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似乎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指責聲。
李治蒙著頭。
三皇兄走的時候說,讓他要努力學習識人,要有一雙能一眼看穿人心險惡的眼睛,這樣才能夠在今後不被奸人蒙蔽。
四皇兄走的時候說,讓他要多接觸接觸新軍,要鍛煉好體魄,還要學會使用火器,因為今後必定是火器的天下,懂得使用和指揮火器部隊,才能夠為大唐開疆拓土。
五皇兄最近似乎在研究什麼嫁接之術,據說能夠培育出更大更甜的果子,還有胡瓜,還能增加糧食產量,皇兄肯定喜歡,但很可惜他一點都聽不懂。
六皇兄明明之前每天都好像和他一樣浪蕩,他在第一官學浪蕩,六皇兄在帝國大學浪蕩,但卻是莫名其妙的就忽然成了“封疆大吏”,要去開疆拓土了。
七皇兄好幾次見到他的時候,臉上都是黢黑煤灰,好似剛從礦井裡麵爬上來一樣,但眼下據說那皇兄期盼很久的蒸汽火車頭,就要被造好了。
八皇兄他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背書那麼厲害了?竟然已經能背下來大半的《武德律》了。
一些皇姐也是一個個的都在並州道找到了她們擅長的事情。
唯獨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遭的聲音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消失了。
一股子麥芽般甜美的香氣即便是蒙著頭,都被他輕輕嗅到。
一道溫和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該吃飯了”
他抬頭,想象之中應該和憤怒的父皇一般,手裡拿著一根板子的太子皇兄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平靜又無奈的看著他的大哥。
李承乾將一小盤混合著牛軋糖,麥芽糖,水果糖等等五顏六色的糖果,遞到了對方麵前。
李治癟著嘴,眼淚卻是在眼眶中打轉。
伸手將一塊麥芽糖含入口中。
甜味在口腔中綻放開來的瞬間,眼淚也終於是控製不住的,吧嗒吧嗒的從眼眶中掉了下來。
”嗚嗚嗚皇兄嗚嗚嗚“
看著瞬間泣不成聲的李治,儘管此前也不是沒見過這小子被自家父皇抽得淚流滿麵。
但不知為何,此刻卻是腦海中不由得響起了剛才乾英英的那一番話。
“殿下您雷厲風行,做什麼事情都講究一個迅速,漢王和魏王殿下他們能夠跟得上,但是總會有人跟不上的,難道跟不上您的,就不是您的弟弟妹妹了嗎?”
李治抽噎著。
“皇兄,嗚嗚嗚,我,我是不是很沒用嗚嗚嗚”
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治一邊哭著,眼淚鼻涕,混合著口中大量分泌出來的口水,啪嗒啪嗒的把李承乾的被子搞得一片狼藉。
“我,我,我學不會,練,練武我誰都打不過,算學也慢,我”
李治抽噎著。
話語更是隨著抽泣一停一頓。
“皇兄你們每個人,都,都好厲害,我,嗚嗚嗚為什麼你們,嗚嗚嗚,那麼容易就,就學會,我,學不會”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看著如此模樣的李治,恍惚之間仿佛這才頭一次,認真的看著這個弟弟。
這個原本應該當了皇帝的弟弟。
他忽然驚悚的意識到,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以他李承乾的弟弟的角度,去看過李治。
而從來一想到李治,便是想到“對方有當皇帝的才能”。
也正是因此,仿佛對方所有的努力,都本應如此,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反倒是那些不是造反被流放,就是自殺的皇子們,表現出來一些成績,他便是各種誇讚和鼓勵
李承乾看著抽噎不止的李治。
捫心自問,如今的他,差嗎?
怎麼可能?!
能夠以童學班的年紀,考進太原府第一官學的鄉學班,並且成績並不能算最差,隻能說是中遊水準的他,每天還要習武,還要看夠一定數量的批閱過夠的新政文書。
還要看報
李承乾驀然隻感覺頭皮發麻。
艸!
就這都沒有把這小子整抑鬱了
李承乾這一刻,仿佛是發現了李治真正嗜糖如命的原因。
“皇,皇兄,你打我,我,我不怪你,我不應該騙你,我也不應該,嗯嗚嗚嗚,不應該威脅那個陳教官,我嗚嗚嗚”
“都是我的錯,我不如那些哥哥,也,也比不了皇姐他們,我嗚嗚嗚”
李治哭得臉色都白了。
李承乾這一刻卻終於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如刀絞。
“稚奴,皇兄對不起你”
“嗯嗯?”
