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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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曬穀場四麵空曠,遠離山林,是一塊很平坦的大石壩。

每年秋收,為了搶位置曬稻穀,王家李家趙家,村裡三大姓大打出手的事兒沒少乾。眼下,全村人擠在曬穀場,防備著大地時不時晃動,後山巨石時不時掉落,人心惶惶之下,倒是空前的團結和諧。

十幾間用樹杈子搭建,再鋪上稻草搭起來的簡易窩棚裡擠滿了人。因地龍餘威,這簡陋的窩棚偶爾還會坍塌,但好在砸身上頂多疼一下,倒沒有生命安全。

眼下也沒有彆的法子,隻能這般用稻草抵禦寒風。

大半夜的,漢子們舉著火把有序地繼續搭建窩棚,婦人們則在旁邊幫忙,這會兒睡在棚裡的都是些小娃子,也不拘誰家的,隻把男女娃分開,各自擠做一團睡得噴香。

見他們回來,不少村民都湊了過來,一個勁兒問著外頭的消息。趙大山看人還挺齊,乾脆就把各家的藥分了,又說了一下鎮上的情況,最後才道:“餘下的錢我全換成了藥,這些就不分了,算做村裡的東西。”

“大山做主就成,咱們都聽你的。”

“對,對,咱都聽你的。”

如今正是舉村擰成一股繩共渡難關的時刻,他們巴不得有個能主事的人站出來,自然不會在這時候說反話。

給村裡就給村裡吧,誰還不是村裡人呢?

說到底,他們也是沾光的。

分完藥,趙大山就回了自家所在的窩棚。也是巧了,隔壁棚子就是二癩家的,二癩爹已經抹著眼淚蹲在一旁熬藥了。

趙家漢子多,不需要村裡人幫忙,趙三地和五個小子一起搭了個大窩棚,裡頭鋪滿了稻草,一家老小全擠在一處。

趙大山盤膝坐著,手裡捧著海碗,邊刨飯邊細說一路上的經曆,感慨道:“爹,咱村離鎮上遠也不是沒好處,外頭就算捅破了天也鬨不到咱們這兒來,你是不曉得那些百姓眼睛都紅了,搶米搶藥,聽說還有人去大戶人家摸金銀……”

他瞅了眼一旁睜著雙水靈靈大眼睛望著他的小妹,抿了抿唇,不敢說的太細致,擔心嚇著她。

趙老漢和王氏都聽懂了,啥摸金銀啊,摸屍體還差不多!

真不曉得外頭這是死了多少人,這才一日工夫不到,鎮上竟就亂了起來,真是聽得人骨頭縫子都在冒涼氣。

王氏舔了舔乾澀的唇,她心裡慌得很,手指忍不住發抖,總感覺這世道不太對勁兒……這幾年又是雪災,又是乾旱,眼看著到了年關,居然又遇地龍翻身,年年災禍不斷,這是否是上天的警示?

難道今年也不是一個安生年嗎?

“一路上遇到的漢子也說他們村死了不少人,大晚上的,大家夥都沒有反應過來,逃出來都是命大的人。

“誰說不是呢,咱都是命大的。”王氏苦笑,伸手揉了揉身旁閨女的小腦袋。

“最近咱就彆去鎮上了,等開春再說吧。”趙大山尋思家裡的糧食吃到開春是沒問題的,粗鹽暫時買不著,但年前臘肉熏了不少,咋都能頂一陣兒,回頭再問問村裡人有沒有多餘的,他們拿東西換,買也成。

家裡人都好好的,吃食也不用操心,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外頭,聽那些百姓的意思,官老爺是抽不出心神管他們潼江鎮了,還活著的差爺全去了地動中心的幾個城鎮,就看今日鎮上那情況,東西被搶了也是活該,糧鋪夥計被哄搶的百姓打得頭破血流也沒丁點辦法,糧食保不住不說,人還去了半條命。

趙大山覺得那場麵嚇人得很,沒了約束,平日裡縮著脖子討生活的貓狗鼠一下就全鑽了出來。

他不去乾那畜生行徑,也看不上。

王氏按捺下心頭的慌亂,點頭道:“就聽老大的,這段日子就彆出村了,那些事和咱沒關係,咱也管不著。”

說罷,看了眼幾個兒媳,歎了口氣,低聲道:“明兒你們帶著媳婦回嶽家看看,有啥能幫到的就搭把手,家裡有我和你爹在不用擔心。”她也是從當彆人兒媳過來的,咋不曉得她們心裡的擔憂?今兒一個個心神不寧,都惦記著娘家呢。

朱氏幾個一聽,果然麵色大喜,連忙道:“謝謝娘!”

