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好處,但也不容退讓,膠著之中,有人提出了一個天才的想法。
在島上建一座監獄,把兩國最窮凶極惡的罪犯都關押在這裡。
這樣做的好處有三個。
第一,節省開支。第二,保護政府聲譽。第三,防止罪犯越獄。
由於民權法案對罪犯人權的保護,政府不僅投入大量資金建設維護監獄設施,還要應對防不勝防的暗查記者,這座島與世隔絕,沒有任何記者能夠在不通過審批和過關的情況下到達西嘉島,更無從談起曝光政府對於囚犯的不人道行徑。
兩國一拍即合,撤離軍艦,並且發表聯合聲明,要求所有漁民都隻在靠近海岸線的近海打撈作業。
西嘉島,就這樣開始成為一個恐怖的傳說。
“……所以,為什麼會變成一個恐怖的傳說?”章馳問。
飛機氣流顛簸,陡然有層次分明的失重感,大概是在下降。
周柯一邊抓緊扶手,一邊不忙朝章馳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
章馳從善如流,聽他用及其小聲的聲音說道:“因為從來沒有人從垃圾島刑滿釋放。”
章馳又問:“嗯?”
周柯一臉你怎麼還不明白的表情:“沒有人知道。進去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章馳盯著在過道之中巡邏的空乘:“你覺得我們會死嗎?”
飛機轟鳴聲高昂,音節似乎也被裹挾掉一半,要不是湊得近,周柯都無法拚湊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不。”周柯頓了頓,說,“不好說。”
他說完,空乘剛好快走到他身前。由於這架飛機上坐滿了比他更“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空乘的目光並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他和這個女孩,幾乎是那位空乘巡邏的盲區。
實在太不起眼。
早上醒來,周柯終於按耐不住,主動跟章馳搭了話。
在這架飛機上待得越久,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無能。就好像即將淹死的人一樣,見到一根稻草,情感大過理智,必然會伸手要去撈。
一隻怪異的綿羊,總好過一條條凶神惡煞的狼。
出乎意料的,她並沒有任何一點“犯罪分子”的特征,溫和有禮,用詞禮貌,甚至還有一點官方——總是模棱兩可。
空乘走了。
周柯又問:“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章馳身子一頓。
周柯問:“我的意思是,你是因為犯了什麼事來這裡的?”
章馳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他右臂的機械手掌上:“你呢?”
周柯:“倒賣血清。”
章馳沒有說話。
周柯說:“我知道,很震驚吧?”
章馳挑了挑眉。
周柯說:“從公司偷的。”
章馳斟酌著說:“這可是重罪……”
周柯說:“我知道。”
他伸出自己的機械手看了看:“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維護到期了,我總不可能等著讓神經壞死吧?”
章馳注意到這隻機械手非常新,並且會隨著他的行動呈現特定的擺幅——幾乎跟原生左手的穩定平衡係統一樣。她問:“花了多少錢?”
無論任何時候,錢都不適合在初次見麵的人中當作話題閒聊——
但是麵臨危險時,任何人都會比平常變得親近。
“五萬原幣。”他說完,轉頭看向章馳,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章馳嘴唇微張,表現出延遲的震驚。
周柯笑了:“我知道,很貴。”他又說,“所以我才會販賣血清。我跟那些人不一樣。我不是道上的。也沒有中間人。我隻是給自己乾,自己出手。但是很倒黴,沒乾幾票就被抓了。”
他將機械手放下,藏在袖子裡麵。
“我懷疑不是買家把我供出來的。”周柯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是道上的。”
章馳想了想說:“因為你搶了他們的生意?”
周柯點頭:“他們生意做得大,聽說警察局裡頭也有人。保護傘。”
章馳說:“他們把你舉報了?”
周柯遲疑著說:“不確定。但是隻有我被抓。”
章馳替他打抱不平:“有時候同行才下死手。”
周柯聽得非常戳心,撇了撇嘴,臉上的情緒更加複雜了。
“殺雞儆猴。知道我的下場,就沒有人再敢跟他們搶生意了。”
過了一會,他又問:“你呢?”
