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空氣格外冰涼,猛吸上一口,有提神醒腦之效。
道士跟和尚的日常有所不同,和尚喜靜,功課多以參禪為主,道士也喜靜,不過道士的靜指的是心靜,而非身體上的靜。
武當以武當道,清晨,天未大亮,弟子們便開始練武。
近千人彙集在一起打太極,真的很壯觀。
平素愛睡懶覺的李青,自打來了山上,反而日日早起,全身心融入道士生活,有時講講道,有時指點師弟們,要麼跟張天師,玉真掌門談天論道,
平淡卻不無聊,輕鬆愜意……
一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轉眼,已是臘月。
李青雖有不舍,卻也不得不離開了。
他還想順路看看師父呢。
~
武當山下。
“不用送了,都回去吧,”李青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玉真、玉玄你們快回去吧。”
二人輕輕歎息,作了個道揖,“大師兄保重!”
“你們也要保重。”李青含笑點頭。
接著,他看向張原慶,問:“道友這是要回龍虎山嗎?”
“李道友可真不地道。”張原慶頗有微詞,“早知你這麼急著走,我就不來了。”
李青心虛笑笑,張天師很夠意思,這一個月來,他沒少為武當做推廣,張天師這塊金字招牌可不一般,就算不信道的人,也對其耳熟能詳。
這些時日,不但敬香居士增多,且在口口相傳的情況下,無形中又擴大了一波武當山的影響力。
“要不,張道友在山上過了年再走?”**.gonЬ.org
“……算了,我還是回龍虎山吧。”張原慶哼哼道,“這次你可欠了我人情啊。”
李青含笑點頭。
他確實欠著人家人情,包括上次給朱見深、王守仁弄丹藥,再往前還有為李宏弄丹藥,再往前……
總之,他李青沒少占人龍虎山便宜。
在官場,李青拿錢不辦事,著實沒品的很,但他針對的隻是官僚主義群體,事實上,李青還是很講義氣的,並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李青承諾:“他日道友若需幫忙,隻要不違律法,不違天地良心,貧道絕不推辭。”
聞言,張原慶心裡舒服多了。
上次朱見深的事,讓他看到了李青的不凡,不過,他不想、也不敢點破。
“道友保重,後會有期。”
李青還禮,“後會有期!”
辭彆張原慶,李青往小道觀趕去……
~
道觀山腳下,李青駐足凝望。
往事種種,恍若昨日。
時間最是無情道!
這一刻,刻意避開的孤獨感全部湧來,讓李青很不適應。
許久,李青登山……
連著幾日大雪,上山的路都被白雪覆蓋,無法分辨路在何方。
李青卻駕輕就熟。
時間會淡化記憶,可總有些事,無論過多久,都不會遺忘。
積雪沒入腳踝,李青腳步沉重……
足足兩刻鐘,他才登上這不算大的山頭。
小道觀還是那個小道觀,不過,道士卻沒多少了,僅有十幾個,流失極其嚴重。
他們貓在道觀裡烤著紅薯,很是無聊,直到李青進來。
“你是何人?”
時間過了這麼久,山上又無李青‘法身’,他們記不清了,隻是覺得李青有些熟悉。
李青問:“山上就你們這些人嗎?其他人呢?”
“你是……大師兄?”一個六旬上下的道士麵露驚詫,心頭震驚。
經他一提醒,又有幾人認出李青,不過,其他後來人卻不明所以。
李青大方承認,繼續問:“如今山上就剩你們了?”
“是啊,就剩我們了。”老道士苦笑,“當初大師兄走後,道觀著實興盛了一段時間,來山上做道士的人也越來越多,最後導致入不敷出,沒幾年,大師兄留下的錢就給花光了。”
他一邊解釋著,一邊跟後麵來的新人介紹,“這位就是咱們武當道的大師兄,祖師親傳弟子。”
“大師兄好。”
許是頹廢太久,他們甚至都不會作道揖,瞧著不倫不類。
李青又氣又無奈,罵道:“你們怎麼混成這副樣子了?”
“唉,我們也不想啊!”老道士苦著臉說,“起初一切都好,上山敬香的居士也很多,可自從……武當山發力後,人都不來了,隨著時間推移,大師兄留下的錢也給花光了,沒辦法啊!”
