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方才還思及親人不能自已的他,此刻卻恢複如常,且還附上一句:
“我爹說的對啊!”
李青:“……去把鍋碗收拾一下。”
“你……”李浩剛升起的好感,頓時蕩然無存,奈何吃人嘴軟,他不好再作出一副強硬姿態,悻悻道:“這麼冷的天兒,又不會壞,這湯汁多美味,傍晚還能再吃一次呢。”
“再說了,水缸都結冰了,不如吃了晚飯後再清洗。”李浩訕訕道,“這雪挺大的,咱們去賞雪吧?”
少年人火力旺,又剛吃了火鍋,渾身暖洋洋的,實在閒不住。
“青爺,幾次來京師,我都整日悶在家裡,都沒怎麼出過門,今日無事,你帶我去走走吧,總算不白來一趟。”
“也行。”李青點點頭,“去披上大氅,外麵可冷著呢,彆回頭再染上了風寒,再添一病號。”
“嗯,好。”
…
兩人出了門,沿著連家屯兒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路上,一個人都沒遇到。
這麼冷的天兒,百姓們才不會出門,眼下剛進入臘月中旬,還沒到買年貨的時候呢。
“青爺,你就不冷嗎?”李浩忍不住問。
李青隻著內襯小衣,外套絨袍,頎長身材在略微修身的墨色長袍襯托下,身姿愈發挺拔,雖不魁梧,卻骨肉勻稱,絲毫不顯得單薄。
隻不過,風度是有了,但溫度……李浩瞧著都冷。
這會兒,李青身上幾乎被白雪覆蓋,濃密的烏黑發絲也染了白……
更帥了!
玄色長袍隨風而動,濃密發絲輕舞,白皙的麵龐,烏黑的劍眉,黑與白視覺衝突感,在漫天白雪的渲染下,更具衝擊力。
就跟謫仙一般。
李浩不可遏製的嫉妒起來,“來,你披上大氅。”
他不允許有人比他還騷氣。
可憐李青還以為他這是孝順,滿臉欣慰之色,溫和道:“青爺不冷,暖和著呢。”
說著,抬手摸了摸他臉。
手掌好暖……李浩呆愣了下,震驚道:“你明明就穿這麼點兒……怎麼可能?”
他不能理解,也無法接受,這要換作是他,還不得拿把折扇在手?
那小扇一扇,姿勢一擺……真令人嫉妒!
李浩問:“青爺,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青爺我是醫武雙修,有內家功夫傍身,自不懼寒冷。”李青說著,身子微微一震。
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附著在肩上,衣領,發絲……上的白雪頃刻間凋零。
再看李青,全身上下不染一片雪花。
李浩眼都直了,“教教我!”
“這個可不好學,你沒這方麵的天賦,且也太浪費時間了,你的精力不應用在這上麵。”
李浩不服氣,“豈不聞窮文富武?再說,我學東西可快了。”
“練武哪有速成的啊?”李青好笑。
李浩反駁,“你也不大啊,我過了年也才十七歲,完全來得及。”
“嗬嗬,你又怎知,我練了多久?”李青失笑搖頭,“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非大毅力者無法取得成效,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小侯爺……還是算了。”
“嗯…不過一些強身健體的東西,還是可以學的,改天我教你太極養生拳。”李青說。
李浩忙問:“能像你這般,無懼嚴寒嗎?”
“不能,但可以增加耐寒度,怎麼樣,要不要學?”
李浩想了想,道:“我還是想學真本事,有朝一日如你這般。”
李青嗤笑:“也行,改明兒我給你書寫一套武學秘籍,不過,我可不保證你能練成。”
讓他有個事做也好,無所事事的…保不齊又要想家了……李青暗暗想著。
“青爺大氣。”李浩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頓時摩拳擦掌,心想:終有一日,我一定要超越你。
他自信不弱於人,青爺能做到,他自然也可以。
朔風呼呼的刮,雪花迷人眼,吹在臉上如刀子一般,李浩雙手籠入袖中,仍感覺跟貓咬似的,生疼生疼。
在凜冽的寒風摧殘下,就連禦寒的貂絨大氅都刮透了,哈出的熱氣被凝結在額前發絲,化為寒霜,一綹一綹的,李浩鼻子凍得通紅。
“冷了咱們就回去吧。”
“不,不冷,”李浩強撐,“都到城中大街上了,買些東西再回去。”
李青好笑:“都快申時了,菜市場早就收攤……嗯,也好,去糧油鋪子買些宣德薯,回家烤著吃,再買些木炭……”
~
禦書房。
朱佑樘批閱完奏疏,準備動身去偏殿,彆說,那藥還挺有勁兒,這才喝下兩個時辰,他就有了感覺。
不料,他剛挪起屁股,外殿小太監就進來稟報:
“皇上,劉大學士,李大學士求見。”
朱佑樘有些詫異,卻也不好不見,這兩人頗有才乾,他也很是器重,抬起的屁股重新落下,“宣。”
“是。”小太監退了出去,俄頃,劉健、李東陽聯袂走來。
“微臣劉健(李東陽),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朱佑樘道,“兩位愛卿冒雪而來,可是哪裡又有了雪災。”
這時代,完全是看天吃飯,旱災、澇災;一年四季幾乎沒斷過。
兩京一十三省,數百州,千餘縣,便是老天爺有情,也總有兼顧不到的地方,寒冬臘月,最是雪災頻發時節,
近一個月來,光是各地賑災,就耗費了近三十萬兩紋銀,幸賴國庫殷實無比,錢財方麵倒無關痛癢,隻是……朱佑樘很鬨心。
這一個冬天下來,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尤其是上歲數的人。
“皇上勿憂,這兩日並沒有地方雪災的奏疏遞上來,”李東陽拱了拱手,道,“微臣與劉大學士來,並非為了這個。”
“沒有雪災就好……”朱佑樘嘟噥了句,放鬆下來,笑問:“既無天災,想來也不是十分緊要了?”
