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還是挺聽勸的,至少很聽李青的勸,次日朝會,便提出財權劃分。
國家稅收,六成進國庫,四成入內帑。
如李青所說,這小半年來群臣也不好受,皇帝已然妥協,且他們也占了上風,再為了那一成死咬不放,隻怕會適得其反。
如此劃分,勉強還能接受。
這幾年下來,他們越來越難以拿捏皇帝了,相應的,他們的跋扈氣焰,也減少了許多。
財權分配確定後,激蕩的朝堂緩緩平複下來,隻是君臣之間的關係,並未緩和多少。
朱見深挺會來事兒的,見此情況,立即施以恩惠,夏日炎炎,各大佬家裡每日補貼一桶冰塊消暑。
花不了多少錢,卻也是一番心意。
皇帝的心意,尤其是在好麵的文官眼中,還是很值錢的,當然,高級武將也沒落下。
主打一個一碗水端平。
今年的朱見深,一副暴發戶嘴臉,動不動就拿錢砸人,著實……有些傷自尊。
對此,群臣是憤怒的,真的是……再多來點兒又何妨?
六月初七,大喜的日子。
賢妃柏氏,誕下龍子。
朱見深欣喜不勝,在宮廷大擺宴席,與臣子同慶。
又不用隨份子,白吃白喝,鹹魚的李青都來湊熱鬨。
關於吃席,但凡能趕上,他從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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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廣場,李青自然坐內閣一桌。
算上他,一共四個人,坐這桌最占便宜。
都是一個辦公室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心裡如何不表,麵上相處都挺融洽的。
皇帝還沒到,四人品茗談天。
萬安舉起茶杯,笑道:“天降龍子,乃我大明之福,諸位,今日可要好好飲上幾杯水酒啊,我們以茶代酒,先飲上一杯!”
弄得跟你生兒子似的……李青翻了個白眼兒。
商輅、劉定之對他也頗為不滿;
一來,萬安的溜須拍馬讓他們很不適,覺得他嚴重損害了內閣的體麵;
二來,萬安還兼任著禮部尚書,除了李青這個侯爵,在幾人中就萬安官兒最大,且他還善於溜須拍馬,首輔職位很可能就著落在這廝身上了。
商、劉二人自然不爽,他們入閣多年,卻要被一個新人比下去,尤其是,這人才乾還很一般。
真就是:狗掀門簾子——全憑一張嘴!
“萬大人自便,本官已飲了兩杯,恐待會兒君前失禮。”商輅微笑著說。
李青就直接多了:“本官不渴。”
劉定之:“當如是……咳咳,本官也不渴,萬大人請便。”
你們都不喝,那我也不喝了……萬安放下茶杯,轉而聊起其他。
不知是他臉皮厚,還是沒察覺出幾人煩他,嘚啵嘚個不停,尤其是對李青,話密的緊,一個勁兒恭維。
其心思,儘人皆知。
李青煩不勝煩,差點沒忍住剝奪他說話能力。
無奈之下,乾脆挑明了:“萬大人,這首輔之位本官不會坐,我若想坐早就坐上了。”
“哎?李兄這是哪裡話,論能力,論資曆,這首輔之位舍你其誰啊?”萬安含笑道,“劉兄、商兄,你們說呢?”
“嗬嗬,說的是。”
兩人皮笑肉不笑,煩透了這廝:裝什麼啊?人永青侯都挑明了,你還叭叭個沒完;
咋?給俺倆上眼藥呢?
你他娘還不是首輔呢……
二人險些沒忍住爆粗口,實在是欺人太甚!
他倆索性也學起了李青,往椅上一靠,閉目養神,看都不看萬安,時間一長,萬安也覺得沒啥意思了,安靜下來。
呼~終於清淨了……三人剛鬆一口氣,卻又聽萬安叫道:“李兄、劉兄、商兄,皇上到了。”
聞言,三人隻得睜開眼,結果…龍輦剛冒頭,還有老遠一段兒距離呢。
但萬安已然起身,朝著龍輦微微躬身,神色恭敬,近乎虔誠。
你他娘不封王拜相,真是屈才了你……李青腹誹。
商輅、劉定之也滿臉無語,但人都起身了,他們也不好再坐著,隻能起身恭迎……
以至於萬安憑一己之力,帶動了所有官員。
龍輦四平八穩,行的很慢,好一會兒才來至近前。
朱見深一隻腳剛落地,還未站穩身子,一道嘹亮聲音便率先響起: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見深心中舒坦,待瞧見是萬安,神色又恢複如常,這廝一向這麼恭敬。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先後下拜行禮,聲音也不齊整,都怪萬安打亂了節奏……
“眾卿平身!”朱見深沒在意這話,和顏悅色道,“無需拘禮,都坐吧。”
“謝皇上。”
群臣起身,重新落座。
少頃,一道道菜肴開始上桌,教坊司琴樂響起……
待珍酒佳肴上齊,朱見深動了筷子後,酒宴正式開始。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萬安一把拿起酒壺,匆匆倒上一杯,就往朱見深那兒衝。
李青不由一愣,抄起的筷子都忘了夾菜。
這廝…是要敬酒啊,還是行刺啊?
