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察的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沒人想到牛大娃說殺就殺,一點也不含糊。
他們大多和刑四海一個反應,認為牛大娃做事衝動,絲毫不考慮後果,瘋狂且愚蠢。
殺了顧察,心裡固然能一時痛快,可是自己卻要給顧察陪葬,甚至還會連累自己的兄弟親人。
顧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這是牧羊城人公認的。
用自己的大好人生給這樣一個人渣陪葬,太不值得。
不過,也有許多人在心裡偷偷地為牛大娃鼓掌喝彩,讚他一聲英雄好漢,為牧羊城除掉了一大禍害。
比如天禧茶樓門旁的兩個小童,他們半張著小嘴望著牛大娃,明亮的眸子裡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覺得牛大娃像極了除暴安良的俠客,若是他能提起酒壺仰天痛飲,飲罷,一把抹掉青須上的酒漬,留下兩句豪邁詩詞後揚長而去,那就最完美不過。
又比如左右為難的捕快們,都禁不住暗鬆一口氣,心裡偷偷地給牛大娃挑大拇指,讚一聲好漢。顧察嗝屁,他們今後的日子可就好過了。
當然,亦有對牛大娃深惡痛絕者。
比如許多在天禧茶樓雅間喝茶的先生大儒和達官貴族們,全都義憤填膺地推開窗戶,朝下方街道上的牛大娃大聲斥罵討伐。
唾沫星子一濺三尺多遠,中氣十足的嗓門穿透整條長街,好似生怕彆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更有甚者,把茶杯茶碗、紙墨筆硯扔向牛大娃,嘴裡大罵著要砸死牛大娃這個目無王法的蠻夷,為顧公子討一個公道,否則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天道不存、正義不複,等等雲雲。
有一白發蒼蒼的大儒,甚至拄著拐杖從樓上下來,噔噔噔一路衝出茶樓,衝到大街上,揮舞著拐杖就往牛大娃和張小卒三人身上招呼。
天禧茶樓二樓丁字號雅間,有五個麵貌神俊剛毅的年輕人。
五人當中有一個頭不高,兩條眉毛極為清淡,單從外表看,給人靦腆含蓄感覺的青年,若張小卒、牛大娃和周劍來看見他,或許可能認出他來。
青年名叫太叔山,是南境天照峰的弟子。
張小卒三人曾在聚賢酒樓和他同桌共飲過,當時張小卒還給他加持了一枚玉佩,高興得他對著張小卒連連鞠躬道謝,是個非常有禮貌的家夥。
太叔山身邊的四位,分彆名叫:畢雙,許有,蓬富貴和嚴琴音。
此五人乃是南境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且都是沒有強大身份背景的人。
他們和張小卒四人一樣,被帝國選中後送去大牙,參與了策亂大牙的行動,並最終幸存了下來。
同樣也是受皇帝陛下召集,奉命於四月二十日到天禧茶樓。
他們五個比張小卒四人來得早。
之前賀步采在二樓喝茶,正是和他們五個在聊閒天。
其實此次計劃,帝國一共在南境挑選了九十九人,但最後隻有他們五個和張小卒四個,九個人僥幸完成任務活了下來。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四個家夥應該就是駙馬爺說的還沒到的那四個。”蓬富貴雙手捧著他肥鼓鼓的大肚子,望著街上的張小卒四人笑道。
他個頭中等,體型肥碩臃腫,目測得二百斤往上,整個人胖得圓滾滾的,跟一個大肉球似的。
偏偏他還穿了一身修身的儒衫,把他一身肥肉勒的,讓人看一眼都禁不住為他捏一把汗,生怕他那一身肥油一下子崩開衣衫淌出來。
蓬富貴的左手邊站著許有。
此人比蓬富貴高一頭,身材勻稱標正,五官談不上俊朗也談不上醜,屬於大眾臉。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小卒四人,開口道:“讓我猜猜這四個家夥的名號。”
“斷臂的應該是大牙南方軍,和親王糜呼麾下的獨臂劍客周星河。”
“駝背的應該是大牙正東軍,兵馬大元帥熊霸麾下的駝背妖刀元十萬。”
“殺顧察的這個大塊頭,應該是大牙帝,東征軍的猛虎將軍牛霸天。”
“另外這位——嗯——”
許有說的是周劍來三人在大牙用的假名,不過到張小卒的時候他嘴上頓住,沉吟起來,對張小卒在大牙的身份不確定。
“他應該是大牙北方軍,北原王完顏勇男麾下的戰將張猛。我在北方軍慕家軍中,和他交過手。”畢雙接過許有的話說道。
“誰贏了?”蓬富貴好奇問道。
畢雙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道:“當時隻是簡單的過了幾招,表麵是打平了。我一直以為若生死相搏,我一定能勝他一籌。可現在看來,顯然是我想多了。比肩九重天境的強悍戰力,南境年輕一輩中,應該無人能與之纓峰吧?”
