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
一大清早, 天才剛蒙蒙亮,村口的泥路上就傳來了馬鈴聲,還有吱呀吱呀的車輪響動, 地窩子裡的農戶們, 聽到響動,趕緊就揉著眼睛爬起來了,推開門,打了個激靈, 隔遠了喊叫起來問著, “又運柴火來了?”
“今天份量足夠嗎?”
“還有沒有棉花的,絮雙棉鞋穿!”
“大兄弟, 早飯吃過沒有?來家裡吃一口唄?”
“柴火沒多少,都是煤!大家以後要柴火得和我說, 要登記了去取,還得加運費!”
在這樣的地方,聲音不嘹亮可不行,大家都是喊著聊天的,貨郎甚至還帶了小喇叭,到處招呼著村裡人,“要煤的都儘快,報紙也有!棉花也有!說是今年冷得早, 怕下周就下雪了,到時候運費貴了, 煤價還得往上加, 能買的儘量都買點,還有那些燒柴火的,你們都看看還缺不缺了, 要從我這買就儘快說,要自己踅摸也都安排上,彆到時候下雪了,天寒地凍的還得去林子裡砍柴——”
“來了來了,我們家要點煤——”
“大哥,給我們留個三百斤的,一會送家門口唄,我們當家的昨天送魚去了還沒回來,我們家沒勞力了——”
零零碎碎的對話聲,順著風鑽進了地窩子籬笆門的縫隙,穿過厚厚的草氈子門簾,進耳朵就隻有些模糊的響動了,周老七在伸了個懶腰,從厚實的稻草床上坐起來了,仍然擁著棉被,他伸出手把爐子口略微撥開了一些,原本不斷散發溫熱的爐子,溫度立刻又提升了起來,整個小窩子裡溫暖如春,被子蓋久了甚至還有些冒汗,實際上,透過鑲嵌在地窩子頂部的兩麵小玻璃窗往外看,還是可以看到,土地已經泛白了——一進十月,天寒地凍,就算一時還沒下雪,早起地上也結了白霜,前幾日捕回來的魚,就撂在背陰地裡,第二天就掛霜了,三四天輕易都不朽壞的。
當然,這是留著自己吃的,昨天大部隊捕的秋魚,那是當天就要送到罐頭廠去,取個新鮮。也因此,這會兒村子裡的壯勞力比較少,留村的男人們,趕緊都洗漱了出來幫著乾活送貨——這是家裡有女眷的,有些光棍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跑出去送魚的,人不在家的,就由村長做主,先為他們把燃料留出來:這可不是鬨著玩的,知道今天商隊來了,村長早飯也顧不得吃,趕緊就先蹬上他的自行車,到全村的後院去轉悠著,確認他們的過冬燃料儲備了。
“你們家這柴火留少了,去再買點煤,這就不是省錢的時候,沒聽著說嗎?可能過幾天就下雪了,到時候再來賣煤就得拉爬犁了,價格也會比現在更貴,去去,再去買個兩三百斤的,你們想凍死在家裡咋地啊?到時候柴火燒沒了,那炕拔涼,你們就得燒爐子,不然還不如睡地下稻草床暖和呢。”
這倒是真的,地窩子的保暖能力大為出乎周老七的意料——這是一種專屬於北方的建築,在南方是非常罕有的,尤其是在川蜀更是如此,也不是因為彆的,主要是南麵的地氣太過於潮濕的關係。當然,川蜀氣候溫和,就是窮人家,住個棚子也夠了,也不必還要費力挖坑,這也是原因之一。
這東西建起來實在簡單,就是挖個坑——多是在緩坡上,若不是,平地也可以起,挖個坡道往下就行了。這樣空間大部分都在地下,地上的部分拿石塊、碎磚、土磚壘牆,用料是很儉省的。
