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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1 希望在成績單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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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批災民知識水平測試的結果統計出來了?”

“嗯,不過時間門有限,人手也是不足,就粗略按籍貫計算了一下平均分,想要按人群來拉表格做曲線,這批考生肯定是做不出來的了。”

雖然山陽道這裡,也受到了旱災的影響,但這並不妨礙濟州府的歌舞升平,現如今,隻要是和買活軍沾邊的城市,就自然而然比彆處繁華幾分,濟州府作為運河沿線,和買地聯係最深的港口城市自然也不例外,這座城市有個很突出的特色,百姓全都留青頭,甚至是大姑娘剪著極短的寸頭,大家也都是司空見慣,絕不會和彆的城市一樣,用怪異的眼神打量過來。

六七年前,魔教叛亂曾經讓整座城市都陷入混亂,白蓮教乘著京城事故的機會起來作亂,在城中燒殺搶掠,當是買活軍辦事處的活死人們,沒有乘夜撤走,也不曾明哲保身,而是在城中奔走著督促大家剃頭——剃頭不就是活死人的標誌嗎?濟州府的百姓隻要剃了頭,就可以聲稱自己是買活軍的活死人,那麼,辦事處的吏目們,便有借口為他們出頭,同時把大家整編到一起,抗衡那些想要作亂的魔教徒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造成的餘波迄今都在蕩漾,山陽道的魔教,因為這件事和買活軍結下了深仇大恨,後來他們的殘黨流竄到閩南,在閩南廣北和本地勢力合流,招搖撞騙,間門接導致了買活軍一怒之下,肅清山區宗族,轟爛土樓,又促進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客戶人家移民,到如今,還有客戶人家在等待被轉運去南洋呢,而南洋的漢人勢力也在短短幾年間門被催生得膨脹了千倍有餘。

如今,占城附近已經是良田千頃,物產豐饒,吸引了大量商船前去交易,還有歐羅巴商船也爭相想要進港南洋,買活軍雖然在不斷折騰,可不知怎麼的,每一次折騰下來,他們的勢力都為之大盛,有點兒越折騰越強的意思,這麼漫長的移民工程搞下來,海麵上的船也多了,水手也多了,吏目也多了,稅收也多了,物產還多了——要不是之前搞過客戶人家移民,現在的北方移民,想要南下哪有那麼多船坐,大家都隻能走陸路,沿路的補給都是大問題。

這會兒呢,就不一樣了,買地的實力越發雄厚,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濟州府這樣的地方,雖然名義上還歸順於敏朝,但實際上民心早已被買化得差不多了,辦事處的吏目雖少,卻實際上承擔了敏朝衙門的大多數職責,百姓們也是,在辦事處帶領他們,於動亂中保全自身之後,這些百姓還留在本地的,也習慣於保持買地的服裝發飾,想要把頭發留回去的人,反而會被人們指指點點,人們的理由也是充分的:他們正是假扮活死人才在動亂中活下來的,老百姓不能不念恩情那!

很顯然,有了這樣的想法,除了外觀之外,繼續向買地靠攏的百姓自然而然也就越來越多了,掃盲班、宗族分家、新式律法,這些東西都不用推廣,很自然地就在濟州府推開了,這一點讓曲阜的地主們很惱怒,但不得不承認,儒門在濟州府的影響力越來越弱,甚至於關於‘南北儒’的爭議,在濟州府都可以公然討論了——

這又要說到狂犬張天如了,這個天一君子,和儒生辯經上頭,公然剝奪了北儒的正統,宣稱儒門正統在衢縣,一個早就被買活軍拿下的地方,這裡的儒生全都改信買學了,文廟也變成學校,改造得好著呢,張天如的司馬昭之心,豈非是路人皆知?

但是,的確隨著他的文章,曲阜也在輿論上顯得有些尷尬了,大家又想起了他們這一支的種種精彩操作。區彆隻在於,從前這樣的言論是進不了山陽道的,可是現在,哪怕就是濟州府,大家對於這樣的話語都無動於衷,並不急於維護山陽道正統所在地的身份,這在從前幾乎是完全不敢想象的改變——這幾年要是有人說謝六姐是江浙祖籍,那濟州府的百姓們倒是要動感情的,甚至擼起袖子要好好說說,把謝六姐山陽道流民的出身給重申清楚,大家達成一致了才肯罷休。

自然,這些都是閒話了,但也正是這種種原因,給濟州府打下了很厚的人事底子,才讓濟州府在接收轉運流民們同時,還能抽出人手來給流民們考試,批卷子,登分……這些都需要大量的識字人手去完成,光靠買活軍辦事處的人手那是肯定不夠用的,李狗栓這些出差雇員,也必須使用在刀刃上,是本地的年輕人承擔了考試的大量工作,把登分冊子送到了辦事處這裡來,吏目們再用上仙器——每個辦事處都配發的仙算盤,現在也有人叫電算盤的東西,快速地算出平均分,這樣忙碌了一天的總負責人才能一眼就掌握到問題的關鍵。

“呀,京畿道的成績怎麼比山陽道好這麼多!”

