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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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濺到身上的時候,鄒娥皇才意識到她走神了。

那驟然綻放璀璨奪目的星盤隨著她情緒的起伏,已不知何時變得鋒芒逼人,如同黑色的漩渦要將周圍的一切吸收殆儘;方才還出言不遜的黑鬥篷,如今渾身冒血,後背是控製不住的發抖。

那是人對危險的本能臣服。

他沒見過這樣的星盤。

像劍一樣銳不可當。

點燃了整個天幕。

在這個動輒就是打打殺殺,刀光血影的修真界,一門傳承不興的原因有且隻有那麼一個——

即,沒什麼戰力。

占星術作為這其中之一,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鄒娥皇手裡的星盤,卻和他印象中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哪怕是交給他占星術的那個人,也並沒有提過,星盤,竟然是能傷人的...

還是這樣的不容抗阻的混沌力量,從吞噬掉一切的光源,到成為光源本身——

忽然,一直高速旋轉的星盤不動了。

它慢慢地從膨大的球形體變回來扁薄的圓盤,飛回了鄒娥皇的手中,又好像是知道剛剛傷到了彆人,有些心虛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看起來已經養出了靈性。

鄒娥皇抬起眼眸,怔怔然地瞄了一眼黑鬥篷。

...現在已經不能叫做黑鬥篷了。

半柱香前,那反光神秘的黑綢麵料不知道何時已經變成了幾條長條狀的爛布,虛虛掛在他身上,血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身上流下——是剛剛離爆發的星盤太近,紮出來的。

“你...還好麼...”她亦有些心虛。

喧鬨的人群被這變故整得噤若寒蟬。

青度懷中抱著的劍“砰”地一聲跌落在地上,劍的主人還有些呆呆地沒反應過來。

台上那個颯姐...是師叔?

幾個帶著麵紗的姑娘亦呆呆地仰頭看向台上。

迎風而站的鄒娥皇麵容平平,沒什麼特色。可是此刻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攬著星盤,腳不沾地立於台麵上,竟有種說不出的仙人之姿。

粉衣服的姑娘激動的打了個手勢。

——好帥!!!啊啊啊啊啊!

白衣服的姑娘蹙眉,對著粉衣姑娘輕輕比劃兩下。

——收斂點,彆暴露了。

何城作為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富饒之城,卻因為某種原因處處製定下壓製女子的條規,不準女子識字,也不準女子拜入書院秦,教她們相夫教子,賢良淑德。

但眾所周知,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旁人不允許她們識字,她們就自己創字;男子不允許她們啟智,她們就自創手語在外麵交流。

鄒娥皇看著對麵有些許狼狽的占星師,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枚靈丹遞給對方。

“抱歉,剛才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一時沒控製好力道。”

她道歉是真心實意,然而對方如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拍開了她的手。

“滾...”

鄭力從嗓子眼裡擠出了這麼一個字。

“你今天或許能殺了我,”他喉嚨裡發出陣陣古怪的笑聲,原先半張平平的麵目逐漸瓦解,藏在臉上的化容隨著從嗓子眼裡吐出的一口沉血,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吊眼搭著鷹鼻,一副惡人長相。

可鄒娥皇觀這人星盤明亮,是少見的心純無垢者。

“道友,怎麼平白無故罵人?”

鄒娥皇心平氣和地問。

關愛妄想症患者,從自己做起。

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他啦?

“咳咳...”鄭力頑強地吐了口血,然後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見星盤如見人,你的星盤上麵都是不詳的血色...你今日就算殺了我,我也是不服你的!占星師一道比拚的本就不是這個,是運測的準度...”

鄒娥皇起先還在笑。

聽了一半臉色卻突然垮了。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這不是她上一輩子經常看的那些男頻小說流裡麵的經典台詞嗎,這個修真界怎麼會有——

等等,《踏破蓬萊第一劍》裡麵,一開始教方半子的師父,和蓬萊有生死大仇的那名落魄修士...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小可憐吧?

不對...一定不對。

她安慰自己,在書裡的描寫,方半子的修仙啟蒙師父可是一方大能、嫉惡如仇、料事如神,雖然血皮薄但智商高...

等等,血皮薄?嫉惡如仇?

料事如神?