這樣,四麵牆大多數是天然,少部分是自己壘的,拿泥巴一糊就算是建好了,在上頭支個棚子,用樹枝什麼的充當屋頂,之後再在屋頂上堆上土焙實了,這就算是差不多齊活了,有些人家懶得弄門,就在門口先攔一道草氈子的門簾——這個門簾要大,要超過門的尺寸,安設在門外頭,這樣偶爾來風,它就會被緊緊地吹在牆上,起到一個擋風的作用,然後再在牆內遮一道細簾子,兩重簾子擋風,冷氣就很難進來了。
屋子裡,有的用爐子取暖,有的用炕,用爐子的冬天就在屋子裡做飯了,用火炕的話,地窩子要挖得比較大,在外間有個灶台,因為燒炕用柴火多,煙大,不分裡外間,屋子裡煙熏火燎的,人咳嗽,所以一般是背靠緩坡的地窩子,前方空地大,留灶台方便的,就會燒火炕多些。
周老七原本也以為,不就是選個背風的地方,在地上挖個坑,住在坑裡嗎?但萬萬沒想到,地窩子內外,居然能差了近二十度,完全就是兩個季節,就這會兒,清早出門他感覺自己得穿大棉襖了,不然就覺得手伸不出來,在外麵走動著還好,如果傻站著的話,過一會就覺得耳朵冰涼——還不到刺痛的地步,就隻是覺得冷了,這大概就是零度左右,可一進屋呢?彆說棉襖了,毛衣都穿不住,睡覺的時候穿上秋衣秋褲,棉被一蓋就覺得很暖和了!
就這還是沒有用上沼氣呢,也沒有任何買活軍超越時代的科技什麼的,就完全是原本都能建的東西,住起來也是舒舒服服的哇。原本他沒法想象,這樣寒冷的地方是怎麼有土著能活下來的,按說每年冬天都該凍死不少,這會兒周老七才知道,為何關外的漢人百姓能安身得住,不往南遷移了,這裡雖然和描繪中差不多冷,但百姓們也自有許多辦法應對。
而且,拋開寒冷來說,遼東的資源那可真是太豐富了,昨日跟隨農戶們去秋捕,他也是大吃一驚,就那魚群,真和天生天長似的,密密麻麻在河裡攢動,捕捉起來一點難度沒有!若不是距離魚口子路途比較遠,就拿個手抄網,每天來抓點回家都行!就這樣豐饒的土地,要活下去還真不是問題,甚至某些角度來說,比在南麵還要簡單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雖然在關外生活下去,沒有買地仙器的幫忙也是可以的,但那日子肯定清苦,買地的東西,還是起到畫龍點睛的效用,讓百姓們的日子有滋有味得多了。不說彆的,首先就是玻璃——地窩子就算有萬般的好,采光這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就算是大白天,屋子裡也是黑洞洞的,感覺很陰暗,這還是在乾燥的冬天,倘是雨季,感覺睡在裡麵能捂出風濕來。
可有了玻璃,這就是兩回事了,白天日頭順著玻璃往裡一照,不大的窩子亮堂堂的,感覺都能暖和個好幾度的。周老七從盛京出來就注意到這點了,在買管奴兒乾都司的地界,所有的地窩子基本都有兩大塊玻璃,就鑲嵌在門牆兩側。他們一路走來,因為大家都在為過冬做準備,陸續還看到好多人家在熬漿糊——把玻璃四周貼上白條糊死,這樣風就灌不進來了。這白條每年夏天揭下來清洗,再把已經風化變色的漿糊擦掉,到了秋天重貼,是個細致活計,家裡有婦女的,多是婦女在張羅,但也有很多光棍漢,心靈手巧,並不央告旁人,自己撅著屁股蹲在門口乾這個家務呢。
