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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9 特異現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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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時間,基本上就全麵拚音脫盲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五月底六月初,天氣已經熱得厲害了,河岸兩邊散發著刺鼻的臭氣,那是河底的淤泥露出來之後,被太陽暴曬所產生的氣味,這股味道這陣子蒸騰著氤氳了整個城鎮,人們甚至已經習慣了,可以麵不改色地在這樣的氣味中進食,同時俯瞰著河底螞蟻一樣勞作的纖夫:漕運停了,漕幫現在無事可做,但朝廷卻不能讓這些纖夫沒有收入,跟著餓肚子,現在的局麵已經夠亂了,再加上漕工的話,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通州這裡,官府——其實是特科從內庫要到了一部分錢,衙門也把原來要撥給漕工的銀子拿出來一部分,至於剩下的一部分銀兩,那要拿去天港付海漕的運費,海漕興起之後,河漕的油水就少了極多,餘下的一大部分,可以說是給百萬漕工的穩定費,讓他們不要在運河兩岸鬨事,能夠保證通航。此時此刻,這筆銀子再加上特科要的預算,也勉強能讓運河兩岸的漕工們都有口飯吃,當然,人不能白養著,多少也讓他們做點活兒。通州這裡,便讓纖夫們去清理淤泥,又組織了附近村落裡的農戶,讓他們用很低的價格來買走這些河底泥回去肥田,官府不插手交易,賣多少錢,都讓乾活的纖夫們自己分了。

說實話,這是惠而不費的事情,對官府來說,無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再叫小吏去跑個腿罷了,河底泥對於通州城鎮百姓來說一文不值,但卻是農戶們爭搶的好肥料,北方貧瘠,肥料難得。農戶們一知道消息,便巴巴地趕來了,擔出來的泥,都過不了夜就叫他們分了去,如此一來,多少也對城裡的空氣有幫助,否則這些泥料擔上來之後還要更臭,百姓們的日子該如何過呢?

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的思考,卻也讓通州衙門在百姓心中聲望日隆,百姓們一開始甚至不敢想象,衙門主動興事,居然為的不是從中牟利,而是真正給城裡城外的黎民們都帶來了好處,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他們甚至開始打聽,通州是不是換了主官——難道新來的主官,是海青天那樣萬家生佛的大清官不成?

在知道了主官沒換,但此事是特進士們主導之後,特進士們一下就感覺到,自己在通州的工作局麵完全打開了,包括對於女官們本來的避忌和議論,在民間消弭的速度也是飛快,現在,通州周邊村子裡的百姓們,對於特進士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簡直有點兒盲從盲信的味道了——這會兒是沒有功夫了,但衛妮兒和幾個手下都認為,倘若在周圍村子裡再開掃盲班的話,相信大家絕不會和之前那樣冷漠的,至少會有一般的村民試探著過來接觸入讀,即便地主們的反感依然存在,也會有人敢於冒險的。

當然了,現在,如果從掃盲班畢業人數來計算業績的話,他們也根本不必下鄉,通州這裡,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產出著掃盲班畢業學員——如果不是他們很快都要被送去買地的話,不出一年,京畿地區常住人口的拚音掃盲率,必定會顯著上漲。

這些被調集到通州的特進士們,彼此談論起來也都是有些不可思議的,“才七天,26個拚音全認得了!我都蒙了,這啥意思啊,啊?以前的課都是白上了唄?三個月都未必能全記下來的,在這就七天,一個流民營的人就字母全識——快的那些甚至兩三天就字母全識,到第七天都基本可以熟練拚讀了,就這些還是多少日子沒吃飽飯的!”

“之前不是說,人沒吃飽會變笨嗎?那我就要問了,這變笨的人,學習速度都這麼快了,要是沒變笨之前又該有多快啊?!合著這大山旮旯的村子裡,住的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賢才是吧,京城,啊,通州、涿州、棗縣……這周邊的州縣,住的都是蠢材不成?都得一個月才全識字母,三四個月熟練拚讀,要學會百以內的加減,更是非得半年不可……這樣的速度其實是因為他們笨嘍?”

“那也不能這麼比吧。”

一天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特進士們回到食堂這裡,聚在一起吃他們的晚飯——他們當然不必和饑民一樣吃雜糧窩窩頭,連玉米碴子粥都是好東西,這些進士老爺們喝的是井水,也能吃上精麵饃饃,每餐一個蛋那也是肯定可以保證的,就這樣,他們還以簡樸聞名遐邇,讓上下官吏們都暗自佩服:

雖然說,如果在買地,飲食上如此明顯的區彆,尤其是主官和吏目的區彆,會有脫離群眾的非議,但這裡是敏朝,百姓們易子而食,衙門裡官吏大魚大肉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特進士們在災區,一餐隻要求一個雞蛋,毫無疑問,那都是海青天級彆的清官。這也就難怪這次賑災中,特進士們在民間的聲望都有了極大的上升,甚至很多時候,百姓們隱隱隻聽他們的調派,反而對原本的衙門不屑一顧,抗拒心理越發嚴重了。