夜已深,趙大山走了一日山路也累了,一家人不再多說,裹著棉被就這般躺下睡了。

趙小寶縮在被窩裡,她身下不是稻草,而是一床褥子,褥子下才是稻草。她半點不覺寒冷,因為身側躺著爹娘,他們給她遮擋了所有的寒風。

她睡不著,隻能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黑漆漆的頭頂。

外頭一直有說話聲,還有踩雪的響動,熬藥的咕嚕嚕聲也很清晰,她知道那是給二癩熬的藥,他家的窩棚就在他們家旁邊,是爹特意安排的,說是蹭她的運氣,希望她能保佑一下二癩。

趙小寶從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裡艱難地伸出指頭撓了撓發癢的臉蛋,不知道為啥,她突然感覺自己變聰明了。

都能聽懂爹說的話了。

還知道自己有一個彆人沒有的地方,那裡有哥哥們開墾的三畝肥田,還種著糧食。

以前她以為爹娘哥哥們是來夢裡陪她玩耍,原來不是哦,她的夢境是真實存在的地方,隻有她點頭同意了,他們才能進來。

因為她小,什麼都不懂,爹娘才會哄著她,請小寶仙子帶他們進去。

想到此,趙小寶撓癢癢的手忍不住捂住小嘴,偷偷笑出了聲。她眼中帶著一抹狡黠,眼珠子轉了兩圈,突然,整個窩棚裡飄蕩著一股濃鬱的清香。

黑漆漆的被窩裡,一隻小手緊緊攥著一顆桃子。

睡夢中的趙老漢下意識吸了吸鼻子,嘴裡囈語幾句,還翻了個身,嚇得趙小寶連忙把手頭的桃子丟回神仙地,空氣中那股濃鬱的果香霎時消散。

過了許久,窩棚裡再沒了動靜,趙小寶才伸出那隻拿過桃子手,忍不住湊到鼻尖處嗅了嗅。

黑暗裡頓時響起可疑的吸溜聲。

趙小寶抹了把流出來的口水,把胖嘟嘟的手指頭伸到嘴裡含著。

娘說翻過了年,她就四歲了,是個大孩子了。

難怪她突然變得這麼聰明,原來是因為她長大了呀!趙小寶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激動之色,她一直想當大孩子,這樣族裡的小孩都會聽她的話,因為她是小寶小姑!

她沒長大之前,族裡的小娃子隻有二癩會聽她的話,每次叫她小姑都是真心的,不像彆的孩子,當麵叫她小姑,背地裡喊她小屁孩,一點都不聽話。

她很喜歡二癩侄兒,她不想他死。

趙小寶忍不住又拿出了桃子,她咋這麼厲害呢,腦子裡想著桃子,那個被她丟到地上的桃子就出現在了她手裡。

窩棚裡又散發出濃鬱的果香。

“啥味兒啊,咋恁香?”趙老漢迷迷瞪瞪睜開眼,感覺下巴涼颼颼的,伸手一抹,哎媽呀,居然流夢口水了。

“爹,吃桃子不?”一道軟乎乎小嗓音從身側傳來,帶著一股子偷偷摸摸的意味兒,跟做賊似的。

“啥桃、唔……”趙老漢剛張開嘴,就被塞了個涼呼呼的東西,他下意識含住,舌頭輕輕一壓,那玩意兒就化成了水消散在嘴裡,隻留口齒餘香。

趙小寶見爹沒有反應,歪了歪腦袋,又用指甲蓋摳下一點塞進他嘴裡。趙老漢冷不丁一個激靈,這次可算是回過了神,他就說這香味兒咋這麼熟悉!

這不是長在神仙地的桃子嗎?這香味兒他再熟悉不過了!

“小寶,你……”趙老漢震驚了,睡意登時煙消雲散,咋回事兒?那長在神仙地的桃子咋會出現在這裡?

“爹,我摳不下來。”趙小寶聲音裡帶著幾分委屈,這桃兒沒熟透,她把桃尖尖的軟肉摳給爹吃了,剩下的她摳不動。

“你摳不動,你咬呀。”趙老漢急道。

然後就聽見“哢嚓”一聲脆響,估摸著是桃子被他閨女啃了一口,那叫一個清脆,四散的香味兒勾的趙老漢口水直流。

尤其這會兒窩棚漆黑,他啥都看不見,畫麵全靠自己想象,越想越饞。

“小寶,咋回事兒啊,你這,這桃子咋摘的?”

那麼高的樹她咋爬上去的??

“爹,咱家刀呢?”趙小寶忍著饞意,啃了一口就不吃了,轉頭問她爹要刀子分桃子。

“你要刀乾啥?”

“切桃,給爹娘,哥哥嫂子,還有侄兒們吃。”

趙老漢聽著閨女軟乎乎的小嗓音,一顆老父親的心軟的一塌糊塗,孩子沒白疼啊,吃點啥好東西都惦記著他們。

他想說不用,桃子你自己吃,小寶吃了才好,就又聽趙小寶道:“再給二癩侄兒一片,給春芽一片,給李嫂子一片,給……”

“等、等等!”趙老漢連忙打斷喋喋不休的老閨女,這幾個可全是被砸了腦子的,他心頭跳得厲害,“小寶,這桃子難道有啥神異之處?能治病不成?”

“不知道呢。”黑暗中,趙小寶蹙著秀氣的眉毛,“小寶就是想給他們吃。”

二癩侄兒叫她小寶姑,她喜歡聽話的小輩。

春芽是她在村裡玩得最要好的小姑娘,夏日裡還在後山給她摘紅地果吃,她喜歡春芽。

李嫂子是個寡婦,一個人養大兩個孩子很不容易,大蘿卜和小蘿卜若是沒了娘,日後可咋活啊。

她,她不想他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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