玻璃,這是一個重要的東西,改變了地窩子的照明,再有就是鹽巴,充足的鹽巴讓儲存獵物魚獲也變得簡單得多了,當然還有酸菜,也比從前更好積,積出來味道更佳,秋捕過後,除了送去罐頭廠換錢的那部分,餘下的部分都送回村裡,留村的百姓們昨日就開始忙活了,殺魚、抹鹽,今天一大早,商隊來了,那麼又輪著回去張羅買煤買柴,這邊忙忙地把昨晚收到場院裡的魚乾又拿出來晾曬,曬好了的鹹魚乾,在嚴寒的冬日,拿酸菜一熬就是過冬的美味佳肴了。
村長這幾日來來回回的轉悠著,就是為了協調這些事情——各家分多少條魚,這是魚獲上岸就要清點好,按勞力付出分好的,然後,有些單身漢他們的魚委托誰來曬,各家怎麼談的,他都得關注,還得操心曬魚的辦法對不對,各家會不會積酸菜,彆出花了浪費了一缸子的好菜:這都是很有必要的擔憂,因為很多人要麼是來自他鄉,沒有這個習俗,得現教,要麼是很早就離家了,沒從父母那裡學到這些技巧。而在遼東,過日子可容不得漫不經心,一個不慎,那就是長達一個冬天的缺衣少食,甚至真有可能因此坐下病來乃至餓死,所以他事無巨細都得關心。
“下個月,等下個月吧,現在鹽不缺了,我們還種了豆子,上頭說,遼東的氣候特彆適合打豆醬,還說這是女金人多年來的手藝,從糖起就會做了,那時候他們還叫靺鞨人裡那,讓我們都隨著做起來。可我們村裡那倆野人女金不會做,他們說他們部落是不打醬的,海西女金和建州女金做醬好吃。”
“這不就又打聽起來了嗎,聽說再往裡去走兩日的功夫,他們村裡有個叫何二狗的種參師傅,也打得一手好大醬,就約好了,等他們下個月歇冬了,要麼請他過來,要麼我們過去,學著把醬塊先做起來,等明年開春了,再學著怎麼打上大醬,這樣明年冬天就有大醬吃了——周師傅明年再來的時候,說不準還能吃上豆腐呢,我們都說明年怎麼也要把豆腐作坊起起來了,這樣冬天還多個菜!”
周老七沿路走來,遇到的村長也多是和眼前這位一般,十分熱於操持這些柴米油鹽的事情,聽他如此雄心壯誌的籌劃著,都忍不住會心一笑,便是吃食上肯定比在南方要簡單太多,但精神上也覺得很有盼頭。他起來隻是簡單洗漱過了,就跟著村長到處湊熱鬨,看人運煤運柴火,買棉花,忙活了半天,雖然太陽出來,氣溫上升,但卻覺得身上逐漸寒冷起來,好像剛出門那股子熱氣消耗掉了,村長見了就讓他趕快去吃飯,“在我們這真不能餓著!肚子裡沒食,身上就發冷,這還好是秋天,倘是冬天,就這麼一下,沒能抵擋住,說不定就受寒坐病了!”
周老七也不敢怠慢,慌忙去找艾黑子,艾黑子等人也在村子裡轉悠著看熱鬨,起得比周老七還早,也並沒吃早飯,這會兒湊在一起,回到地窩子裡,趕緊把熱水燒起來,從隨身行囊裡取了茶葉,濃濃地燒了一鍋茶,大家各自分著喝,吉祥天道,“這茶雖然好,可惜沒有奶子——”他們西北人管牛奶羊奶都是叫奶子的,“你們漢人不愛吃白食,所以不如我們韃靼人耐寒,你看,從遼東到我們外韃靼,哪個番族不用白食的?”
“這個天還好,差不出什麼來,到了真正冷得要命的天氣裡,再不吃白食,根本抵擋不了那個寒風,一出門就凍透了。我們在過冬草場,要出氈包就得先喝一碗馬奶酒,渾身暖和有勁,這才出去乾活,乘著那股熱乎勁兒沒散完了,趕緊進來,要不然,人凍透了,大半天都緩不過來!”
在這個話題上,周老七是沒有發言權的,隻能張著嘴聽,艾黑子笑著說,“這是你們韃靼人,靠遊牧的。像我們進農莊之後,也隻有主子們能吃上奶食,一定居下來,牲口就養得少了,哪有那麼多下奶的牲口預備著?不也是這樣過冬了?你們不挖地窩子,不像是漢人這麼靈巧,就得靠多吃。”
“那是我們那裡太冷了,挖地窩子也沒用!”