當然了,在這些特進士們自己來講,除了那些高門大戶出來的之外,一頓能有一個雞蛋,隨時□□米精麵,生活質量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特進士裡如衛妮兒這樣出身的不在少數,他們入仕之後,也沒有享過什麼大福,一般都是奔走在地方州縣,從事掃盲班工作,做的活和小吏無異,生活條件也比較艱苦,這鍛煉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比如說,這會兒河岸兩邊臭氣熏人,縣老爺不在自己的房間裡熏過香,他是吃不下飯的,這些特進士們,拿紗布口罩一蒙臉也就不怎麼當回事了,這會兒更是可以在若有若無的臭氣中吃晚飯:一人兩個大饃饃,一小盤香蔥雞蛋,一個攢心盤放在桌子中央,上頭分了幾個格子,分彆放了辣椒醬、乾黃醬、甜麵醬、榨菜疙瘩、醬甘露……都是下饃饃的鹹菜醬料,一人再來一根黃瓜,一碗清得沒有油星的海帶豆腐湯放在一邊,大家想喝了自己打。在衛妮兒來講,她在家也就這麼吃,還沒雞蛋黃瓜呢,這會兒黃瓜新下來,價格還高,得等老了價格便宜了,衛家才大量買回來,吃不完的做成鹹菜,能搭配著吃上一年的。

都是勞累了一天的人,基本上三點多就要起來了,現在通州內外隨時保持了二十萬左右的住民,超出平時的十倍,食物供應和治安保障是重中之重,特進士們搭起來的班子卻隻有三十人,這幾十個人要管好二十萬人,保證食物能供上,不出亂子,還能順利和買活軍交接,拿到買活軍那裡的收條,繳納給京中,便於兩邊結賬,每天就已經是忙得腳打後腦勺——但彆忘了他們還要組織開掃盲班!

這已經完全是超負荷的工作任務了,但要說削減又哪有這麼簡單,雖然掃盲班畢業的災民能換來更多好處,但教育在食物和治安麵前隻能讓步,特進士們都是做好了掃盲班質量極低,教學效果極差的準備的,他們從京城撮了一百來個聲音洪亮,發音標準,掃盲班畢業的百姓,臨時任命為老師,讓他們分散開來給災民上課,其實最主要就是給大家找點事情做,彆鬨出什麼亂子來,根本就沒打算能讓饑民們學到什麼。這是和買活軍學的手段,給百姓們設計出一個競爭製度,百姓們能在學習上進行競爭,就不會想用其他更激烈更容易造成傷亡的方式來競爭,就算偶爾有人破戒,人數少,那也就好管了。

沒承想,這些新晉的掃盲班老師,報上來的成績卻是非常的喜人,一開始大家甚至以為這是在製造政績——這些人都沒有當教書先生的經驗,不知道開掃盲班正常的教育速度是怎樣的,就想著往高了報,一人如此,彆人攀比,就造成了這種普遍高報的現象,對於大多數都是從掃盲班開始仕途的特進士來說,這種數字一看就假得可笑,怎麼可能呢,隨便來個人教一教就有這個結果,那之前幾年的掃盲班難道都是傻子教傻子,這才怎麼都教不會?

本來是想著敲打幾句,把這一期數字作廢,不過,在隨機抽取了幾個號稱字母全識的饑民,加以考察之後,大家不由得就沉默了——還真是沒弄虛作假啊,字母真都能認得了,發音還很標準,甚至,如剛才眾人所言,有些聰明的都已經可以做到熟練拚讀了……

這還不是特例,整個通州掃盲班都是如此,教學進度快得飛起,簡直就和假的一樣——有些流民,按他們自己說,還有周圍同鄉的佐證,輩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對學習也沒有絲毫的興趣,如果從前進村開掃盲班,他們就屬於入學老大難的那種,嘿,您猜怎麼著?都已經超過熟練拚讀、簡單計算了,不到半個月功夫,千以內的加減完全熟練了不說,還有直接掌握了四則運算,把乘除也一並拿下的!

這你和誰說理去?也就難怪這些掃盲班起家的特進士們,談到通州掃盲班的速度,多少有那麼一點兒酸溜溜的困惑了,衛妮兒的老相識錢生生,此時已經吃完了一個饅頭,正喝海帶湯呢,因也說道,“確實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若說這些饑民是為了一口吃的苦學,那我們可也沒少苦學過,我不知道旁人,我讀書也是和掙命一般的,但速度也都沒那麼快呢!”