“是啊大師兄。”另一道士附和,“當時都快斷糧了,師兄弟們又那麼多,如何攔著不讓人走?也就是山上有塊地,勉強夠俺們自給自足,如若不然,怕是俺們也要走了。”
李青:“……”
有心批評,卻又無從下口,李青鬱悶不已。
可這事兒吧……還真不怪他們。
這波,屬於大水衝了龍王廟,窩裡鬥起來了。
雖說這裡才是道統發源地,可武當山有官方背景加持,又氣勢恢宏,無論從名氣上,還是規模上,都不是這裡能比的。
連真武大帝,都是按著永樂大帝模樣雕塑的,拿命比?
“唉……”李青也是服了,偏偏又沒地兒說理去,“現在上山敬香的居士一個月有多少?”
老道士掰著指頭算了算,道:“春、夏、秋三季,一個月怎麼也有十個八個,一入冬就不行了,從冬至到現在,一個敬香居士都沒有。”
李青:“……”
“你們都是咋生活的?”
“山上有地種,倒也餓不著肚子。”老道士說,“先前有錢的時候,該置辦的東西都置辦了,有衣穿,有飯吃,晚上也有被子蓋,生活不是問題。”
李青:“……”
他實在沒想到,道觀的這些師弟們日子過得如此寒酸。
李青取出一錠金子,道:“下山去鎮子上買些貢品,餘下的錢置辦衣物、被褥……去吧。”
“哎,好好。”老道士連連點頭,接過金子轉交給師弟,道:“當心路滑,早些回來。”
“是,掌門。”道士們點頭,又朝李青道:“謝大師兄。”
說罷,十餘人樂嗬嗬去了。
李青瞧著老道士,問:“你現在是掌門?”
“山上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老道士訕訕,“留下的人中,就屬我最年長,呃嗬嗬……”
“……行吧。”李青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走。
“大師兄去哪兒?”老道士忙跟上。
“我去看望師父,這冰天雪地的你就彆跟著了,再凍病了……”李青擺擺手,“去道觀歇著吧。”
老道士比不得玉玄、玉真,他是半路出家,沒有真氣傍身,這寒冬臘月,他真吃不消。
山上都是雪,就他這把老骨頭,摔一跤就得骨折。
老道士也有自知之明,道:“師弟遵命。”
“唉……自家人搶自家人‘生意’可還行?”李青苦笑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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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很厚,師父墓碑最下麵的一個字都快被積雪掩埋了,李青一點點清理,又用衣袖擦拭墓碑……
李青跪在墳前,輕輕撫著墓碑上的刻字,越看越模糊,依稀間,還能看到小老頭那笑罵的模樣……
‘你小子,咋這麼久才來,老頭子都饞好些年了。’
“對不起師父,弟子來晚了。”
‘多大人了,說你一句還哭上了,也不害臊。’
“哪有,隻是朔風揚起了雪,迷了眼。”李青嘴硬的說。
‘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呢,老頭子到哪兒吃過虧?在下麵日子過得舒坦著呢,不用你操心。’
“師父多厲害啊,弟子可不操你的心,弟子……”李青啞聲說,“弟子就是想您了。”
‘青子,還不習慣啊?’
“習慣了,習慣了……隻是有時候控製不住。”李青咧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小老頭歎了口氣,上前抱著他的頭,摟入懷中,輕輕撫著他的腦袋,溫聲道:
“彆難為自己,累了就歇歇,讓自己輕鬆一些,你不欠任何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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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大師兄,你怎麼睡在這兒啊?當心著了風寒,快起來,快起來……”
李青幽幽睜開眼,雙頰有淚痕,神情茫然。
一股朔風襲來,吹在臉上,揚起長發,他定了定神,方知那是夢。悲更濃。
“不是讓你在道觀待著嗎,怎麼出來了?”
老道士憂慮道:“都小半日了,見大師兄再不回去,師弟不放心就來看看,這冰天雪地的,可彆凍壞了啊。”
“無妨,我很抗凍。”李青又磕了個頭,緩緩起身。
老道士見他磕頭,覺得自己不磕頭說不過去,忙也下跪磕了個頭,這才道:
“大師兄,咱們先回去吧。”
“貢品還沒買回來嗎?”李青問。
“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老道士說,“不過應該也快了,天黑前怎麼也能趕回來。”
“嗯。”李青凝望墓碑良久,這才轉過身,“走吧,先回去。”
“哎,”老道士稍稍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多金又暖心的大師兄有個好歹,可有心勸兩句,卻無從開口。
節哀順變,他說又不合適。
隻得道:“祖師功德無量,今去了天庭,定然位列仙班,大師兄勿憂。”
李青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他無法用老道士的說法說服自己。
老道士見他笑了,頓時放鬆下來,岔開話題問:“大師兄,這麼多年過去了,您怎麼……一點都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