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李青搭上朱見深手腕,眉頭立即凝重起來,問題比他預料要嚴重得多的多。
太後、皇後、太子、皇子、太醫……圍了一群,皆滿臉緊張。
可千萬不能有事啊……這是所有人的心聲。
尤其是太醫,唯恐李青來一句:抱歉,我無能為力,還是讓太醫來吧。
周太後見過李青,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接觸李青不多,自然沒有太深印象,那次被李青恐嚇,她並未看到李青真麵目,加之此時高度緊張,哪裡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這位……先生,皇上龍體如何了啊?”周氏滿臉憂心。
她這可不是裝的,實實在在的關心。
一來,這是她的親生兒子,還是獨子;二來,皇帝一旦有個好歹,接位的就是太子了,誠然,太皇太後比皇太後尊貴,但,實際並不是這回事兒。
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
皇帝的生母,顯然比皇帝的奶奶親。
除非,她能像太皇太後張氏那般,被兒子授以監國職權,不然,這後宮的奴婢們,可就要……改換門庭了。
對周氏來說,皇帝兒子萬不可有失。
嬪妃們亦是如此,皇帝夫君在,她們可一直安心享樂,但若太子上位,她們的好日子可就要到頭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之後宮,也是一個道理。
要說受益者,恐怕也隻有一個紀淑妃、朱佑樘這對母子了。
不過,朱佑樘並不希望父皇有個閃失,他對皇權的渴望並不算太強烈,紀淑妃更是如此,儘管皇帝夫君對她不算寵愛,但她卻很在意皇帝夫君。
那些屈指可數聽他說話的夜,是她精神的寄托,她不想再體會的機會……
李青緩緩收回手,道:“無關人等,速速離開,皇上需要安靜,過多人在這兒,也會影響我發揮。”
“出去,都出去。”周氏立即開始趕人……
不多時,內殿就為之一空,隻剩下周太後、王皇後、紀淑妃、太子朱佑樘。
周太後開始封官許願,道:“先生若能救得皇上,賞黃金萬兩,良田千頃,封侯爵,這個本宮還是可以做主的。”
李青沒搭理她,而是道:“諸位娘娘也出去吧,太子也請移駕,施針過程中,不容許有半點閃失,還請理解。”
周太後臉色一僵,王皇後、紀淑妃也是惴惴不安。
這時,一向沒有主心骨的朱佑樘站了出來,道:“皇奶奶、母後、母妃,就以先生所言,讓他安心為父皇診治吧。”
周太後默了下,道:“一定要救回皇上啊。”
“在下要施針了。”李青點頭,示意幾人離開。m.gonЪ.oΓg
“皇奶奶。”朱佑樘扯了扯她衣袖,朝李青道,“還請先生竭儘全力,救我父皇平安無事。”
“嗯。”
朱佑樘歎了口氣,“我們在外麵等吧。”
走出內殿的那一刹,朱佑樘整個人好似發生了蛻變,坦白說,他還沒準備好,但他知道,這擔子,可能要他來扛了。
朱佑樘腰背挺直,心道:朱佑樘,不管你準沒準備好,都要做好該做的事……
~
“唔……”
朱見深呻吟呢喃,幽幽睜開眼,雙眸空洞無神。
“醒了就好。”李青鬆了口氣,道:“你現在的身體很危險,莫要再想傷心之事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是大明皇帝……”
巴拉巴拉……
李青苦口婆心,然,朱見深卻好似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怔怔望著梁頂,始終不發一言。
李青氣結。
若不是情況不允許,他非得拎起來一頓胖揍。
“你沒聽到我說話嗎?”李青眼神危險。
朱見深卻似乎沒感受到,又是一歎,緩緩閉上眼睛。
“你……”李青抬起巴掌,卻難以落下。
這會兒,朱見深是大爺。
省心了二十餘年的小後生,這一次,可太讓他鬨心了。
沒辦法,隻能哄……
奈何,昔日他對朱見深愛搭不理,今日的朱見深……他高攀不起。
人壓根兒就不搭理他。
李青說的嘴皮子冒火,朱見深卻跟個木頭疙瘩似的,不言不語,甚至連眼皮都不抬。
“你……”李青幾欲發火,但都忍了下來,“好吧我承認,以前我對你冷落了些,可你彆不說話啊。”
李青服軟了,然,並沒什麼用。
僵持許久,卻不見療效,李青隻好道:“她還在靈堂躺著,後事還沒辦呢,你就一直這樣躺著。”
這一回,朱見深有了反應。
他幽幽吐出一口氣,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歎:“來人。”
他的聲音太小了,李青聽得都勉強,外麵更難以聽到。
李青幫他傳達:“快來人。”
‘蹭蹭蹭……’
太後、皇後、太子、淑妃,匆匆湧進來,見皇上醒了,皆興奮莫名。
“皇上,父皇……”
“慢點兒,都慢點兒。”李青製止幾人,“你們聽皇上說。”
幾人瞬間安靜,凝神望向朱見深。
“朱佑樘。”
“兒臣在。”
朱見深籲了口氣,緩緩道:“著禮部督辦皇貴妃喪葬事宜,萬不能有丁點懈怠。”
“兒臣遵旨。”
“嗯…。”朱見深停頓了好一會兒,又道:“母後。”
