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是什麼人,他認準的事兒,沒人能勸得住,直接下了聖旨。
要擱平時,這事兒也就這麼定了,但這次不同,遷都損害了所有官員的利益,他們又豈會輕易妥協。
翰林院不起草,禮部不頒發。
朱棣再下中旨,這下群臣沒辦法了。
皇上下的聖旨,都是經過中書、門下省頒發才有效,老朱廢除了宰相製,所以大明皇帝的聖旨,正常情況下,都是翰林院起草,禮部頒發,但中旨不同。
中旨是不經過任何部門,直接從內廷頒發,雖然不經過禮部,但依舊有效,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皇帝的話就是法理。
說白了,中旨大多都是皇帝玩不起了,以帝王權勢強迫百官的無奈之舉。
一般來說,能不用中旨,帝王是不願用中旨的。
草擬的聖旨,禮部還有權力封還,但皇帝直接頒發出來的中旨,已經蓋棺定論,他們也無可奈何。
除非他們抗旨!
但誰也不敢抗旨,尤其是麵對朱棣這樣的皇帝。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們不敢公然抗旨,卻也不是毫無辦法。
於是乎,百官跪在宮門的戲碼上演,把宮門堵得嚴嚴實實,以孝道的名義勸朱棣三思,請求讓皇後娘娘儘快下葬,入土為安。
朱棣看著這些個口蜜腹劍的臣子,大為震怒。
“皇上…”李青勸道,“山高路遠,一路顛簸對娘娘也不好,不若先去順天選一處吉地,待陵寢建成,再下葬不遲。”
他知道,老四要是再打破規則,多半要出事,還是先給群臣一個緩衝時間為好。
朱棣依舊惱怒,但李青的話不無道理,輕輕點頭:“明日北巡,你伴駕隨行。”
說罷,憤憤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李青看著烏泱泱跪在地上的群臣,心裡也不由一陣無奈,遷都這件事兒,實在是棘手的緊。
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於是去找了小胖,想看看小胖有無良策。
“沒有。”小胖搖頭,十分乾脆,“這件事兒不可能和和氣氣解決,暴力手段必不可少;
不過最好過上幾年再說,等攤丁入畝的勁兒過去了再遷都,短期就遷都,少不得要出亂子。”
頓了頓,“這邊我儘力安撫,不過父皇那邊,你也得多勸勸,不能因為遷都壞了大好局勢。”
“這我明白。”李青有些擔憂,“這邊你應付的過來嗎?”
“沒把握,試試吧。”小胖歎了口氣,“皆大歡喜地遷都是不行了,隻要不鬨出大亂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青默然片刻,問道:“你讚同遷都嗎?”
“從長遠來看,遷都利大於弊。”小胖點頭,“如若不遷都,過不了多少年,皇權就會被南方世家架空,走北宋的老路;
父皇此舉深謀遠慮,金陵雖富,卻不是做京都的最好選擇,它……太小氣了;
大明是正統的大一統王朝,京都所在必須要有戰略意義。”小胖歎道,“其實我更希望遷都到洛.陽,亦或西.安,但……算了,順天也不錯。”
李青苦笑道:“那兩個地方的確適合做京都,但不適用眼下的大明的情況,皇上在北平經營多年,去了那兒方便統治,若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洛.陽、西.安,隻怕是……
就這情況你也看到了,真要去了那兩處地方,指不定鬨出什麼幺蛾子呢。”
“是啊!”小胖揉了揉眉心,“有件事我不方便說,青哥你給父皇說一下吧!”
“什麼?”