懷恩眼皮子狂抖,若不是萬安都一把歲數了,他可真要喊護駕了。
太尼瑪嚇人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天佑我大明啊……!”萬安人還未到,吉祥話便一大堆,待至近前,更是落下喜悅的淚水……
李青做了這麼久的官兒,今兒他是真開了眼了,拍皇帝馬屁的他見多了,但如此拍的……他真是頭一次見。
萬安憑一己之力,硬生生將拍馬屁的境界,上升到了大氣層。
實在話,很假,
不過,卻很有效!
萬安不傻,他自然知道自己充滿表演成分的舉動,無法感動皇帝,但不重要。
皇帝肯提拔他做禮部尚書,並召他入閣,看中的就是他這個特點。
目的就是為了讓群臣恭敬聽話!
拍馬屁,是他的核心競爭力,必須要發揚光大。
他可謂是完全拿捏住了重點,儘管皇帝都起了層雞皮疙瘩,但皇帝依舊會表揚他、重用他,
因為……皇帝需要有人效仿他萬安!
這……也算是陽謀,儘管為人不齒。
事實也如萬安所料,皇帝很開心,並賜其同桌共宴的殊榮。
萬安很努力,硬生生從內閣這桌,坐到了皇帝那桌。
李青不由想起,後世在市場看到的一幅畫麵——五十元一斤的螃蟹,往一百元一斤的水池子裡爬。
就……很形象。
你可以嘲笑萬安,卻不得不承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家是真努力。
李青掃了眼周圍的朝堂大佬,果不其然,皆是鄙夷又豔羨。
李青微微皺眉:萬安這個引子,少不得會帶動溜須拍馬文化,甚至蔚然成風;
嗯…這是一把雙刃劍,有利於朱見深掌大權,不過…事後還是得敲打一下朱見深,彆真給飄了,忘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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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個人,總歸是好的,尤其是經萬安這麼一搞,商輅、劉定之也沒了胃口,一大桌子菜,全便宜了李青。
李青吃得滿嘴流油,造的那叫一個歡,吃雞隻吃腿,吃魚隻吃頭……
一通下來,五飽六飽,肚子裡裝的全是精華。
不過,李青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可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
直到酒席宴散,他才終於想起來少了啥了。
光顧著吃席了,咋就沒想著吃的是誰的席呢?
這龍子是不是未來的弘治啊?李青撓了撓頭:娘的,弘治叫什麼啊?
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這兩個皇帝之外,其他皇帝,他隻記得年號,根本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當然,皇帝、乃至太子的名諱並非秘而不宣,隻要在朝總歸是會知道的,隻不過,李青都考慮退休的事了,可等不了那麼久。
基於此,走到一半的李青,又折返回來,欲找朱見深試探一下。
乾清宮。
朱見深飲了不少酒,麵龐通紅,但興致依舊很高。
他笑嗬嗬道:“先生找朕,可是為了請假之事?”
“皇上英明,卻是如此。”李青點頭,“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下皇上,還望皇上能如實相告。”
朱見深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以咱們的君臣關係,用的著這麼拐彎抹角嗎?儘管問!”
李青點頭:“敢問皇上,皇子……”
他忽然頓住,意識到問名字也沒多大用,畢竟……弘治叫啥他也不知道,轉而問:
“皇上可有意立這位皇子為太子?”
朱見深眸光倏地一凝,直視李青,李青則是一臉坦然。
好一會兒,朱見深才移開目光,淡笑道:“這也就你問了,旁人朕非打他一頓廷杖不可。”
沉吟片刻,他輕輕點頭:“朕是這麼想的,賢妃娘家無人,底子相對乾淨許多,皇後不誕下…當然,她也誕不下……嗯,就這個了。”
李青輕輕點頭:“既是這般,那我有一言。”
“你說。”
“十歲之前,你最好親自帶,親自教,”李青罕見的認道:“待三觀…皇子對事物的認知成型後,再給他選個好老師……”
說到這兒,李青突然想到一人,道:“那個李神童就很不錯。”
朱見深緩緩點頭,隨即又是搖頭:“朕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何須舍近求遠?
呃…你應該能活到那時候吧?”
“……”李青很無語,道:“對了皇上,我要請假!”
“批了。”
這屆皇帝很虎啊,都不問多久的嗎……李青喜出望外:“當真?”
“天子一言九鼎!”朱見深哈哈一笑,豪爽道:“朕再給你加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