吉祥天和勇毅圖魯當然不服氣了,當下就和艾黑子爭辯起來,幾人一邊說,一邊吃著很有番族特色的早飯:主食是問村裡買的貼餅子,村裡旱地種小麥,靠水源地才種稻子,不管華北、江南怎麼樣,他們這裡麵粉當然是不缺的,更不說玉米、土豆什麼的了。因為昨天秋捕,曬魚,晚上家家戶戶吃的都是酸菜魚雜鍋子,把辣椒乾在火裡燒燎一下,加進去鍋子裡調味,又在鍋邊貼雜糧餅子,昨晚把魚雜都吃得差不多,早上起來,殘湯一熱,貼餅子還有剩的,再往裡下麵條也很有滋味。
要在這樣的天氣裡吃到鮮蔬,這是不能的了,葷腥麼,昨天也吃得差不多了,餘下的沒有多少,所以兩個韃靼人就把隨身攜帶的肉乾在鍋茶裡煮透了,灑上一點乾果來吃,這樣的鹹茶少了奶子調味,不算是完全的韃靼奶茶,但吃起來味道居然不差,周老七也逐漸習慣了這樣的吃口,四個漢子吃了一大鍋魚雜酸菜麵,十來個剩下的雜糧餅子,又把鹹茶一飲而儘,肉乾茶葉一起嚼著吃了,果然渾身發熱,這才打從心底暖和起來,似乎連爐子都不必燒了——周老七發現自己進遼東以後,食量大增,而且人也厚實了不少,長肉的速度還真不慢,這要在敘州,他一頓能吃個三分之一就不錯了,可在遼東,不吃這些感覺真抵擋不了那股子寒氣。
“走,準備上路了,他們這商隊估計得耽誤大半天的,今晚也要在村子裡歇腳,我們不走,沒那麼多地兒住人!”
吃飽喝足了,大家便準備上路,艾黑子去招呼了隨從的四五人,也說起了這幾天可能會下雪的事情,“在下雪之前趕到建新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要到開原才行,我們在那裡可以等一等天氣,把車子換成爬犁,這樣走起來就快了,應該能在大寒以前到建新,不然的話,就得在開原過冬,等到春天雪化了下醬塊的時候再出發了!這裡外裡可是小半年的功夫!要是下雪以前沒到開原,困在哪個村裡,吃喝上就更受窘了,大家加把勁,利索點,早些出發!”
這話比什麼嗬斥都好使,看來沒人想在下雪的時候被困於地窩子裡頭,大家的行動都利落了起來,艾黑子和兩個小台吉也不擺譜,跟著上手幫忙,周老七見此也幫著趕車套車搬貨,大家和村長道彆,又留了兩百塊錢作為住宿費、夥食費,便迅速上路,和商隊擦肩而過,沿著官道往開原出發。
此時已是秋後,又還沒下雪,氣候凜冽卻不過於寒冷,道路也被凍得很瓷實,其實是很好趕路的時節,大家趕著馬車,一路輕快前行,沿途掠過的阡陌繁華如舊,不過是幾年光景,看來稠密的農田、村莊,已經從盛京界牆一路延伸到了眾人的目的地開原府。周老七此時已經不那樣容易驚訝了,卻還是暗自感慨。見到遠處緩坡邊上星星點點的地窩子,也不免會心一笑,想到自己開闊了的見聞。
就這樣,走了一日多光景,中間又在村莊裡借宿,到了第二天下午,天氣顯著地陰沉了下來,雲層厚厚的,風還打著小卷,吹在身上似乎能透過棉襖,叫人忍不住打寒戰,就連周老七都意識到,或許很快就要下雪了,好在此時前方遠遠地已經看到了一個小黑點,很顯然是府城所在,他們應該能趕得及在雪下大以前抵達終點。
大家都縮著脖子,儘力躲避著寒風,艾黑子招呼周老七——周老七不騎馬,坐在貨車上,艾黑子讓他時不時下車小跑一段,保持身體的溫熱,因為馬車隊的速度不快,而且都是敞篷大車,坐在上頭人會凍僵,這樣不容易坐病。包括他和兩個小台吉也不敢在馬上待太久,騎一段下來走一段,讓馬也緩緩,人也活動活動,熱乎起來。又道,“進城了要打點酒,預備路上喝,這個鬼天氣!”
