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談判不歡而散,戰鬥很快打響。
戰況隻能用慘烈來形容。
一具具屍體沉入湖底,血水很快染紅了湖麵。
一艘艘戰船被水賊鑿沉,將士們一旦落水,很快就會被水賊拽進水底,但他們死之前一定會拉上敵人一起陪葬。
哪怕用牙咬,也要從水賊身上撕一塊肉下來。
水賊們何曾見過如此凶殘的戰鬥,許多人都嚇破了膽,畏懼不前。
將士們卻是悍然無懼,越戰越勇。
怎奈何敵眾我寡,且水賊們又耍起了奸猾,不再正麵強攻,轉為水下作戰,一艘艘地鑿沉戰船。
“狗官,速速放下武器投降,然後交出所掠財富,討得大爺們開心後,放爾等一條生路!”一個絡腮胡男人手持長刀,站在戰船的桅杆上,隔空朝趙全喊道。
趙全冷笑,道:“無知水賊,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戰鬥至今我雁城兒郎可有一個怯戰的孬種?
老子告訴你,雁城將士的戰鬥隻有勝利和死亡,今天要麼是被你們滅了,要麼就是我們滅了你們。”
絡腮胡男人聽見趙全的話,眼角抽了抽,臉色有些難看。
正如趙全所說,戰鬥至此,他確實沒有看到一位將士怯戰,這和他認識的那群貪生怕死的拓州官兵大有不同,眼前這群不善水戰的雁城兵全都悍不畏死。
這和拓州的那位大人說的可完全不同。
什麼望著泱泱湖水無可奈何,什麼瘦巴巴病懨懨的沒有戰鬥力,什麼打兩仗就會乖乖夾著尾巴逃回南境,什麼——
狗日的,全都是騙人的。
這分明是一支戰鬥經驗豐富,戰鬥力驚人,打起仗來不死不休的精銳作戰部隊。
感覺告訴絡腮胡男人,他們極可能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為了一點糧食招惹來這樣的敵人,實在太不劃算。
可是他們也無可奈何,若不是拓州那位大人威逼利誘,他們十八路水賊打死也不敢聯手劫掠一支有一萬騎兵護衛的官家糧隊,而且單憑他們也沒有能力劫掠這樣一支糧隊。
最後大頭被人拿走了,隻留下個零頭讓他們十八家分,現在還要讓他們承受對方的全部怒火,心裡說不出的憋屈窩火。
見趙全既不肯繳械投降,甚至都沒有撤退的意思,似乎今天真要拚死在這裡,絡腮胡男人突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難不成真要把這幾萬雁城兵滅在望淵湖上嗎?
正在絡腮胡男人猶豫不決之時,一隻小船靠在了大船上,爬上來一個水賊打扮的人。
若是細心的人看到此人,隻一眼便能知道他肯定不是水賊,因為此人膚白肉細,雖穿著水賊的衣服,可卻沒有一點水賊的樣子。
這人徑直走到桅杆下,大聲咳了兩聲。
絡腮胡男人看到他,立刻從桅杆上跳下來,低聲問道:“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大人讓你們全力以赴,不留活口。戰鬥結束後,速度收拾行囊回家種地去,躲個兩三年等風聲過了再回來。”
“遵命!”
這人說完轉身就走,沒有多說一句閒話。
絡腮胡男人苦笑搖頭,知道眼下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局麵,於是下達了全力進攻的命令。
與此同時,另外七路水軍的大當家也得到了同樣的命令,他們全都做出和絡腮胡男人同樣的決定。
因為滅了眼前這幾萬官軍,他們躲起來的話,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可若不遵從那位大人的命令,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一盞茶後,水賊的攻勢陡然猛烈起來。
“大人,撤吧。”
“現在撤還來得及,再等一會,恐怕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了。”副官在趙全耳邊小聲說道。
趙全目眥欲裂,歎了口氣,道:“是我小瞧了水戰。狗日的,這要是在陸地上,老子早把他們滅了。傳令,撤退!”