章馳:“什麼?”
“你是怎麼進來的?”
章馳沉默了片刻。周柯說:“讓我來猜猜。你謀殺親夫?”
章馳:“……”
周柯:“不……那也不至於被關到這裡——殘忍地虐殺兒童?”
章馳:“……”
周柯接著猜:“偷盜、搶劫——乾了一票大的。不過看起來,你也不像是有那種本事的人。”
章馳打斷道:“我跟你一樣。”
周柯:“什麼?”
章馳:“販賣血清。”
周柯登時睜大了雙眼:“真的假的?”
章馳不置可否。
周柯說:“我以為隻有我膽子這麼大呢。你很缺錢麼?”
章馳說:“錢麼,誰會嫌多。”
周柯說:“但是賺錢的方式有很多。”
章馳說:“乾這個錢多。”
周柯說:“你從哪裡——你的渠道是哪裡——”
章馳伸出手指抵在唇上:“秘密。”
周柯:“……”
周柯說:“好吧,可以理解。”周柯的好奇心被拉到了頂峰,他又問,“你為什麼這麼缺錢?”
章馳想了想說:“你猜。”
周柯說:“學生貸款?”
章馳臉上出現了一絲迷惑。周柯很敏銳地捕捉到。
“看來不是。”周柯說,“我以為隻有學生貸款才會讓你這樣的大好青年走投無路呢。”
聽他講大好青年這幾個字,章馳突然有點想笑。
“你不是大好青年嗎?”
周柯齜牙一笑:“我不是。我沒上大學。我自學成才。&nbp;”
廣播突然響起——
“注意,請注意,即將著陸,注意,請注意,即將著陸……”
民航客機的廣播提示一般針對的是乘客,但很顯然,這條廣播是播給機組人員的。
廣播聲還沒結束,一群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就從機艙的另一頭鑽了出來——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露過麵。
飛機上幾名乘客的臉色明顯變得不好看。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從飛機上逃跑的最佳時機,要麼是起飛,要麼是降落。
巡邏空乘站在客艙的出口的一頭,冷冷正笑:“似乎有些人的算盤落空了。”
這笑聲十分嘲弄。
好像貓故意放著老鼠不吃,隻是為了抓著它的尾巴接著玩。
飛機平穩降落,輪子滑過跑道,發出難聽的“軲轆”聲。
等到飛機艙門打開,巡邏空乘吹了一個口哨。
“恭喜。雜碎們,起來迎接你們的新生活了。”
***
從飛機上下來時,每個人頭上都被蒙了一隻黑色的頭套。
先是坐車,車拐了許多的彎,似乎還繞了幾條環形路,開了大概有兩個小時。
下車之後,所有罪犯被分成了不同的陣列,每一列罪犯手上綁著的鏈條都有一個卡扣,卡扣上還連著額外的鏈條,將所有的罪犯都串在了一起。
每條鏈條都不長不短——不至於短到走慢一點就被絆倒,也不至於長到讓人能跑出隊伍。
走動之中,鏈條的碰撞聲此起彼伏,響得仿佛有人拿了把銅鑼在耳邊正敲。
非常刺耳。讓人心煩意亂。
章馳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有人——大概是警衛,牽著她的鏈條,在每一次拐彎的時候都出聲提醒。走了大概有一刻鐘,章馳感覺腳底的環境有一點變化。
濕濕的,有一點滑膩。
一股陰冷的氣息竄上了鼻尖。
“隆隆隆——”
重型卡車開過的聲音。
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依次上車。好像被拉去菜市場的豬玀,熙熙攘攘地擠在卡車後背。
車子發動,寒風穿麵而過,“豬玀”們不約而同發出了“嘶”的一聲。
每個的臉都藏在黑布之中,看不清彼此,卻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那種惡心的,屬於陌生人的體溫。
他們在寒冷中肩並肩,拚命在隨著發動機“哼哧”抖動的金屬板上站穩,一同駛往未知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