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虎,馬如龍,演武場上,兵馬風馳電掣,塵土飛揚。
此等場麵,讓這個文弱書生激動莫名。
一刻鐘後,靶心插滿箭矢,騎射暫告一段落,疾馳的戰馬緩緩停下,馬蹄時不時踢踏地麵,馬兒噴著粗重的鼻息。
“接下來,就是戰陣演練了。”李青出言提醒。
“嗯。”於謙欣然道,“我大明軍真乃王者之師。”
李青笑笑,“你雖是文職,但既然入了兵部,對軍事還是要了解一下,省得以後上奏,因不明就裡鬨了笑話。”
“下官謹記。”於謙鄭重點頭,再次看向演武場。
……
方陣、雁形陣、魚鱗陣、偃月陣、鋒矢陣……
戰陣規整,殺氣滔天,在陽光的照射下,甲胄閃爍著鋒銳寒光,鐵血之師,令人驚歎。
於謙第一次接觸到兵法戰陣,聯想到五十萬大軍征戰漠北的場麵,心懷激蕩。
那該是怎樣一副場景?
一個時辰後,演武告一段落,朱瞻基和武將們打了個招呼,驅馬趕至兩人跟前。
朱瞻基翻身下馬,朝李青道,“待會兒,咱們來一場較量如何?”
“不了。”李青搖頭拒絕,“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折騰。”
“真沒勁,我讓你來,就是為了這個。”朱瞻基有些失望,接著,又道:“要不咱倆試吧試吧?”
李青老了,他覺得他行了。
“這麼多人呢。”李青好笑道,“誰落敗都丟麵子,還是算了吧,你若想切磋,回頭去我家。”
“嗯……也成。”朱瞻基也不想當眾讓李青下不來台,舒展了一下四肢,迫不及待道,“那走吧,咱們現在就去。”
李青遲疑了一下,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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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著轎子過了衙門,李青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於謙有些局促,“尚書和皇太孫切磋,下官就不便參與了吧?”
“馬上就散衙了,待會兒一起吃個便飯吧!”李青笑道,“你跟著本官辛苦了一下午,本官豈好不體恤下屬?”
辛苦?就坐坐轎子,看看演武怎麼就辛苦了……於謙有些懵,“那個…尚書大人,下官……”
“有公務。”李青道。
於謙怔了一下,不再推辭。
…
回到家,已經等候多時的朱瞻基立即迎了上來,見於謙也跟了來,有些詫異。
“見過皇太孫。”於謙作揖。
“免禮。”朱瞻基笑笑,接著,伸手從侍衛手中拿過紅纓槍,去掉槍頭丟給李青一杆,“來,今兒咱們好好較量一番,你可彆讓著我。”
李青接過長棍,挽了個槍花,示意朱瞻基先攻過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朱瞻基是真不客氣,一躍至近前,上來就是使出了致命節奏,棍棒蕩起層層殘影,破空呼嘯聲不絕於耳。
朱瞻基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經過這些年的磨煉,奪命十三槍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長棍在他手中,仿若活了一般。
“啪嗒嗒……”
李青提棍格擋,長棍相撞聲如爆炒豆子一般響個不停。
半刻鐘的功夫,兩人交手數十合,難分勝負。
見久攻不下,朱瞻基輕叱一聲,招式愈發剛猛,疾風驟雨般的攻擊,傾瀉而下,端的剛猛。
李青從容淡然,動作並不快,卻總能恰到好處地化解攻勢,偶爾反抽一棍,便能讓朱瞻基手忙腳亂。
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李青每一擊總是那麼自然嫻熟,就像安排好的劇本一樣,朱瞻基每次進攻都在他的預料之內。
漸漸地,朱瞻基也發現了這一問題,不管他如何變換招式,似乎都逃脫不過李青的計算。
“不打了!”朱瞻基呼呼喘了口氣,興趣缺缺道,“本來以為你上了歲數,就不是我對手了呢,沒想到還是……你真是六十歲的老頭子嗎?”
