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獄。
汪直褪去了太監服,身著潔淨囚服,蹲坐在乾草上默默無言。
這間牢房很乾淨,顯然是提前清理過的,且他也沒有受刑,甚至牢飯都有酒有肉,貌似還是禦膳房出品。
但,汪直依然難受,心如油煎。
他不明白,他想不通,皇上為何要這麼對他,自己如此爭氣,如此用心辦事……
汪直委屈,難過。
這種大起大落,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遙想當初杖打百官,也是如此,明明是在維護皇上……汪直心頭苦澀,不禁感歎:伴君如伴虎啊!
他明白,這一次沒人會救他了,也沒人救得了他。
哪怕是皇貴妃娘娘……
“參見娘娘……!”
汪直一怔,抬頭望向牢房門口,卻見皇貴妃緩步走來。
“將牢門打開。”
“是。”
牢頭不敢違抗,當即打開牢門。
貞兒走進來……
直到這時,汪直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叩頭:“奴婢拜見皇貴妃娘娘。”
“快起來。”
貞兒扶起他,難掩心疼之色:“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汪直輕輕搖頭,吸了吸鼻子,催促說:“娘娘快回去吧,您怎麼能來這裡呢?”
他沒有求救,一是覺得娘娘救不了他,二是不想連累了娘娘。
貞兒輕笑道:“本宮如何不能來?”
“這裡……臟。”
“可你乾淨啊!”貞兒笑著說。
一句話,讓汪直紅了眼眶,險些落淚。
“娘娘,奴婢犯下了大罪,奴婢給您丟臉了。”汪直低聲說,像個犯錯的孩子。
貞兒慈祥笑笑:“不全是你的錯,你都不在京,哪裡管得住下屬,說到底,這是皇上給你的擔子太重了。”
“娘娘彆這麼說。”汪直連忙道,“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皇上還是聖明的。”
都這時候,他還在維護皇帝,當然,更多是為維護皇貴妃,怕娘娘惹得皇上不喜。
“娘娘,您……又老了。”
“是啊,老了。”貞兒輕歎,“你還年輕,以後要好好生活,知道嗎?”
奴婢還有以後嗎……汪直內心苦澀,臉上卻是點頭:“娘娘放心,奴婢會的。”
頓了下,催促道:“娘娘,您快走吧,奴婢在這裡很好,您不用擔心。”
貞兒點點頭:“成,那咱們走吧。”
“哎,嗯?咱,咱們?”
“嗯,走吧。”
“娘娘,奴婢可是欽犯啊。”
一旁牢頭也趁機道:“皇貴妃娘娘,汪直……汪公公是欽犯,沒有皇上旨意,小人可不能……還請娘娘體諒。”
貞兒輕哼:“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如,如……”
那牢頭結巴了好一會兒,臉色猛地一變,當即跪下:“吾皇……”
“行了行了。”貞兒打斷他,“本宮現在能帶走他了嗎?”
“能,能,太能了。”牢頭小雞啄米似的狂點頭。
貞兒回過頭,“汪直,我們走。”
“哎,好。”汪直訥訥點頭,覺得十分夢幻,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走出昭獄。
直到明媚陽光照在身上,他才算回過神來,驚喜道:“娘娘,皇上不責罰奴婢了?”
貞兒輕歎道:“皇上壓力很大,本宮求了許久,也隻能先將你帶出來……唉,是娘娘本事不濟。”
“這樣啊,”汪直失望,隨即又忙道:“不怪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已經儘全力了,勞娘娘如此費心,是奴婢……”
“好了,不說這些,先回宮再說。”貞兒道,“放心,有本宮在,沒人敢對你下殺手。”
“是。”汪直感動的點點頭。
在昭獄待了一個多月,他的心理預期已經足夠低了,能活著已是大幸。
這也是朱見深的安排。
其實汪直本不用進昭獄的,因為朱見深壓根就沒想殺他,讓他進昭獄就是為降低他的心理預期,以便更容易接受失勢的現實。
“娘娘不必太為難,”汪直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奴婢雖不是皇上的臣,卻也一樣,您可千萬彆為了奴婢,惹惱了皇上。”
“放心,不會的。”貞兒有些心疼,也後悔了。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舉薦汪直了,一直留在身邊多好……
~
汪直逃脫牢籠的消息,很快被群臣得悉,霎時間,新一輪的彈劾就開始了。
這一次,朱見深沒再沉默。
他表明態度:汪直有罪,卻也有功,如今已經懲罰過了,勿要再議!
群臣不甘心,更不願罷休。
事情鬨到這個份兒上,若是汪直再卷土重來,還不得把他們往死裡整?
