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盼兒覺得自己的大學新室友很是古怪。
於盼兒本來是學金融的,但因為她來得晚,本專業的宿舍都已經分完了,才和另一個沒來的同班同學被調到了一個空餘的四人寢。
軍訓期間,她一直都沒有見到過那位室友,隻是通過寢室門的信息欄,知道那位還未曾謀麵的室友叫禹喬。
整個寢室總共就隻有兩個人住,但禹喬沒有來,這幾乎成了於盼兒一個人的天下。
她原本緊張擔憂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
這樣也好,她也不是那種外向活潑的性格,隻喜歡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裡自娛自樂,也不喜歡與太多人打交道。
到了後麵要上專業課的時候,於盼兒才終於見到了自己的那位神秘室友。
那位室友渾身上下都被衣物包裹得嚴嚴實實,沒有露出一點肌膚出來。頭上也戴著一個棒球帽,帽簷被壓得極低,戴著的口罩將她的臉都遮了個大半。
她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獲知的信息就是性彆女、體型偏瘦、白頭發。
於盼兒看向她身後的兩個黑衣女保鏢,再默默添上了個“富家大小姐”的標簽。
她明明坐在最後,卻因為她怪異的打扮和跟隨的女保鏢,而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於盼兒還聽見了有人酸溜溜地說神秘室友是“裝逼狂”,還有人覺得她開學就染白頭發很酷。
可無論班上的人如何議論,那位名叫“禹喬”的室友卻都沒有改變這奇怪的打扮。
而且她也隻在春秋冬這三個季節才過來上課,一到太陽光強盛的夏季便不來了。
整個大學四年,她和全班人的接觸都很少,連寢室也沒有回。班上和學校的各種活動,她也通通不參加。
雖然是這樣,但於盼兒總感覺禹喬一直在默默關注她。
她好幾次都能感受到禹喬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遲遲不移開。
被於盼兒發現後,她也沒有收回目光。
於盼兒一開始總感覺怪怪的,但後麵慢慢地也習慣了禹喬的注視。
她對其他人的注視很敏感,但卻能感覺得到禹喬沒有惡意。
到了大四,越臨近畢業,於盼兒就越發感覺到絕望。
她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是家裡第一個大學生。
當初填報誌願的時候,父母都聽說學金融賺錢,一個勁地要求她學金融,她也迷迷糊糊地填報了金融。
可到了大學後,她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適合學金融。
她的學習能力不算強,唯一的優點就是勤奮。能考進帝都的大學,也全憑運氣和努力。
金融吃資源和人脈,對人的雙商要求比較高,一點也不適合她這種家境貧寒且又性格敏感懦弱的人,再加上她的學校也不是那種特彆好的名校。
她連投了十幾份簡曆,得到的回複都是拒絕。
如果隻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她絕望。
在她成年後,她的父親就用借口借走了她的身份證。到了後麵,她才知道父親拿了她的身份證去貸款了,貸了三十萬,說要買房。
於盼兒有些擔心,三十萬的錢對於她這種身無分文的人來說已然是一筆巨款。
可那個男人很不耐煩地說:“我們養你怎麼大?用你的身份證貸個款怎麼了?那麼斤斤計較乾什麼?真是白養你了!”
“你讀書那麼多年,吃的喝的用的,花的不是我們的錢嗎?這以後你要不要還給我們?”
“那麼大個人了,連孝敬父母這點道理都不懂,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考上這個大學的,要不乾脆彆讀,出去打工算了!”
母親也在一旁勸說:“隻是先貸款救救急,我們又不是不會替你還。這天底下哪裡會有父母會害自己小孩的?”
於盼兒能感覺得到自己肺裡的空氣在慢慢被擠壓抽離,一股被水淹沒頭頂的窒息感從頭到腳澆灌下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卻隻有一點點的氧氣能進入肺裡。
就在她快瀕臨窒息的時候,她終於吐出了卡在咽喉上下的那個字。
“……好。”
父母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初中的弟弟在一旁打遊戲,時不時吐露些臟話。
窗外的夕陽照進,附近的幼兒園喜歡在放學時播放兒歌。
“我愛我的家,弟弟爸爸媽媽,愛是不吵架……”(摘自歌曲《我愛我的家》)
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非常和諧,於盼兒卻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嘔吐感。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衛生間,像一條生命垂危的老狗趴在洗手池上拚命嘔吐,隻是她胃裡空空,雖然翻滾著惡心,也隻是吐出了點唾沫。
她用手捧著水龍頭的水,不斷地衝洗口腔,瞄到了擺放在洗手台上的一個塑料漱口杯。
杯裡放著三支牙刷和一支被擠壓變形的扭曲牙膏,屬於她的粉色牙刷被扔在了一邊。
2.89元的牙刷,根部泛黑,刷毛炸開,刷毛上還殘留著黃白色的泡沫。
於盼兒拿到鼻前,能嗅到一股酸臭味。
她被惡心得一直趴在洗手池,不斷乾嘔,終於嘔出了胃裡的酸水。那隻牙刷被她丟進了裝滿廁紙的垃圾桶裡。
“跟個大小姐似的,”她聽見了身後傳來母親不屑的聲音,“不就用了你的牙刷刷了鞋嗎?至於哭成這個樣子嗎?給你換個新牙刷還不好?”