“母後在呢,兒啊,你可要振作啊……”周太後抹著眼淚,滔滔不絕。
朱見深疲倦的麵龐,浮現一絲煩躁,“莫哭了,聽朕說。”
“嗯嗯,皇兒你說。”周太後住了口。
“呼……即日起,選太子妃。”朱見深頓了下,虛弱補充,“就近選拔,不要耽擱太久,皇後、淑妃也把把關。”
周太後怔了怔,繼而嚎啕大哭,她哪裡聽不出,兒子這是在交代後事了。
王皇後、紀淑妃也不禁潸然淚下。
朱佑樘跪在床邊,緊緊拉著父皇的手,帶著哭腔說:“父皇,您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朱見深默默將頭歪向一旁,嗓音低沉,“都退下去忙吧。”
“皇上……”
“退…咳咳咳……”
李青忙道:“莫讓皇上煩心,快按皇上說的去做吧。”
“臣妾(兒臣)遵旨。”
周太後不放心叮囑:“兒啊,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見兒子不搭理,她抹了把眼淚,落寞地跟著兒媳、孫子離開……
“先生…”
“你說。”李青身子前傾,“隻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辭。”
“大明……以後就勞你費心了。”
“你……”李青震怒,“你才不過不惑之年,怎就一遇挫折,就懈怠不前,你是她男人,但你更是大明天子……”
“我累了,好累……”
李青沉默。
許久,他溫聲道:“累了就歇歇,你對得起江山社稷,對得起列祖列宗,亦對得起天下百姓;
你沒有辜負任何人,你也不應被辜負,想休息咱就休息,我隻有一個要求,活著,活下去,彆喪失了生的希望,好嗎?”
朱見深垮下來,並非隻是傷心過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很累。
從做太子時,他就壓力很大,禦極二十餘載,更是兢兢業業,不曾懈怠,他確實累了。
還有後宮女色……
這個皇帝真的很好,他幾乎滿足了李青對皇帝的所有幻想,甚至……他比朱瞻基還讓李青滿意。
這樣的朱見深,李青不想辜負,也不能辜負。
李青溫聲說:“你這半生都在京師,不曾遠離一步,你是大明天子,卻不曾見過世間百媚千紅,活著,先生帶你去看,去體會。”
頓了下,“我想,她也不希望你這般,就當是代她活著,代她去看……”
朱見深的身體很糟糕,卻並非不能醫治。
這些年來,熬去他太多精氣神兒,卻還不至於讓他英年早逝。
才不惑之年的他,身體沒那般脆弱,但凡朱見深有貞兒那般的求生欲,哪怕隻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李青都有把握治好他。
誰也沒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同理,誰也無法救回一個求死的人。
哪怕以李青的醫術,碰上這樣的朱見深,也是無可奈何。
“這幾年,我也沒什麼可忙的了,你若願意,我甚至可以帶你去,大明之外的地方……”李青說著,“有我呢,天下何處不可去得?”
…
朱見深空洞的眼神漸漸有了光彩,“那…就有勞先生了。”
“哎,好。”李青長長鬆了口氣,不待他繼續說,朱見深便又說:“停棺七日後,貞兒就要下葬了,我要親自送她。”
李青:“……”
他歎了口氣,道:“那你要好好配合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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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父皇龍體如何?”
“不是很樂觀…”李青輕輕搖頭,“我會儘全力施救。”
朱佑樘滿臉失落,接著,強笑笑,“先生勿懼,你一心一意救治父皇,孤必不加罪於你,若能讓父皇轉危為安,太後之承諾,本太子會說服父皇予以兌現。”
頓了下,“父皇龍體抱恙,先生就在宮中住下吧,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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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來到乾清宮偏殿,朱佑樘說:“這裡本太子曾住過的地方,先生就在此住下,需要什麼先生儘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
“多謝太子。”李青拱手致謝。
李青隻教過他幾天,又過了這麼多年,對如今太子的理政能力……不算了解。
不過,該說不說,這太子確實稱得上仁孝。
一百好幾十歲的人了,李青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朱佑樘方才那一番表現,絕不是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