“他這次北巡,帶上瞻基。”小胖認真道,“以後的帝王,必須還得是武皇帝,不然很難壓得住百官;
瞻基不能學我,隻能學父皇。”
李青點頭:“這個好說,皇上對太孫本就寶貝,想來不會拒絕,我等會兒給他說一聲。”
“嗯…還有老二、老三。”小胖道,“那倆貨一個真憨,一個假精明,父皇不在京師,他們倆少不得會被人利用。”
“好。”李青答應,“你也彆給自己太大壓力,多保重身體。”
“嗨~我心大,天真塌下來,不是還有父皇嘛,我不急。”
“就得保持這心態。”李青輕鬆道,“行了,我這就去找皇上。”
~
“朕原本就打算帶上瞻基。”朱棣道,“不過老二還是先不讓他回去的好,有他在,老大反而能輕鬆不少,朝爭不能太激烈,但也不能完全沒有。”
李青苦笑:“皇上你就不怕漢王真能起事?”
“就他?”朱棣冷笑,“老大倒是起事的本事,他可沒有。”
李青無奈,朱棣多疑的性格,比老朱還嚴重,最起碼人老朱不懷疑自己兒子。
“好了,回去準備一下,明兒咱們就走。”
“能帶家屬嗎?”李青問。
朱棣臉色陰沉,“彆逼朕扇你。”
“……”
——
次日一早,皇帝北巡,百官出城相送。
事實證明,群臣還是很守規矩的,皇帝退了一步,他們也退一步,各自留一線,不把事兒做絕。
這些官場老油子,最是懂得分寸。
當然,主要是群臣明白,真把這位爺逼急了,他是真敢宰人。
朱棣做事風格,如朱元璋一樣,甚至某些事兒,比朱元璋還狠。
比如:剝削官紳!
……
龍輦上,朱棣沉默不語,一直看著窗外風景,李青也不是第一次坐龍輦了,神情平淡,靠在另一側窗口,掀著轎簾賞景,中間夾著的朱瞻基很是難受。
他這個年齡段,正是閒不住的時候,待在轎子裡還不如在外麵騎馬呢。
但,他也不敢說出來,這次出行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一定得把爺爺哄開心了,穩住太子一脈的地位。
沒辦法,二叔虎視眈眈,大有卷土重來之勢,他必須得努力。
朱瞻基一直耐著性子保持沉默,不打擾爺爺賞景,不過時間一久,他就坐不住了。
他扯了扯李青衣袖,李青轉頭,“怎麼太孫?”
“沒什麼。”朱瞻基笑笑,小聲道,“咱倆換換位兒。”
李青同樣小聲:“不換。”
“你……”朱瞻基無奈,小聲哀求,“看在小胖的份上,你就跟我換換吧,我憋得難受。”
“嘀咕什麼呢?”朱棣放下轎簾,陰沉的臉轉了過來。
“沒、沒什麼。”朱瞻基知道爺爺心情不好,連連擺手。
李青倒沒什麼顧忌,“太孫嫌這裡太悶,想出去透透氣。”
朱棣看了朱瞻基一眼,“出去!”
“爺爺,我……孫兒告退。”朱瞻基患得患失地點點頭,就像被女神嗬斥的舔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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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呼出一口濁氣,道:“知道朕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李青搖頭。
見老四臉更黑了,連忙撿起話頭,“皇上在想什麼啊?”
“朕在想啊……”朱棣歎了口氣,“他日若真遷都了,朕死後會不會再遷回來?”
“應該不會!”
曆史上,朱棣遷都北平之後,就此定下了,並無再遷都事情發生。
“朕倒覺得可能很會。”朱棣道,“之前建新都、通運河,朝廷花銷甚大,朕也自覺身體扛得住,所以便打消了修建陵寢的念頭,如今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帝王陵寢一般都是帝王登基之初,便開始修建了,朱棣憋到現在不建,也是難能可貴。
本來在永樂七年的時候,他是準備建的,當時百官也同意,條件是把新都、運河工程緩緩,因為國庫開支太猛。
朱棣脾氣上來,索性不建了。
而這次曆經喪妻之痛,對老四的打擊很大,開始考慮起自己的身後事。
古人最重視身後事,帝王更是如此。
朱棣苦笑道:“朕隻有埋在順天,才能徹底斷了那群家夥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