雖無奈、不甘,卻無可奈何,總不能明知不可戰勝還讓戰士們死戰吧。
“狗官,今兒你走不了了!”
“統統給本大爺沉到湖裡喂魚去!”
“靠上去!靠上去!”
水賊們瘋了一般,或直接操控大船撞向官船,或拋出鐵索鉤鐮勾住,同時有大量水賊拿著鑿子躍入水中,潛入船底拚命地鑿船。
水賊的瘋狂讓趙全及一乾將官們臉色發白。
前三天他們打了水賊一個措手不及,接連的勝利讓他們覺得水戰也不過如此,然而眼前這一戰才讓他們見識到水戰的凶險,這是完全不同於陸戰的戰鬥。
一艘艘賊船撞上來,一根根鐵索鉤爪勾上來,一艘艘戰船被鑿穿慢慢下沉——
水賊就像鬢狗一般,死咬不放。
“哈哈——”
趙全一雙赤紅的眼珠掃視戰場,突然仰天大笑,嘶吼道:“兒郎們,賊人不讓我們退,那就殺個痛快吧!”
“反正回去也無顏見雁南百姓,不如就把這身無用的臭皮囊丟在湖裡喂魚!”
“殺!”
戰鬥的慘烈程度再次升級,雙方全都殺紅了眼。
將士們死傷慘重,水賊死傷更慘。
但水賊人多。
“狗官,不過是一點糧食罷了,丟就丟了,何至於此?!”
“殺成這樣,你就高興了嗎?”
“啊?!”
一個水賊首領看著自己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勢力,就這樣毀於一旦,並且接下來幾年還得離開望淵湖躲起來,他幾近氣炸肝肺,朝趙全憤怒咆哮嘶吼。
“哈哈,好一個一點糧食罷了!”
“狗賊,你可知道就因為你們搶了這些糧食,雁南就得餓死數百萬,甚至更多的窮苦百姓。”
“你們搶的是糧食嗎?你們搶的是雁南百姓的命!”
“等著吧,過不了多久雁城的數十萬大軍就會殺過來。老子用人頭保證,你們每一個人都會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兒郎們,殺!讓這群宵小鼠輩見識見識我們雁城男兒的鐵血風采,殺破他們的狗膽!”
趙全一邊瘋狂殺戮一邊怒吼道。
“切!”
“危言聳聽!”
“就算雁城的數十萬大軍真的殺來,也得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去。”
水賊首領不屑冷笑,壓根不信趙全的話。
他們從未去過南境,根本不知南境經曆了怎樣的災難,自然不知糧食對南境百姓有多重要。
“看來今日我們必然是要死在這望淵湖上了,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們做個明白鬼,究竟是誰搶了我們的糧食?”那位懷疑搶糧者另有其人的少校大聲問道。
“死都死了,知道那麼多乾什麼?”水賊首領喝道。
“嗬,看來果真另有其人!”少校冷笑,水賊首領雖未回答他的問題,但也等於變相告訴他,確實有人在背後指使水賊搶糧。
他眼珠子一轉,問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定是拓州節度使指使廣景朔指使的你們。”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有一個不經詐的水賊首領臉色大變地喝問。
少校聞言反倒愣住。
他不過是隨口報出一個大官的名字,想看看水賊首領的反應,若水賊首領沒有反應,他就接著說拓州府台,若還是沒有反應,就再說其他大官,萬沒想到一張口就誤打誤撞找到了幕後正主。
“狗日的廣景朔!”
“此賊定是大牙奸細!”