眾所周知,占星師之所以被譽為坑蒙拐騙第一術,就是因為星盤能推測出一個人的來曆,通常情況下,得知了這個人的過往,要依著慣性判斷他下一步做什麼其實並不困難。

鄭力咳嗽了幾聲,喘出了一口長氣,正打算再繼續罵幾句的時候,就看見那個渾身上下都是煞氣的女修忽地露出了一個陰森森的笑,湊近他。

“你要乾什麼!”他大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以為蓬萊家大業大,就可以在這裡對我下黑手了嗎——”

鄒娥皇努力擠出一個和善可親的笑意,然而越笑臉越僵。

她深吸一口氣,“道友多想了,我隻是想說,剛剛打傷了你。這是療傷丹,蓬萊道祖親自煉製的,可活死人肉白骨,請你收下...”

然而話音未落,就見剛剛還隻剩一口氣吊著的鄭力迅速從幾丈高的台子上跳下來,像魚入水般躍入人群,使了一招遁術後,霎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遭了!

可不能放他跑了。

鄒娥皇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對方真是主角未來的師父,那所謂的生死大仇其實也有化解的可能...倒不如說一開始就是這人跟碰瓷一樣。

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呢?

和當初的何言知一樣。

“青度,你看管好招生的事,我去追他。”

鄒娥皇左手的星盤再度飛起,變成了發光的小圓球,直直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青度愣愣回神,就看見二師叔腳尖點地,身如浮雲,一躍百丈高,從人群中嗖地穿了過去。

再一回神,就看見麵前自發站了一排人。

“仙長,十四盟如何報名引路?我們進了十四盟,就能進蓬萊嗎?”

“道友,散仙還有沒有能進十四盟修行的機會?”

排隊的人群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激動是因為剛剛鄒娥皇和青度展現出來的實力,如果自己也踏上仙途的話,會不會也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害怕則是因為...麵前這個叫青度的女仙長,臉若寒霜,看起來頗為不耐煩。

在眾人的印象裡,修士是瞧不起凡人的。

所以下意識地,就會覺得青度的冷臉是厭煩。

但事實上,青度其實隻是渾身發僵。

蓬萊的弟子都知道,新一代的大師姐青度隻是麵冷,內裡卻是個好說話的,稍稍圍著她的人多了一些,她渾身就會發僵,說不出話來。

比如此刻。

眾人看見被圍住的小仙人沉默了有半柱香,直到被簇擁的人群不小心地一碰後,那冷清的鳳眼才終於掀開,整個人像發直的木板兒一樣,直直倒在了地上。

“嘶——”

粉衣姑娘心驚肉跳,正準備上前幫一把手的時候,白衣姑娘拉住了她,劃了個仔細看的手勢。

順著手勢看過去,才發現躺在地上的青度,體表漸漸浮出了一層護體的罡氣。

等罡氣覆蓋到青度半身的時候,青度的腹部就發出了熟悉的女音,而她的嘴巴仍是微抿。

是腹語。

雖然粉衣姑娘有點想吐槽為什麼要用腹語說話,但這個時候不得不先豎起耳朵聽。

“十四盟為二十年前抵禦妖皇所成立的仙盟,十四州所有修士皆在十四盟的管轄範圍內,參與十四盟招生後,則會根據天賦與個人意願,分配到不同的門派下。目前十四盟有話事權的主要是五大門派,上兩門為昆侖蓬萊,下三門為七彩閣,醫穀,墨莊。”

“你們若要參與十四盟的招生,十日後在城東集合,統一配送。”

“至於進了十四盟後,能否進入蓬萊,則要看你們能否理解蓬萊的道義。”

“蓬萊是什麼道義?”粉衣姑娘聽得入迷,禁不住問。

凡門派,甭管規模多小,山頭幾個,隻要開山立派它總歸是有那麼幾條和旁人不一樣的道義的,放在世家的體係裡,重要性堪比祖訓。

最出名的就是昆侖的道義,死戰不退,劍在人在。

出名到人們一想起那一群不怕死的劍修,就會想到這句話。

而蓬萊——

“我心應我,萬死不辭!”