於盼兒愣愣地抬起頭,透過落上黑色斑點的鏡子看清了自己被淚水浸滿的臉。
“水龍頭不要老是開,多浪費水啊!你是大小姐啊,不知道水費電費有多貴。吃完飯記得去丟垃圾,地也掃一下。家裡那麼邋遢,你一個女孩子也見得慣?”
十八歲的於盼兒用自來水將自己臉上的淚水衝淡。
她擰上了水龍頭,低聲說了句“好”。
—
他們說他們會還貸款,大學四年來也的確陸陸續續還了十萬。
可就在於盼兒臨近畢業的時候,他們又打來了電話說不還了。
“你這不是都要畢業了嘛,都可以工作賺錢了,還要我們還。你自己還了那筆錢不就好了。我們都已經替你還了十萬了。那麼大了,你也該懂點事了……”
電話那頭的話,於盼兒已經慢慢聽不清了。
二十萬的貸款加上大學四年四萬八的助學貸款,二十四萬八千元的數字足以壓垮一個才剛畢業沒有找到工作的人,而且這數字還沒有加上利息。
她這四年從來沒有收過家裡的一分錢,學費是自己貸款交的,生活費是自己賺的。
明明她已經足夠懂事了,可是呢?
她得到了什麼?
她蜷縮在寢室的床上,四年前的那股窒息感又突然襲來。
寢室的隔音效果很差,她可以聽清隔壁寢室收拾行李的聲音,聽見她們歡快的笑聲。
是啊,要畢業了。
大家都要收拾行李回家了。
可她能回到哪裡去?
好像在她步入大學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自己的家了。
每年的寒暑假,回的也是媽媽、爸爸和弟弟的家。
她能去哪呢?
好像有一雙巨大的手在一直瘋狂按壓她的肺和胃,窒息感與惡心感快把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明明是六月的天氣,她卻仿佛掉進了冰窖,好像無數的惡鬼用冰冷的手指拚命地把她拖進無儘的深淵。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開門聲。
這個寢室門隻有兩個人能開。
她睜開眼睛,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能隱約看到那個全副武裝的神秘室友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麵前。
於盼兒把臉埋進枕頭裡,不想讓彆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雖然她自己也知道,這是於事無補的。
“你是不是找不到住所?”
這是於盼兒第一次聽見這位神秘室友的聲音,比山林裡潺潺的流水聲還要動聽。
她沒有回複,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隻是維持著埋頭的姿勢。
她們雖是室友,但其實也隻是陌生人而已。
於盼兒聽見了手套被摘下的聲響,一隻溫暖乾燥的手落在了她的發間。
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那麼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
於盼兒的身體微微發顫,不斷地吸著鼻子,眼睛裡含著的熱淚打濕了舊枕巾。
“願意和我一起住嗎?”
於盼兒她不去想這背後是否有陰謀,不去想這是否暗藏殺機,不去想這是否隻是富人的一場遊戲。
她是溺水者,在這一刻好像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好。”她開口答應了。
她抬起了自己狼狽的臉,第一次看清了室友禹喬的麵貌。
—
係統514總覺得禹喬對於盼兒有一種莫名的關注感。
被中斷脫離後,禹喬就被人嚴加看管著。
她可以說是咬牙切齒地去聽課,還不停地念叨著一定要脫離。
可在看見於盼兒後,她就沒有再說過脫離的話。
它也算是摸透了禹喬的性格。在前麵的世界裡,她一慣很懶散擺爛,從不主動維係關係,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宿主,你為什麼那麼在乎那個於盼兒啊?]係統514真不明白。
禹喬將哭紅眼睛的狼狽女孩摟在懷裡,輕輕拍打她的背部,用這種靜默的方式安慰著她。
為什麼在乎於盼兒?
禹喬想起了於盼兒的那一雙眼睛。
那是標準的杏核眼,黑色的瞳孔乾淨透徹,像是一汪清泉。隻有不諳世事的嬰兒才會有那麼烏黑發亮的眼睛,其他人的眼都會隨著個人成長而逐漸變得混濁不清。
這麼一雙漂亮的眼睛,禹喬曾經也在一個人的臉上也看到過。
她的媽媽,禹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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