“哼!”
“不過是四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罷了。”嚴琴音撇起嘴角,不屑冷哼道。
她身穿儒衫作男兒裝,但她其實是女兒身。
身材細條,皮膚白皙,容貌中等偏上,還算漂亮,隻是胸和屁股稍稍顯小,也不知是因為儒衫太寬鬆,承托不出來的原因,還是原本就如此。
可能是長久征戰沙場的緣故,她的五官棱角略顯淩厲,給人以冰冷、強勢、銳氣逼人,不好相處的感覺。
倒是和戚喲喲的氣勢有幾分相似,隻不過戚喲喲的氣場要遠強於她,戚喲喲身上有她所沒有的霸道和大氣,以及遠超於她的臉蛋和身材。
嚴琴音冷眼看著街上,道:“不過是立了一點功勞,就居功自傲,狂妄無邊,不知天高地厚,奉勸諸位最好和他們保持距離,否則受他們牽連,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音音說得極對,必須和他們保持距離。”蓬富貴板起臉,嚴肅鄭重地說道,然後投給嚴琴音一個諂媚的目光。
“死胖子,瞧你這一臉賤相。”許有竟公然對蓬富貴譏罵,甚至還抬起手對著蓬富貴肥胖的臉頰啪啪拍了幾巴掌,罵道:“忘記你爹的臨終囑咐了?他老人家讓你找一個屁股大好生養的。麻煩把你的發情期往後延延,等到了帝都哥哥給你找個好的。”
蓬富貴一臉憨笑,被許有拍著臉罵也不生氣,因為許有是他的生死之交,若沒有許有,他蓬富貴早就餓死在街頭上。
聽了許有的訓斥,蓬富貴肥碩的臉上露出痛苦的掙紮之色,然後斜著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嚴琴音的屁股,再聯想到父親的臨終囑咐,隻能搖頭暗歎一聲可惜。
蓬富貴禁不住神色黯然,心裡難過,因為嚴琴音是他長這麼大第一個產生愛慕之情的女子,沒想到就這樣被掐死在萌芽狀態,這讓他感受到了現實生活對他的深深惡意。
不過當他想到許有很快就會給他找一個臉蛋漂亮,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他黯然的神色立刻就晴朗起來,咧著一雙肥厚的嘴唇賤兮兮地嘿笑起來。
“信不信我把你們四個的眼珠子剜出來,扔在地上當泡踩了?!”嚴琴音黑著一張臉喝道。
“咳咳——”畢雙連忙乾咳一聲,把眼光餘光從嚴琴音的屁股上移開,心裡嘀咕了聲:“確實不大。”
許有則是不屑地撇撇嘴,他對嚴琴音很是反感,因為這兩天的短暫相處,他從這個女人的言語中聽出了極強的權利,覺得這可不是一個甘願給平凡人生孩子傳宗接代的主,遂不願自己的好兄弟在她身上浪費精力和感情。
太叔山被嚴琴音喝了一個大紅臉,儘管他並沒有偷看嚴琴音的屁股。
“這四人確實莽撞了些。”畢雙言道。
許有說道:“沒有實力的莽撞叫蠢,有實力的莽撞叫霸氣。想要製裁這四人,不出動星辰大能,這四人恐怕能殺得牧羊城這些家夥懷疑人生。”
“就憑他們四人?掀得起風浪嗎?”嚴琴音撇了撇嘴,對許有的話不以為然。
“掀得起!”
