“不必了,未來用不用,他們又是否能堅持立場還兩可呢,你看著辦就是。”李青輕輕搖頭,起身道,“我去一趟太上皇那,幫忙看著些。”
“也成。”
~
翰林院。
嚴嵩手捧一卷書,目無聚焦,神遊天外。
自己先後兩篇千字文,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尤其是第二篇,按理說,如此賣力皇帝不說破格提拔,最起碼也得有個表示才是,難道說,皇上還在為之前的頂撞耿耿於懷……
嚴嵩患得患失。
這段時間,他屬實風光了一把,不過,處境卻不太好。
翰林們都還在觀望,有意無意地與他疏遠。
無他,都是熟讀經史子集的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誰都明白。
且嚴嵩做的事乃自絕於文官,雖討好了皇帝,卻得罪了諸多大佬,未來能不能混下去還不一定呢。
皇帝到現在還沒個反應,不過,大佬們的暗示卻已到來。
翰林院作為儲才之地,文官集團哪能沒有涉足,雖不至於如言官那般幾乎完全掌控,卻也滲透嚴重。
不少老翰林都接到了暗示,仗著自己資曆老,搞圈子孤立嚴嵩。
對此,嚴嵩並不覺得意外。
他在賭。
賭皇帝不會讓他白白付出!
不過,看這情況,他好像賭輸了。
嚴嵩氣餒。
他祖上出過大官,然,早早家道中落,雖沒淪落到貧農,卻也沒好哪兒去,生活清苦。
他自幼苦讀,少時就立誌再現祖上輝煌,光耀門楣,封妻蔭子,青史留名……他心氣很高。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家人的鼎力支持下,他很爭氣的中秀才,中舉人,中進士,以二甲第二,全國第五的成績進翰林院,授庶吉士……
嚴嵩本以為自此便可一飛衝天,然,進了翰林院他才知道自己天真了。
且不說官場渾濁,他引以為傲的功名,在翰林院卻如大白菜一般廉價。
雖說抬頭狀元、低頭榜眼有些誇張,但二甲第二的成績隻能說……也就還好。
基於此,在第一次麵聖的時候,他才特立獨行,想以此吸引眼球,奈何……搞砸了。
這一次,冒著自絕於未來同僚的風險再次露了把臉,實際上,他依舊在賭。
然,仍沒有得到絲毫回饋。
他備受打擊。
嚴嵩頹然的想著:再嘗試著熬幾年吧,若能外放個知縣什麼的最好,若不能……便回家鄉算了,讀書作畫,抒情山水未嘗不好。
“嚴嵩,嚴嵩,哪個是嚴嵩啊……”
嚴嵩怔了下,抬起頭,卻見遠處一太監在嚷嚷,後麵還跟著兩個小跟班,此外,還有幾個庶吉士同僚。
瞬間,嚴嵩所有的負麵情緒如潮水般退卻,他忙合上書,整了整衣袍迎上前去……
“學生嚴嵩,不知公公有何貴乾?”嚴嵩心肝砰砰跳。
下一刻,太監給了他一個夢寐以求的答案:
“皇上要見你,走吧,跟咱家進宮。”
嚴嵩激動,狂喜……
~
乾清宮正殿。
弘治在首位上抿著茶,一旁,李青也不吭氣,就一遍遍地擦拭銀針。
見狀,幾人不敢言辭激烈,怕太上皇本就不好的龍體再添負擔。
一個個說話婉和。
朱佑樘聽了他們來的目的,輕笑道:“幾位愛卿的顧慮不無道理,不過,卻也有些誇大了募兵製的弊端,誠然,論忠誠度募兵製稍稍遜色一些,可遠沒那般嚴重。”
緩緩放下茶杯,朱佑樘沉吟道:“把晚唐藩鎮割據歸咎於募兵製度,實在是過於偏頗了;
府兵製有府兵製的好處,募兵製有募兵製的好處,軍隊戰力下滑……唉,是朕之過啊!”
幾人忙站起身,拱手道:“太上皇莫如此說,這與您沒有關係。”
“嗬嗬……坐,坐。”朱佑樘抬手向下,待幾人坐下,繼續道,“募兵製隻是嘗試,府兵製也未廢除,且府兵製仍是主導,幾位先生何須這般如臨大敵呢?”
朱佑樘溫和笑笑,道:“唐太宗文武雙全,打造了一個盛世大唐,將國力推到鼎盛,高宗亦是功績不凡,然,在朕看來,高宗之所以大有作為,更多還是靠太宗打下的夯實基礎,到了武曌時期……國力就開始下滑了,然,即便這般,玄宗前期仍在其基礎上開創了開元盛世;
朕以為這一切皆因唐太宗而起,幾位先生以為呢?”
“太上皇英明。”幾人拱手。
曆代王朝,漢唐最為出類拔萃,漢唐兩位太宗更是被曆代帝王極致推崇。
在這時代人的觀念中,不僅唐代的唐高祖比不上唐太宗,就連漢代漢太祖,漢武帝,口碑上也不如漢文帝。
當然了,開國之君對開國之君還是惺惺相惜。
不過,即便是開國之君,對漢唐兩位太宗也是不遺餘力的讚揚。
繼之二代之後,更是狂熱推崇。
甚至於恨不得把一個朝代的所有功績,都推到二人身上。
朱佑樘輕笑道:“漢唐兩位太宗為國家打下了夯實基礎,然,我大明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繼之吾兒,國力仍持續向上,基礎之堅實,漢唐亦遠不及矣,難道就因為一個募兵製就國將不國了?”
“嗬嗬……不會的,萬萬不會!”朱佑樘道,“沒那麼脆弱的,真就是推翻府兵,全麵募兵,亦不會,不說這個,又有哪個王朝因為一個兩個昏庸之君就滅亡的?
王朝興衰,無不因為禮樂崩壞,民不聊生,若皇帝的一個決定,一個念頭就能致使王朝覆滅,那沒有一個王朝可傳至三代。”
朱佑樘笑笑:“所以啊,彆這麼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