幾乎是同一時間,白衣姑娘輕輕的呢喃聲與青度鏗鏘有力的腹語震蕩在了這空中。

與此同時,另一廂。

“嗬——好一個我心應我,萬死不辭。”

何家書院至深處,暗無天日的閣子裡傳出了一陣陰沉的笑意。

何家真正的老祖,鄒娥皇的同輩人,何春生。

這句話,三千年前,有個人也曾對他說過。

彼時那個人擋在千軍萬馬前,手裡隻有一把不出鞘的笨劍,身後要護著的卻是一心求死的聖人。

鄒娥皇從踏入這片土地的時候,何春生就知道,是她來了。

因為密州令。

密州令在手,何城乃至密州上下的每一寸土地,任何一切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線。

在彆人眼裡可能是感人肺腑的聖人獻祭史,在何家老祖眼裡,卻可以譜寫為另外的五個字——何家發家史。

黑暗中,慢慢燃起了陰火。

那陰火散發出冷冷的藍光,投落在反光的古銅器上,映照出何春生垂垂暮老的模樣。

他和天機子一樣,從幾年前開始,就已經慢慢地步入了天人五衰。

何春生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皮子連著褶子一直簌簌地撲動,冥冥陰火在這密不透風的閣子裡不斷的跳躍,慢慢地勾勒出了這方寸之地的擺設。

一桌一鏡一筆架,另外三麵牆壁上都掛著畫。

畫上的內容異常眼熟,正是朝聖閣傳業屋裡的最後三幅,共名為《聖人獻祭百祥圖》。

何家眾人一直都不知道,傳業屋上麵擺著的三幅栩栩如生的畫,是贗品。

真品被藏於密不透風的小隔間裡,幾百年幾千年,隻有他們老祖一個人得以旁觀。

而何謙學這個小奶娃還是猜錯了。

畫下這三張畫的人,正是他們何家自己的老祖,何春生。

如果站在何春生的角度來講這個故事的話,一開始應當是這樣的——

何春生出生的時候,何家隻是一個三流的煉器世家。

隻是畢竟是世家,再小再三流也會分個嫡庶。

何春生便是嫡係的那一脈。

他有個疼他入骨的母親,和一個嚴肅的家主父親,他們很愛很愛他。愛到他那個一向是家族利益至上的家主父親,在得知旁係出了個修練天才後,第一反應不是家族興旺,而是擔憂這天才用了他親兒的修練資源。

於是他的父親,做了一件錯事。

為了給他兒子家族裡最好的修煉資源,這個父親將彆人的孩子,在冰天雪地裡,偷偷扔了出去。

那天夜裡,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父親青著臉回來,抱住了妻子,道:“我扔了那個孩子,為了咱們的春兒,我扔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眉心有一顆蓮花樣的胎記——作孽!我真是個畜牲——”

夫妻倆都不知道。

何春生當時站在門後,把這一切聽的清清楚楚。

而三四歲的小何春生,彼時的第一個念頭是:

這不是應當的嗎?

他爹娘說過,他是何家的嫡孫,所有人合該給自己讓路。

後來何春生長大了,他用何家最優秀的資源,把自己堆砌成了小有名氣的天才,在四百歲突破元嬰那年,他殺了自己的父親,成為了新一任的家主。

而四百歲的何春生當時想的是,天下動蕩,何家不需要一個老成守舊的家主,該他上位了。

誰威脅到他,就除去誰,這還是他父親教給他的。

何春生麵無表情地給生父闔上死不瞑目的眼簾後,對著哭泣不已的母親承諾:“何家,一定會變成天下第一世家。”