“還記緊要的。”李東陽說。
劉健性子直,直接說了出來,“皇上登臨大寶已有數載,再過十餘日就弘治四年了,卻還沒有……還請皇上為了祖宗社稷……納妃!”
李東陽:“臣附議。”
兩人也挺無奈,曆朝曆代都是大臣規勸皇帝不要沉迷女色,到了弘治一朝可倒好,整個反過來了。
但他們也沒辦法啊!
成化一朝,皇嗣雖屢遭挫折,卻並非沒有皇子誕生,不像弘治……莫說皇子了,公主都沒有,懷都沒懷上,如何不急?
國無儲君,終不安穩。
當然,兩人也是迫於無奈,被眾大佬軟磨硬泡,逼著來規勸皇上,主要是這寒冬臘月的,再跪宮門……純屬嫌命長。
再者,二人跟皇帝的關係較為親近,也不用擔心走萬安老路。
“皇上,這是宗社大事,不可不重視。”李東陽正色道。
朱佑樘眉頭一皺,滿臉不悅,欲反駁。
然,劉健卻當機立斷,快他一步:“帝王事,無家事!”
朱佑樘:“……”
他很惱火,隻因……劉健預判了他的說詞。
“皇後身體調養的差不多了,年後定能懷上皇嗣!”朱佑樘斬釘截鐵:要是皇後懷不上,朕定要那姓李的好看!
他暗暗發狠……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苦笑。
這話,他們不知聽了多少遍,可現實卻是……皇後至今未懷上。
“皇上,儲君是國本,無國本,江山不穩啊!”劉健性子直,說話也不中聽。
也就碰上弘治了,換個皇帝,他大概要吃苦頭。
朱佑樘不悅道:“怎麼,你覺得朕是在誆騙你們?”
“臣等不敢,”李東陽說話就有分寸多了,忙道:“皇上,這事……非個人意誌能夠改變,臣和劉大學士,以及百官,都相信皇上君無戲言,然,許多事總不遂人願。”
“李大學士言之有理,”劉健附和,“百官亦不敢,也沒有怪罪娘娘的心思。”
劉健知道,皇帝對皇後的寵愛程度,略一思索,一咬牙,道:
“他日若妃嬪誕下皇子,可讓皇後娘娘認下。”
頓了下,乾脆莽到底,直接道:“無論皇嗣出自何人,都是皇後娘娘的子嗣。”
李東陽震驚:好生狂妄,劉大學士也太放肆……
轉念一想,李東陽又覺得可行,儘管在道德上,情理上,這樣做說不過去,但,總比皇上一直無子嗣來得強。
說實在的,都要弘治四年了,對皇後懷上皇嗣,他們都不抱希望了。
在他們看來,皇帝還是趁早納妃才是正理。
李東陽暗暗歎息,昧著良心附和:“臣以為,劉大學士言之有理。”
朱佑樘慍怒,正欲開口,
劉健又快他一步,“皇上,在列祖列宗,江山社稷麵前,任何事都要讓步。”
接著,一發狠,又補充道:“皇上也要讓步!”
“放肆!!”
朱佑樘終於怒了,怒不可遏。
劉健一個激靈,衝動儘數斂去,頓時冷靜下來,當即拜道:
“臣有罪,請皇上降罪!”
李東陽也跟著跪下,有心想幫劉健說情,卻又怕火上澆油,隻好道:“臣亦同罪!”
“你,你們……”朱佑樘‘啪啪啪’直摔玉石紙鎮,“皇嗣皇嗣,整日就知道皇嗣,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們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子嗎?”
“臣有罪!”
“皇嗣大,還是天子大?”
“臣有罪!”
“……你們確實有罪。”朱佑樘愈發暴怒,“罰俸半年,降品留職,退下!!”
二人心中發苦,這大過年的……
“臣告退。”
兩人離開許久,朱佑樘仍兀自生氣。
氣歸氣,他知道這事兒不可能就這麼算了,那群人可不似二人這麼好對付。
“看來,還得用那李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