回答嚴琴音的不是許有,而是畢雙。
他盯著張小卒,表情凝重起來,道:“至少張猛這家夥可以,我見過他的攻城戰,這廝瘋起來非常可怕。”
“是挺可怕的。”
“他們三個還是和以前一樣,嫉惡如仇、睚眥必報,以他們的暴躁脾氣,真要把他們逼急眼了,在這牧羊城內殺個血流成河也不是不可能。”
一直沒有吭聲的太叔山突然開口笑道。
他回想起了張小卒三人在雁城戚家練武場,對抗以宇文睿為首的宗門弟子的情景,想到那時候張小卒三人尚且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連藥王穀的人都殺,更彆提修為突飛猛進後的現在了。
其實他怪羨慕張小卒三人的,嫉惡如仇、殺伐果斷、隨心所欲,像極了他向往的俠客生活。可惜他不能,天照峰就他一根獨苗,他得小心翼翼,不負師父的期望,讓天照峰的威名重振江湖。
街道上,張小卒架起胳膊擋下迎麵砸來的一拐棍,抬頭看向天禧酒樓的二樓,目光落在太叔山身上,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太叔山愣了一下後立刻回以微笑。
他心頭不由的一暖,他從張小卒對他的微笑中看得出,張小卒仍然還記得他,對他來說,被人記得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因為很少有人能記住他這麼長時間。
“老夫打死你這個目無王法的蠻夷!”
“打死你這個當街殺人的罪犯!”
“打死你這個冒犯聖樓威嚴的無禮惡徒!”
“打死你——”
那位氣得從天禧茶樓衝下來的白發蒼蒼的大儒,揮舞著他的紫檀拐杖,一邊痛斥張小卒的種種罪行,一邊大力抽打在張小卒身上。
之所以隻打張小卒一人,是因為張小卒好欺負。
他去打牛大娃,拐杖抽在牛大娃身上就跟打鐵一樣,震得他虎口生疼,要裂開一般,同時暗暗心疼拐杖。
他去打周劍來,被周劍來瞪了一眼,感覺就像被利劍貫穿了胸膛,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提上來。
他去打元泰平,元泰平左閃右躲,打了半天,累彎了腰,連元泰平的衣角都沒碰到,尷尬死了。
隻有張小卒站在原地任他打,並且不像牛大娃那麼硬,打下去軟活活的,不震手。
對老人,張小卒向來尊敬,尤其是滿腹學究的老先生。
拐杖打在身上就跟撓癢癢一樣,瞧著老先生義憤填膺的模樣,張小卒覺得讓他打幾下出出氣也無妨,畢竟他們幾個在天禧茶樓前麵鬨騰,確實影響了茶樓的清靜。
而且他確實當街殺人,觸犯了帝國法律。
老人家讀一輩子聖賢書,可能眼睛裡揉不下沙子,發怒也算正常。
讓他打幾下便是。
打累了,自然就不打了。
“我的兒,你死的好慘啊!”顧誌成命人把顧察的屍體從土刺上取了下去,看到顧察的斷臂和貫穿身體的血窟窿,他胸口疼得似萬蟻噬心一般。
隨之他的一雙眼珠子爬滿了血絲,臉色陰沉得要滴水一般,充滿怨毒和仇恨的目光嗖地射向張小卒四人所在的方向,目眥欲裂的嘶吼嚎叫道:“是哪個雜碎殺了我兒,本大人不把你千刀萬剮誓不為人!”
“知府大人,是這四個目無王法的蠻夷害了令公子!”
“顧公子多麼好的一個後生,既聰明伶俐,又善良溫和,且學識淵博,大好前程不可限量,誰曾想竟——竟橫遭災禍,老夫痛心疾首啊!”
張小卒一下撐圓了眼睛,一把抓住打過來的紫檀拐杖,他萬沒想到這樣的話竟然會從眼前這位看上去學識淵博的老先生嘴裡說出來,沉聲問道:“老先生,您剛才說什麼?顧察善良溫和?您能再說一遍嗎?”
“嗬,反了天了你,還敢還手?!”
“再說一遍又如何,顧察公子是老夫看著張大的,自小就善解人意、溫和善良,牧羊城的人有目共睹。”
“駙馬爺,你說是不是?”
老儒生突然看向天禧茶樓門前的賀步采問道,想給自己拉一個有身份有權威的支持者。
“去你娘的蛋!”
賀步采好想這樣回答田文光,可是不行。
田文光這一問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包括顧誌成和傅開年的,他若在眼前這個場合一口否認,就是得罪了這兩大家。
可是他若點頭應承,就等於是被田文光利用形勢脅迫,讓他昧著良心說話。
沒人喜歡被脅迫,賀步采自然也不例外,心裡咒罵著給田文光記了一筆。
“顧公子向來不來茶樓喝茶。”賀步采如此回道,言下之意就是和顧察不熟,顧察善不善良,溫不溫和,他不知。
張小卒目光看向賀步采,皺起了眉頭。
張小卒投來的目光讓賀步采心裡不太舒服,有一種被張小卒靈魂拷問的感覺,不過他沒有把心中的不悅流露出來,而是回給張小卒一個尷尬且無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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