趙全破口大罵,他無法相信廣景朔會為了錢這麼做,故而第一反應就是廣景朔是大牙偽裝的奸細,想要害南境百姓。
望淵湖岸邊,一處視線偏僻的位置,廣景朔坐在轎子裡,車簾挑開一角,透過挑開的縫隙望著極遠處湖麵上的慘烈戰鬥。
他臉色極其難看,因為眼下的局麵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覺得一切做得天衣無縫,趙全唯有到了雁城解開麻袋,才會發現糧食被掉包,未曾想趙全發現的這麼快。
他以為趙全隻有一萬騎兵,未曾想趕車的車夫全是精兵。
他以為趙全會望洋興歎,未曾想趙全殺氣如此之重,一言不合就下湖剿水賊。
他以為趙全和他麾下的四萬戰士,在水上戰力孱弱,會被水賊打得丟盔棄甲,最後灰溜溜地逃回雁城,未曾想他們竟如此驍勇善戰。
他以為——
他以為的太多太多,但一切都沒有按照他以為的發展。
隻因他不知道,這些糧食對於眼下的南境代表著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南境鬨了一年旱災,可誰都不知道旱災究竟在南境乾了什麼,安於享樂、無災無憂的他們,對旱災的理解實在太匱乏,想象不到旱災造成的可怕災難。
所以他們不會懂得糧食究竟有多珍貴,不會懂得一口糧食一條命是什麼意思。
廣景朔不知道也不懂,他隻知道趙全和他的四萬將士必須交代在望淵湖,然後再把一切罪責都推給水賊,否則死的就是他廣景朔。
於是他下令給各路水賊首領,命令他們滅了趙全。
望著湖麵上水賊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廣景朔得意地勾起嘴角,同時眼睛裡閃過一抹凶光,他已經安排好人手,等趙全一滅,就是各路水賊首領的死期。
除掉水賊首領,就再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和他有關係。
他即可高枕無憂矣。
“將軍——”
趙全的副官胸口被水賊一箭射穿,他咧著染血的大口朝趙全怒喊:“末將先走一步了!”
說完,一刀砍翻麵前撲來的兩個水賊,仰天大笑兩聲,仰麵跌倒在甲板上。
“你且先行,老子再殺一會!”趙全齜牙笑道。
已經是必死之心,便就沒了死亡的恐懼。
趙全如此,將士們亦如此。
自始至終沒有一人怯戰。
水賊首領無不看得汗毛倒豎,他們瞧得真切,這些官軍臉上完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便是被亂刀砍死,他們臉上都掛著一股子傲氣,是對他們水賊發自骨子裡的不屑。
他們覺得與這些官軍相比,拓州的官兵根本就是渣渣。
“老子送你上路!”
“讓你死得體麵些!”
一個水賊首領忍不住出手,手持利劍踏水而馳,撲向趙全所在的位置。
“你不配!”趙全不屑冷哼,長刀砍翻麵前的水賊,躍下戰船迎了上去。
二人在水麵上戮戰一百多回合,趙全略勝一籌,一刀將水賊首領腦袋砍落。
噗!
一支沒有聲音的利箭貫穿了趙全的胸膛,距離他的心臟隻差一寸的距離。
射箭的是另外一個水賊首領。
他嘴角掛著冷笑,再次張弓搭箭。
趙全嘴裡大口咳血,想撲過去宰了這家夥,但是體內力量突然一空,已是力竭,身體往前一個趔趄,啪的一聲摔在湖麵上,沉了下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結束了!”
趙全自問自答,不甘地閉上眼睛。
然而就在他絕望之際,身體下方突然憑空湧來一股力量,托住他的身體把他推出了水麵。
哢——
奇怪的聲音在趙全耳邊響起,有點像瓷片炸裂的聲音,但細聽又不是。緊接著他的身下突然湧上來刺骨的寒氣,他的手觸摸到堅硬的冰冷。
“冰?”
一個字在趙全腦海裡冒出,他猛然睜開沉重的眼皮,雙臂撐著身子爬了起來。
目光往四周掃去,隻看見被血水染紅的湖麵正在以極快的速度結冰,落在湖水裡尚有一口氣在的將士和他一樣,全都被托出水麵,而水裡的水賊卻被封到了冰層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