所以後來,何春生在眾人猶豫之際,成了第一個把刀捅向何言知的人。

因為他覺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誰擋路,就除掉誰。

所以後來,何春生掏出何言知丹田的手段果斷又狠辣。

根本不怕什麼雷劫報應。

因為他覺得這是物歸原主。

——是的,他認出了何言知眉心上的蓮花胎記。

這本就是他們何家的人,就應該為他們何家生,何家死。

丹田又如何,一身修為伴著名聲,都該成為滋養何家最好的養料。

——何春生是真的,這麼發自肺腑的覺得。

唯一的苦惱是,何言知死前已經是大乘修士。

所謂大乘那就是奪天地之造化,自成一片小天地。

就連丹田,都和彆人的不一樣。

這也正是為什麼幾千年過去,何春生都無法吸收這丹田裡麵的能量,因為這丹田自成一方小世界,隻有拿到丹田主人留下的密鑰,才能開啟丹田。

而何言知死前,一身魂魄與精氣都獻給了密州天地,若說真留下了什麼密鑰,唯一的可能,便指向了鄒娥皇。

何春生等了她三千年。

終於在天人五衰之際,等來了。

陰火幽幽泛光,透出一張森然的麵龐。

何春生忽然覺得渾身抖得厲害,他站起來,仔細地摸著掛在牆上的那三幅畫。

皺巴巴的皮貼在骨爪上,一點點地描摹畫上的邊角。

畫上的女修隻有一個背影,看不清正臉。

作畫人應當是有些私心的,因為整幅畫上,除了這隻留了一個背影的女修,其餘人都是有頭有臉,聖人是看淡生死的微笑,小人是誌得意滿的猖狂,路人是躍躍欲試的激動...隻有這個女修,留給看畫人的,隻有一個背影。

他隱約有些興奮。

在他即將圓寂的前幾年,他終於又為何家等來了一個機會。

有的人飛升,是一個人飛升。

而有的人飛升,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散仙是前者,世家是後者。

何春生滿意地想,以自己的資質,飛升上界已然是做夢,可是他的後代會做到這一點。

而他們都姓何,是一個何家。

天地衰,萬馬齊喑。

轟隆隆的劫雲飄於天邊。

鄒娥皇終於在一個死巷處停住了腳步。

“道友,出來吧,你的劫雲馬上到了,若你此刻還在用遁術,無異於引火燒身。”

剛剛在論道台上,鄒娥皇就察覺到了,鄭力應該快要突破築基了。

泥水衝刷著肮臟的街巷,角落的陰影裡,受著重傷一瘸一拐的鄭力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眼睛亮的嚇人。

“時運不濟,我認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三十年後,爺還是一條好漢!”鄭力邊說邊吐血,雙手並攏,坐在路邊打坐恢複靈氣運轉。

他實在是跑不動了。

“停!”

都什麼跟什麼。

鄒娥皇心平氣和:“你對我有些誤解。有誤解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要解開矛盾,化乾戈為玉帛。”

鄭力嗤笑,“有什麼誤解,你這星盤難道是你自己長的?殺人奪寶,背後捅刀,老子能對你這種人有什麼誤解?”

鄒娥皇歎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直接用靈力把療傷丹彈到了鄭力嗓子眼,看對方被噎到後總算閉嘴,開始一個勁的咳嗽,她才慢吞吞地開始講。

“誠如你所說,星盤不是我的。”

“你聽說過何言知麼?”

鄭力艱難地點了點頭。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咽下去了鄒娥皇的療傷丹藥後,他剛剛那刺頭脾氣終於弱了一二分。

但很快,他麵如土色:“娘咧,你這個星盤,莫非是搶那位聖人的!?”

這得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了...想到這,他痛苦地閉上了眼,怕不是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真是天妒英才!

算了,算了,再過十八年,又是一條好漢!

這輩子的遺憾是,還沒收個徒弟把占星術發揚光大...前幾天看隔壁那個姓方的小孩其實還行,早知道就收下了——

鄒娥皇看著他一會麵色紅漲又一會麵如菜色。

就有些好笑。

“不是搶,他托付給我的。”

鄒娥皇半蹲而下,她盯著鄭力的吊梢眼,一字一句道:“得到星盤有兩個條件,但是隻有一個方法。”

“那就是自願贈予。”

“從此之後,兩人因果相繼,報應相抵。”

她一點都不想要這個星盤。

可是那日,那個驕傲了一輩子的青年;那個前半生得意到金榜題名馬踏長安,後半生失落到寂寂無名;那個見證了一個王朝,從興起到緣滅的聖人,對她說——

他這一生有不少遺憾,卻唯獨對她有愧疚之心。

鄒娥皇忘了那日是晴天還是雨天,她隻記得這句話何言知說完後,她整個人都冰涼涼的,好像有什麼粘膩的東西在她皮膚上劃過。

何言知生的劍眉星目,眉骨緊緊壓著眼,不笑的時候很是俊俏的冷;偏生眼睫又和姑娘般生的濃稠纖長,如翩翩欲飛的蝶翼,無端多了幾分的風情。

尤其是眉心的那朵蓮花印,低眉垂首間,具是慈悲。

那日,他低頭看著鄒娥皇的時候,正是用這樣淒美的眉眼看著她說:

“姑娘本是蓬萊真仙人,不敬鬼神不跪人。”

“是小生有錯,蓬萊山上第一麵,就敲斷了你的膝蓋骨。”

“宴霜寒折了的是你的劍心,而小生折的是你的劍骨。所以從此以後,你千百般努力隻能論為心魔,他人笑你癡哀你愚,但他們不知道——”

何言知捧起姑娘的臉,輕輕道:

“鄒娥皇,你將會有一把修真界最厲害的劍。”

而當時的鄒娥皇或有所預料,惶惶不安地掙脫開,後退了兩步。

“你在說什麼?瘋了不成,何言知,我這次來是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回蓬萊的,大周的國運已經衰落,你再堅持下去也隻是白白送了一身修為,如今這世上還有幾個大乘——逃開今日的死劫,天地豈不是任你傲遊!”

何言知說,“連你都知道今日是我的死劫了,你當我不想跑麼?”

鄒娥皇愣愣,彼時天邊的一切都轟轟然,驟然失了色彩。

隻剩下青年一句輕描淡寫的不甘。

“我不是不想跑,我是跑不了。”

“周平那丫的沒存一個好心眼,當初哄騙我來修儒道,把我的道和他老周家的國運綁定了,他死倒是死的早,但把爺綁著給他打工——媽蛋,真是給這個碧昂的笑臉給多了!”

罵完後看著鄒娥皇古怪的神色,何言知很快收了麵上的咬牙切齒。

又裝出了一幅仙風道骨的哄騙小姑娘的模樣,歪頭輕輕笑。

“他們快來了——”

鄒娥皇問何言知:“我能出手嗎?”

他們,指的是為了密州令要來這裡殺他的人。

何言知看著鄒娥皇。

有那麼一瞬間想起了昔年相逢酒席上,兩人同落魄,她振振有詞地把劍拔不出來歸結於他。

那樣厚臉皮的一個小姑娘,怎麼現如今反而客氣起來了。

“不,不用。”他說,“你隻能為我做一件事——了我殘願。”

“鄒娥皇,聽令。”

大乘抬手化風,低手化雨。

所言字字,具為言靈。

男子的手骨極大,緊密地貼著女子的手。

他額頭眉心處的蓮花印發出幽幽的冷光,鄒娥皇感覺額前一燙,下一瞬,就聽何言知用一種她從未聽見過的天音,緩緩道:

“以我之星盤,成君之劍骨。”

“禍福相依,天地為契。因果相繼,功德共享。”

自那日起,鄒娥皇有了最漂亮的劍骨。

儘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可試問這天下,還有什麼樣的劍骨比萬千星辰璀璨的星盤,還要漂亮奪目?

會有什麼事物,能比朋友的心意更貴重。

……

鄭力神色古怪,蹙眉道,“你是想說,你是聖人的姘頭?”

姘、姘你個大頭鬼啊!

“革命友誼懂不懂?”

鄒娥皇盤腿坐下,道:“做不做個交易,我替你抗下雷劫,你來我們蓬萊學藝。”

“百利而無一失,怎麼樣,考慮考慮?”

鄭力沒想到她是要說這個,尖酸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刻意的紅暈,他忸怩道:“不成,我想聽聽你們蓬萊的道義,若是和老子道義相合,老子不用你抗雷劫老子也願意,若是不相合,你就是為老子抗雷劫死了,老子也不去!”

鄒娥皇說:“我心應我,萬死不辭。”

鄭力怔然,“什麼意思?”

他看見這個自剛剛起就一直眉眼帶笑的鄒娥皇,麵容忽然有一瞬間的悲傷。

這種悲傷就好像是冰山一角,轉瞬即逝。

儘管輕如鴻毛,卻難以忽略。

“意思就是,”她輕聲說,“哪怕救一個人代價是刀山火海裡走一萬次,哪怕你明知道他死的那天是魂飛魄散,哪怕你要為此奉上你的心你的骨,你千千萬萬年的基業,再也不能飛升的代價——”

“你也會救回他的。”

“我心應我,萬死不辭。”

三千年前,鄒娥皇就想好了,何言知,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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