小耳朵——現在該叫他謝大人了,但買活軍這裡姓謝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謝、恩這兩個字眼幾乎和張三李四一樣常見,所以小耳朵這個外號還是粘著他不放,甚至還有人脫口而出叫他‘耳主任’的。耳主任拿起單子一看,眉頭就忍不住皺起來了,“這不符合常理呀,沒道理的,山陽道流民在我們濟州府得到的教育資源,怎麼都該比通州來的那群人要好一點,那幫人又餓,又窮,又累,基礎還差,憑什麼走一段路就個個都掃盲班畢業了,還有這麼多天才一樣的高分——這還是在我們的地盤上,我們的人出的考卷,怎麼回事?是不是有詐?”

畢竟是多年曆練的老吏目了,從吳老八手下逐漸走到今日的耳主任這一步,小耳朵早已不是當年的江湖漢子,眼光已曆練得十分毒辣,他這麼說是有點懷疑京畿道的特進士想要唱個高調子——特進士想要顯示自己的工作能力強,掃盲效果好,小耳朵也能理解,但不該挑山陽道做陪襯,他這裡會把這份成績單往上報才怪,特科那邊也是蠢,怎麼指望考核失敗方來散播這個消息,讓他們從中邀功呢?

“我們也在議論這事呢,都覺得奇怪。”

下午剛去走訪了新一批災民的李狗栓,也是拿著茶杯走了過來,順手拉亮了電燈——濟州府這樣的地方當然已經有電燈了,辦事處就是最好的活廣告,他在小耳朵身邊坐下,玩笑般地道,“要說挨餓,俺們也挨過餓啊,那時候還有心思學彆的?真不信,腦子都轉不動了,老簡單的道理就是明白不過來,說句老實話,俺是吃了半個多月的飽飯,才感覺漸漸活過來,除了吃喝拉撒有些彆的心思可想,這會兒再去想從前,從挨餓開始,再到吃飽,中間門那段日子怎麼過的都不記得了!”

要從他身上看出他挨餓的痕跡可不容易,因為狗栓以南方人的角度實在不矮,他有快一米八了,但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挨餓的年數多了,妨著長了,就沒能長夠,他弟弟狗剩,到買地時年紀還小,七八歲,這會兒十四五歲吧,比他高小半個頭!狗栓南下以前他們家每天去菜市場買骨頭熬湯,為什麼?孩子長太猛,夜裡睡著覺都抽抽,疼得哭,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這是生長痛,得補鈣補營養,一個月,他一個人光夥食費要吃掉一千五!狗剩自己都說,得會來了買地,在買活軍還瘦猴一樣呢,如果在老家自己非得餓死不可!

也的確,他們是在買活軍那裡賺到錢的,在自願報名受雇來山陽道救災之前,狗栓是專門搞喪事的,他們家是狠狠地賺了不少錢的,雖然狗栓如今也有工資,但無論如何不能和做生意賺到的錢相比,隻是對狗栓來說,生命中有很多事比賺錢更重要,故而,當自家的生存不再是問題是,聽說家鄉有難,他便把生意交給弟弟,自己報名來儘一份力量,這種臨時雇員,未必能轉正,談不上仕途,也就隻有狗栓這樣的想法,才會不計得失,放下好生意來做這樣的傻事了。

或許也是因此,他雖然資曆淺,但卻得到了大家的敬重,小耳朵對他也格外有好顏色,兩人坐在一起,對著成績單參謀了幾分,都說不出緣故時,一旁的老張聽不下去了,冷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們說突出的高分多得不正常——其實沒有這麼突出的高分才不正常!”

他便站起身來,走到房間門中央,突然撲騰起雙手,好似一隻鳥似的,脖子一伸一縮,道,“我是一隻雞!我在吃食!”

說罷,便在房間門裡緩緩踱步,不斷變換方向,許久才走到房門口。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望著他,麵上浮現出不解來,個彆人則非常的敬畏——這個老張是個腦子有點不清楚的人,他是沒有來曆的——被人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浮漂,差點就死了,救過來之後,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人也是如此,時而清醒時而犯軸,你說他腦子不好,不耽誤他乾活,你說他清醒,他時不時就鬨出點這樣的動靜來。

這會兒,老張走到房門口,又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饅頭放到地上,回到房間門裡,拍打翅膀咯咯叫了幾聲,這一次,目標非常明確地往饅頭而去,“我也在吃食!”

但是,當然這一次到達門口的速度變得很快了,大家都若有所悟,老張又從懷裡掏出一把解手尖刀,小耳朵道,“老張你隨身帶刀乾嘛!”

“切肉吃。”老張直眉愣眼地回答,小耳朵頓時噎住了,他知道老張說的是去年大家一塊吃烤羊肉,一時沒有刀分肉的事情,但問題是那都是去年的事了,這大幾個月來,難道他身上一直帶著一把切肉刀以防萬一?!