她這話,彆人都不知道緣故,衛妮兒是曉得的,錢生生和她一起先考了一屆,那一屆沒有考上,但是把教材帶回了老家去,在家人準備給她發嫁時,又傳來了要再考一屆的消息——這特科招考也不是三年一次,因為前幾年的缺口太大,都是半年一次的,也有九個月一次、一年一次的,頻率其實很密,衛妮兒等同年,又給錢生生寄了筆記去,錢生生咬著牙讀了半年的書,第二屆考出了女進士——

這半年說她是掙命一般的讀書,那是真的不假,頭一屆出了考場感覺不好,她當時就想跳河,可見心思有多堅定了。如今倒好,她考出來了,她妹妹錢來來也在帶挈之下考出了女進士,在涿州做事,兩姐妹都成了特科官身,錢家改換了門楣,許多問題自然也迎刃而解,不過,錢家姐妹素來也還是最簡樸的,因為她們本來是為了還債要被嫁人,這會兒不成親了,那自然要努力攢錢,早點把債給還了。

她說連她也比不上饑民們學習的效率,這一點衛妮兒是相信的,她對這件事也考慮過一陣子,認為是很離奇的現象,因道,“聽說買地那邊起了一座大學,專門研究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也不知道通信地址是哪裡,不然還真可以寫信給他們研究一下,為何饑民學習效率這樣的高,甚至還出現了好些完全可以形容為天才的學生——我心想,大家學得好,其實想想也不難理解,掃盲班教授的知識,以我們現在回頭去看,當然是簡單的,如果這個程度的知識,現在叫我們再去學的話,速度隻會比災民更快。”

“但當時學習,速度為什麼慢呢?自然是因為當時不能專心的緣故,沒有人一開始學習就是爭分奪秒、全心全意的,都是學了一段日子,發覺自己有天賦、有興趣,才會逐漸加碼。這和災民們的情況當然截然不同了,他們從前在老家,是拿剩餘的精力,三心兩意的學習,效率自然極低了,又沒有應用的基礎,今兒學了明日就忘,要一再反複才能烙下一點點的印象。”

“可是在通州這裡,一來麼,沒有彆的事情做,勞動也是很少的,二來麼,這又和入口的吃食有關,那肯定是把僅有的一點精力,拿來全心全意的學習——而且周圍所有人都在學,都在背,每天都處在那樣的環境裡,互相影響,都是成年人了,腦子多少還是有一點的,又不是什麼真正困難的東西,二十四節氣都記得住的,二十六個拚音,想要全識,那還真不就是幾日的功夫就順下來了?”

衛妮兒這麼一分析,大家也覺得有理,都曾經是做過掃盲班老師的人,談到教學,很有話說,大家都感到對於教學的形式、效率、竅門,似乎也能總結出一門學問來,是值得專門去研究的。兩種掃盲班的效率差彆,就是很好的例子。可惜的是,他們找不到這樣的書,也不認識研究這種問題的學者,那些老式的文人,遇到事情就之乎者也,想從經典裡去找依據,這種作風也並不合特進士們的胃口,他們渴望得到的,是對這種社會現象更……怎麼說呢,更買地……更科學,對,更科學更實在的解答!

“若是那個什麼大學,也管這個就好了,知道地址的話,還能寫封信去問一問。”

當然,寫信去探討這個問題,想要得到回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大家也就是姑且一言而已,這種需求是否得到滿足,倒並不影響他們展開工作。不過,人多了以後,辦法也就跟著多了,有個上個月調過來的新科特進士,資曆較淺,剛上過兩期掃盲班,對這個問題就非常的困擾,衛妮兒的解釋,他覺得有道理,但沒有完全信服,“這個或許能解釋學習效率的普遍提高,但為何會湧現出這麼多學得極快的才俊呢?尤其是數學,大家也都懂的,這東西還是看天分的,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就咱們通州,幾個月間陸續出了有十來個數學特有天賦,甚至令人印象深刻的天才了吧!這又該怎麼解釋?”

“這……”

就連衛妮兒也無法回答了,事實上她也覺得這件事很蹊蹺,甚至進京時還特意彙報了這一點。大家又議論了一會,都沒有拿出個說法來,便有人道,“要說往買地送信提問,隻怕不會有什麼回音的,但我有個朋友,之前……嗯,南下求學了,現在就在山陽道運河段辦事處做事,他在數學上也有特長,又有人脈,是我們比不上的,不如寫信把這件事提一提,沒準他那邊也好奇起來,便寫信給他的師長去問,還真能給我們一個答案呢。”

她這話裡的意思非常明顯,這個‘朋友’並不是南下求學,而是直接投買了,一時間,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尷尬,彼此相望著——這,作為皇帝依賴的特進士,和投買者頻繁通信,是不是有點兒犯忌諱了呢?

倘若是老式的官僚,大家又不是同年,也不是同鄉,互相共事而已,交淺不言深,絕不會有人指出此舉不妥,背地裡寫信議論倒是有的。但特進士又不同於老式進士,因為種種緣故,他們彼此間非常團結,便有人對這個小年輕指出了這一點,小年輕劉滿兒倒不以為然,搖了搖頭,“怕什麼!”

她壓低了聲音,對眾人神神秘秘地道,“你們聽說了沒有,這一次運河遭災,百萬漕工飲食無著,內庫撥下來的銀子,在京畿一帶是歸我們特科調用,可再往南去,你們猜,由誰來管著?”

“不是河漕衙門麼?”

“給他們?那不貪走九成才怪!”劉滿兒神秘兮兮,隻是搖頭,見眾人逐漸多少有些了悟,這才輕哼一聲,解開了謎底,“就是給了運河沿岸買地辦事處的人代管!你們說,連皇爺都和買活軍渾似一家了,我們在買地交幾個朋友,又怎麼談得上是犯忌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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