“呃嗬嗬……可不是嘛。”李青輕笑道,“再過幾年我就不是你對手了。”
朱瞻基翻了個白眼兒,咕噥道:“幾年前你就說過這話。”
一下午的劇烈運動,朱瞻基肚子也餓了,朝侍衛擺了擺手,“我要和永青侯喝兩杯,你們去外麵候著吧。”
侍衛拱手稱是,轉身退了出去。
朱瞻基瞥了於謙一眼,於謙拱手作揖,解釋道:“太孫,尚書大人說有公務交代。”
“有公務?”朱瞻基瞧了眼李青,“那你們聊,我改天再來。”
“不用,我們邊吃邊聊。”李青讓下人準備酒菜,請二人去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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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拘禮,坐吧!”朱瞻基朝於謙笑了笑,“在兵部還習慣嗎?”
於謙謝坐,點頭。
一個天潢貴胄,一個公侯勳卿,於謙本就不善交際,麵對二人渾身不自在,隻想快速逃離。
“敢問尚書,有何公務交代下官?”
李青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給朱瞻基一杯,另一杯推給於謙,“皇上欲行新政。”
於謙伸手扶了下茶杯,麵帶疑惑,“下官隻是一個都給事中,似乎沒資格……”
“哎?”李青搖頭失笑,“都是大明的官員,皇上的臣子,當然有資格。”
“皇爺爺要施行什麼新政啊?”朱瞻基問。
“人口遷徙。”李青道,“準確的說,是把南方人口往北方遷。”
於謙欲端起茶杯的手一頓,眉頭也皺了起來,沉吟著道,“百姓定然不願,若朝廷強製執行,怕是會激起民怨;
長途跋涉,遷徙過程中患病是常有的事兒,得不到及時治療,甚至有生命危險。”
頓了頓,於謙道,“恕下官無禮,如今大明國泰民安,時不宜施行這樣的政策。”
李青抿了口茶,輕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大明有新作物,永樂豆、永樂米皆對耕地的要求不高,稍加開墾便能種植;
北方有廣袤的土地未開墾,究其原因,就是北方人少,之所以人少,則是因為北方較之南方,糧食產量低;
如今不一樣了,隨著新作物的引進,北方也能產出大量的糧食。”李青反問,“難道坐視大量可耕地,就那麼荒著?”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朱瞻基接過話,沉吟著道:“南方人富裕,人口也多,但正是因為人多,富紳們更有恃無恐,對無地百姓苛刻,若能將南方一部分人口遷徙過來,那麼其餘的南方人也能輕鬆不少;
人口少了,待遇自然就高了,地主富紳握有大量土地,但他們自己是不種地的;
不管是將地租出去,還是雇長工幫著種,地主為了不讓手裡的耕地荒著,都會開出更好的條件。”
李青點頭,“皇太孫所言極是。”
接著,又道:“皇上遷都北方,其目的就是延長戰略縱深,於謙,你應該知道洪武朝南北榜案吧?”
於謙點頭,雖然他出生於洪武三十一年,但讀書人出身的他,自然聽過當年的南北榜。
李青道:“那一年,南方人出儘風頭,北方人卻無一人題名,多大的諷刺?
不說洪武朝,就拿你這一屆來說,一百五十餘進士,南方就占了一百二,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難道我大明隻有南方半邊天下?”
於謙啞口無言。
許久,他起身作揖,“於謙謹受教。”
“坐,不必如此。”李青溫和笑道,“你剛入仕途,對百姓心存憐憫這是優點,但皇上著眼的是天下,朝廷施政更是要以大局為重;
當然了,你說的那些,朝廷自會做出拿出解決方案,遷徙本身就是為了百姓,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大略方針並沒有錯。”
於謙點頭:“下官明白,不過……下官隻是一個都給事中,沒有什麼話語權啊。”
“不,你有。”李青、朱瞻基同時開口。
李青解釋道,“你雖隻是七品都給事中,但同時也是言官,頒發新政,朝堂定會扯皮;
曆經三大殿縱火案之後,現在的六部堂官不會自己出麵,大多都是讓言官充當喉舌,發動輿論攻勢,給皇上施壓,他們從中和稀泥。”
於謙緩緩點頭,麵色凝重,他現已初步發現了朝堂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