老張也不管他,把刀遞給狗栓,“來追我。”

狗栓其實已經明白了,但老張仍繼續自己的表演,在狗栓把刀接過去的瞬間門,便大跳到門口,這才回身逐一審視眾人,見他們都明白了,方才滿意,回來接過刀,隨手戳了個蘋果,舉著刀一邊啃一邊回到座位上,又道,“至於說天才分多,那就更簡單了,你家種田年年還都篩種糧呢,難道你家有十畝地,你就把十畝地都選一遍?”

那當然不可能了,肯定是選長勢最好的一畝田,在這一畝田裡,再精心挑選出一些好株,從這些株裡選走最飽滿沉重的好糧食。狗栓也明白了——難道說彆的田地,彆的植株就沒有好稻穀值得留種了?還真不一定,但不可能一株一株,甚至一粒一粒的去考慮,隻能是大概一選。

數學上來說,未經篩選的人群裡也一定存在有天賦的人,隻是按照常理,這些天賦不一定都會浮現出來,甚至本人都可能沒有意識到,因為他們根本不會以如此的專注力自發地往某一方向去奔跑,而京畿道饑民們所處的環境,卻讓他們所有人都自發地經曆了一次大篩,那麼自然也就不存在漏網之魚了,所有的天賦都會被篩選呈現,這樣一來,也就自然給人以人才濟濟的感覺了,山陽道的流民條件相對好一點,沒那麼多心思學習,反而三心二意,呈現出的教學效率和麥迪差不了太多,也就是那種不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把知識塞給他們的感覺。

“正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京畿道的百姓們雖然吃了苦,但日後卻也必定浮現出不少英雄人物,倘若有一二回報家鄉,到那時京畿氣候一變,怕不是不過幾年又發展起來了,倒比咱們原來想的要樂觀一些。”

要說大家沒有意識到北方的衰弱,這是假話,哪怕買活周報沒有公開提及,有些出身北方的活死人,也會暗暗憂慮家鄉的將來:天災頻繁,百姓被迫遷徙,當然,眼下這種情況就是神仙都難救,整個北方大旱小旱,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龍王都變不出水來,不叫百姓們走,這話最喪良心的人都說不出口,那就等於是讓他們活活餓死。可這些熟田,沒有水,沒有人伺候,幾年時間門就能成鹽堿地!到時候,還有誰會在家鄉定居呢?曾經哺育過他們,一草一木都那樣熟悉的地方,難道就要這樣永遠荒涼下去,漸漸地麵目全非嗎?

但是,狗栓這樣的百姓,還有京畿災民中浮現的人才,又或多或少讓人變得樂觀了一點兒——不多,可畢竟還有一點兒,人們仿佛影影綽綽地看到了家鄉的未來,看到了千千萬萬個狗栓把生機重新帶回了多災多難的故土,看到了屬於家鄉——山陽道、京畿道、關陝道中原道,屬於這些荒蕪故土的永不消逝的韌勁——

家鄉的未來還會越來越難,在六姐的預言中,小冰河時代的高峰還沒有到來,但是,家鄉也必然還有再起的時候,家鄉的未來就在狗栓身上,在這一張薄薄的成績單裡,這一個個出眾的分數,並非是為了家鄉而考,但考出這些分數的人,最後卻必然拯救他們的家鄉!

“……挺好的。”

這萬千的感慨,存在於大家的共鳴中,卻又似乎無法說出口,隻能化為最樸素的稱讚,耳主任重複了一遍,“蠻好的。”

他有點兒想喝酒,又暗笑自己的幼稚——都多大年紀了,他一個福建南蠻子為北方操什麼心!但是耳主任又的確因為他今日看到的,想到的,推測到的未來而很振奮,很高興,很想喝上一杯,雖然他已經戒酒許久,但這會兒,他有點兒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才起了一個念頭,就有點兒上頭了。

“真的挺好的,人要沒點盼頭,一個州縣,一個省道要沒點盼頭,哪怕吃得好喝得好,心裡也不好受。”

他說,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琢磨著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便索性放棄了,而是拉著老張誇獎打趣了起來,“還有老張,真是話糙理不糙——你彆說,這比喻雖然粗,但感覺道理卻很科學!老張,你這數學頭腦怪好的哩!腦子好使得很,聽說現在羊城港的大學已經修起來了,年底就要組織第一次大招考,怎麼樣,要不,等這塊流民安置完了,我們這邊騰出人手,我給你搞一套教材,讓你也複習複習——哈哈哈哈哈!”

說著,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了——老張去考大學?實在是不敢想!隻有耳主任,笑聲中帶了點認真,“咱們選個學院,也考個大學?我看你反應這麼快,看問題挺清楚……感覺考個統計學合適啊!要不社會學?哎,咱們買活大學裡,有統計學院、社會學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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