還在抽泣之中的李治,滿是淚光的眼睛猛地一怔,滿臉淚水和鼻涕的臉抬起來,好似懷疑自己耳朵一般,呆呆的抬頭看著此刻自家的皇兄。
李承乾歎息一聲。
伸手輕輕的在對方的頭上摸了摸。
“皇兄對不住你,給你了太大的壓力,你沒錯,錯的是皇兄皇兄太著急了,想要讓你們都變得賢明能乾,想要讓你們人人如龍,卻忽略了。”
“你們本不用這般勞累稚奴,對不起!”
再次聽到李承乾說出道歉的話語,就連李治此刻都不由得腦袋一片空白。
他設想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或是自家大哥和皇兄們一樣,恨鐵不成鋼的責罵他一頓。
或是很失望的放棄他。
亦或者,乾脆將他送回長安,今生今世再也不管他
卻唯獨沒有想過。
沒有給世族低頭。
沒有給頡利突利低頭。
也沒有給國內那些不滿於他殘暴的人低頭的皇兄。
竟然在他的麵前低頭,還主動認錯,還道歉
一時之間,竟是讓各種委屈,本應該大倒苦水的他,竟是想不出來任何埋怨對方的話語。
口中的麥芽糖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甜了。
李承乾歎息一聲,從一旁拿起一個裝著藥膏的盒子。
坐到李治的身後,親自給他開始換藥,一邊口中說著。
“其實,在稚奴你這麼大的時候,皇兄肯定是沒有你這般優秀的,皇兄平日裡的事情太多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可能是你還有孤的其他弟弟們,表現的都太努力了。”
“讓孤覺得,你們本來就應該就變得如今這般優秀。”
“卻是忽略了你們想要跟上孤的步伐,付出了多少常人沒有的努力”
“其中的委屈,孤這個做兄長的,倒是一次都未曾問過”
“嗚嗚嗚!”李治這一刻,哭聲震天。
寢殿之外。
乾英英長長出了口氣,這種拯救世界的感覺,竟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李承乾直接讓人去第一官學,給李治請了半個月的假。
養傷是一方麵,讓其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也是同樣。
而另外其他弟弟妹妹那邊,李承乾也專門親自好好的聊了一番。
在又弄哭了不知道多少個公主妹妹之後。
大唐也終於是正式迎來了貞觀二年的春天。
李承乾每日又在忙碌,尤其是對各地水位和降水情況的彙總,更是一周一問。
然而。
這個世界的貞觀二年,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啪嗒啪嗒啪嗒”
窗明幾淨,外麵是柔和的春雨,在滋養著剛剛經曆了一個冬天的萬物。
大唐並州太原府第一官學,明亮的玻璃窗外,去年新栽的柳樹開始泛起了嫩芽,草皮之上也隱隱能夠看到生命的綠色正逐漸蔓延開來。
李治撐著腦袋,看著窗外的一切,一直以來進入第一官學之後,就是一副苦大愁深模樣的他,如今一個“假期”歸來。
竟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當然,換了的人不止是李治,還有此刻他的同桌。
原本的慕容雨被慕容順轉學走了,而如今李治的新同桌
“嘶!”
鉛筆筆尖戳了一下走神的李治,武曌美人胚子一般的俏臉上,滿是咬牙切齒的不甘心。
“你這家夥,不要以為有個當太子的皇兄就可以肆意妄為,我好不容易爭到的第一排位置,硬生生被你拉到了最後一排,你”
李治得意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武曌的麵前晃了晃。
“你錯了!有一個當太子的皇兄,就是可以肆意妄為!”
武曌頓時氣急:“你”
“你什麼你?我有一個當太子的皇兄,我可以上課走神,你難道也有一個當太子的皇兄?還不認真學習?!”
武曌嘴角抽動兩下,粉拳緊攥:“最好等到下節古武課的時候,你還能這麼囂張!”
教室門後的窗口之外。
“殿下,這,真不去管嗎?晉王殿下隻需要再多督促一番,成績還能提升的”教習有些猶豫不解。
一直以來,這位太子殿下在各位皇子和公主殿下的學業上,不是都非常嚴苛的嗎?
怎麼忽然轉了性子?
李承乾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了,隻要他們不違法亂紀,不論他們是想要當閒雲野鶴,還是當一代賢王,亦或者在什麼學術之中青史留名,都是孤的弟弟!”
“誰讓他們的皇兄,是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