確實,這雪還沒下下來,風還沒刮呢,就已經覺得很冷了,周老七凍得說不出話,隻覺得呆坐一會就渾身僵硬,打從骨頭裡打戰,甚至連空氣吸進鼻子裡都冷得讓人頭疼,還好他有所準備,連忙把毛線圍脖拉起來,圍住口鼻,這才能好一些,在車裡縮成一團,隻是祈禱著快些到達開原,這會兒想到他的未來,他又覺得一片黑暗了——蝦夷地還要比這裡更北,那得多冷啊!
還好,他們距離開原府城的確已經不算很遠,很快,前方的道路變得寬闊,和遠處的岔路口彙合成了一條大路,路上也有了彆的行人——一群手上拴了麻繩的犯人,在路邊站定了避讓車隊,艾黑子掃了他們一眼,對周老七道,“是送到開原煤礦去做活的苦刑犯……之前村裡人說的煤礦、水泥廠、罐頭廠都在這,開原算是這附近的一個工業核心了,南麵很多重刑犯都被送到這裡來。”
周老七點了點頭,視線茫然而無焦距地掃過那一個個在寒風中瑟縮著的身影,他們那麻木而絕望的麵孔,自打他出關以來,周老七瞧見的全是艱苦中的生機勃勃,是那種藐視自然,自顧自要生活下去的樂觀,他幾乎要以為遼東是什麼桃源之地了,可今日的寒冷,還有他所見到的這幫苦刑犯,卻似乎又讓他回到了現實之中,見到了遼東陽光之後的陰影。
“嗯?!”
突然,他渾身一震,視線在一個囚犯身上凝固住了,對方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漠然被驚訝取代,也止住了腳步。“老七?老七?!”
“你們認識?”
艾黑子好奇地看了過來,周老七跪在車板上,凝視著那逐漸被拋在後頭的人群,頭逐漸偏轉,他低聲說,“嗯——”
但後頭的哭喊聲卻不像他這麼低調,很快尖銳了起來,“老七——你怎麼也來了——救救我——救救我——你還認得我嗎——”
“是敘州那邊的犯人?”
艾黑子自言自語地問,見周老七沒搭理他,也不生氣,而是輕輕一笑,轉頭用韃靼話和兩個小台吉說了點什麼,催馬回到隊伍前頭,下令道,“走快點吧!我們走快點,後頭的可憐人也能快點進城,不用受凍啦!”
“哈哈哈……”
很顯然,在犯人的對比下,這些建新使者所擁有的自由,讓他們格外珍惜且愉悅,隊伍積極地響應了起來,加快了速度,把苦刑犯們拋在了後頭,周老七茫然地望著逐漸遠去變小的人影,似乎還想在人群中定位到那張凍得通紅慘白的麵孔。張女子的乾妹妹,在敘州也算是天之驕女,對彆人不假辭色,也就對他有時還能有個笑臉,當時他癡心妄想,還想著若有一日能得提升,稍微配得上她之後,僥天之幸,倘若能得到她的青睞……
但現在,那張花一樣的笑臉完全的消逝了,周老七見到的仿佛隻是它留在世上的一點殘餘,一張呆滯的,死人的臉,正在呆板的,一步步地走向終途——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了,扭過頭抱住膝蓋,怔怔地盯著腳上的棉鞋,感到寒氣一步一步,確確實實地侵占了他的骨頭,周老七凍得又打了個哆嗦,他的魂兒似乎都被凍得緊縮起來,對四麵八方的聲響,都感到一種遲滯的鈍澀。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人突然鼓噪起來,周老七鼻尖也是一涼,他呆呆地摸了摸鼻子,抬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淡白色的小點由少而多,鋪天蓋地地墜落下來——
下雪了,今年遼東的初雪,來得比往年的確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