於是乎,又玩起了老把戲,跪宮門。
不殺汪直,誓不罷休!
朱見深知道他們的擔憂,直接下旨:汪直有功,卻也有過,以後不會再啟用汪直;汪直不死,西廠不開!
不是口頭承諾,而是實實在在的聖旨。
這一次,群臣心安了。
儘管還是心有不甘,卻也沒再得寸進尺,也是怕逼得急了,皇帝掀桌子。
當今局勢,他們根本不是皇帝對手,眼下扳倒了汪直,已經可以很好了。
真是……便宜他了。
歎了口氣,文官集團再次向王越發動攻勢。
這些個讀書人,心眼兒小起來堪比針尖,他們還記著仇呢。
甚至……他們對王越的恨,更勝汪直。
汪直是敵人,王越是叛徒,通常情況下,人對叛徒的憎恨遠遠大於敵人。
朱見深正有此意,順勢撤除了王越宣大總兵官之職,隻讓其擔任宣府總兵。
文官依舊不滿意,但朱見深也就辦到這兒,堅決不肯在對其加責。
鬨騰了兩個多月,惹得朱見深發火,罷黜了一位侍郎,數位禦史,這才告一段落。
至此,朝局再次平穩下來。
朱見深也真正意義上放鬆了,很放鬆。
如今的他,論權柄,直追太祖太宗,比宣宗還要強上一線。
文官、武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誰也翻不起浪花,更構不成威脅。
曆經正統、景泰,朱見深再次完成了集權,且猶勝仁宣二宗,真正意義上做到了令行禁止。
他的意誌,他推行的國策,沒有人敢陽奉陰違,不存在推行不下去的情況。
當然,暗裡仍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不過相對來說,這水已經不算渾濁了。
儘管依舊不清澈……
~
八月,遼東。
李青享受著秋涼的爽快,怡然自得。
建設遠比破壞更艱難,此次朝..鮮之旅,耗時比去日本國攪動風雲要長不少,不過,結果還算滿意。
朝..鮮王室很感謝他,也很感謝大明,因為李青打的是朝廷旗號。
朝..鮮是對大明最忠誠的藩屬國,再加上這一波人情,對大明的後續發展,會起到很大作用。
李青清楚的明白,大明的上升之路就快到頭了,甚至現在就到頭了,再往後,蛋糕非但不會變大,反而會越做越小。
一是大明不年輕了,二是氣候問題!
這氣候……影響的不隻是大明,而是全世界。
在這越來越惡劣的氣候下,眾生平等,沒有人可以不受波及。
李青能想到的也隻有掠奪、合作。
於是,他才對日本國掠奪,對朝..鮮合作,當然,這一條路他還沒走完,還有其他對象。
隻是不急於這一時,這次離開太久,他想回來看看。
他五月就回來了,在遼東已經待了三個月。
期間,也‘拜訪’了一下女真人。
奈何,建州女真幾乎銷聲匿跡,且他也不知野豬皮屬於哪一支,根本無從下手。
三個月下來,他也沒做什麼實事,也可說是避暑了。
“這裡避了三個月的暑,該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該回家看看了。”李青輕聲自語。
他有些糾結。
是先回京師,還是先回金陵呢?
糾結良久,李青選擇了京師,儘管朱見深足夠讓他省心,但朝政不能掉以輕心,萬一這廝浪了呢?
…
李青一個人趕路還是很快的,日夜不輟的趕路,隻用了十餘日,就趕到京師。
不耽誤中秋賞月。
隻是,卻沒有陪他過中秋的人。
連家屯兒。
李青望著煥然一新的宅院兒,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這小兔崽子還算有良心。
門是鎖著的,但對他來說,有沒有鑰匙都一樣。
李青一個旱地拔蔥,輕鬆翻過牆頭。
客堂、廂房、東廚、茅房……全都是重建的,不僅考究,用料也極為闊氣,梁木都是上極品,且還刷了紅漆。
書櫃、桌椅、被褥……一應俱全,甚至都沒有什麼灰塵。
顯然,這是定期有人來打掃,才會如此。
“嗯…這廝路走寬了。”李青很滿意,也很欣慰,不枉他如此奔波。
伸了個懶腰,李青躺在柔軟的褥子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他睡得無比香甜,一直從傍晚睡到次日下午,起來洗了把臉,精氣神兒全都回來了,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來到京師大街,挑了個還不錯的酒樓,李青點了滿滿一桌好吃的,填五臟廟。
泡菜什麼的,他是真吃得夠夠的,還是大明的菜肴美味。
酒飽飯足,李青又去了怡情樓,聽曲兒怡情……怡情至深夜。
他沒有回小院兒,而是徑直去了皇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