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就是馬裡帝國的老國王送給朱立安的黃金麵具?”
羊城港外,新建成的衙門官署之中,謝雙瑤饒有興致地掂量起了麵前放置著的暗黃色麵具,“沒想到,北非還挺喜歡搞麵具的,這個麵具的美術風格和埃及有點像啊,圖坦卡蒙的麵具什麼的——文明程度停滯在某個階段的帝國,似乎都喜歡搞麵具,三星堆的麵具也有點非人的感覺,當然,我是外行了,但我感覺那時期的文物還真有點微妙的相似啊。”
當然了,很難有人接得上這個話,因為馬裡帝國麵具是在場所有人唯一見到的文物,其餘兩件文物,他們連仿製品和圖片都沒有看過,一如既往,謝雙瑤隨口一句話,體現的就是她身為天人過人的見識,隻有馬臉小吳敢公然給她銳利的一瞥,仿佛是提醒謝雙瑤似的,她開始報這個麵具的數據了,“重562克,這個麵具並不是純金,經測量是粗劣的金銀合金,可能和非洲的提煉工藝有關,也或許是因為純金太軟,不方便進行細節打造,根據我們的判斷,這個麵具采取的是模具製造結合手工敲製的辦法,所以可以看到麵具上方有細小的捶打痕跡,但整體而言還是采用的倒模工藝,看來馬裡帝國的合金工藝雖然粗糙,但已經具備了流水線製造黃金飾品的能力……”
救命了,固然,任何物品度具備多維度的信息交換功用,謝雙瑤拿著麵具也能說出一二三四來,但她想知道、想利用的可絕非這些技術細節,她捂著耳朵示意馬臉小吳不要再嘮叨,小心地把麵具放回了盒子裡,“原品還是要還給朱立安的,找匠人做個仿製品,這會是買馬友誼最好的證據,值得展示在大博物館中,作為目前來說海外文物區的鎮館之寶。”
“不是海外文物,而是買化地區——潛在的買化地區。”
馬臉小吳有些圓滑地糾正著,謝雙瑤也不禁失笑,“對對對,潛在的買化地區——這話說得很對,不是為了輸出我們的道統,遏製歐羅巴人發展壯大,我我們何必費力遠航到馬裡去做生意?維護這條航道要付出的成本可不低。”
但是,這還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而且越早越好,現在就要比十年後來得好,如果謝雙瑤記得不錯的話,在這個時間段,歐羅巴人在非洲的勢力還不是那麼根深蒂固——根本沒到劃分殖民地,任命總督的地步,也沒有培養出數目龐大的買辦階級,並且把各部落之間的仇恨挑撥到積重難返的地步,真到了那時候,非洲的局勢就變成一團亂麻了,想要解決非洲的困局,在堅持解放戰爭立場這個前提之下,難度極高。
歐羅巴人對非洲的控製達到高峰,至少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年之後的事情,這會兒,英吉利、法蘭西還沒有開始大規模的海外殖民,而弗朗機的無敵艦隊才剛剛開始由盛轉衰,他們在非洲的勢力僅限於維持聖多美島的絕對控製權,在盧安達往下的南非,還沒有什麼歐羅巴國家擁有值得一提的陸上勢力,基本上也就是搞個村落建造港口,和當地的土人酋長達成一致,互相分紅,事實上控製港口一小塊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也是因為北非和南非的發展程度,自古以來就有很大差距,南部非洲正是因為氣候太好了,搞得土壤非常貧瘠,基本發展不了農耕,原住民又不會堆肥育肥,所以基本上是以遊牧為主,很難發展出比較穩固的帝國,曾有的一些古國,也因為國民遷徙頻繁,比較像是部落聯盟,就沒有進入封建統治的可能。
謝雙瑤自己是去過非洲的,她認為把南北非洲混為一談,其實是外國人的傲慢了,非洲人內部的人種、文化差異要比白種人、黃種人還大得多了。北非那塊環地中海地區,孕育的可是人類曆史上最早的漫長王朝,可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在談論非洲的時候,又會下意識地忽略埃及,把整個非洲全看成是原始社會。
北非……值得布局,在南非那塊的幾個港口,至少也要達成雙方的相安無事,保證買活軍的通行權,要辦到這點,可以試著結交現在還沒有劣跡的歐羅巴國家,比如說弗朗機人的老仇家英吉利人,謝雙瑤摸著下巴開始翻文檔了:這個時期英國那邊是誰當政?這個還是很好查的,不像是非洲,基本就沒什麼史料記載,除了歐羅巴人的精神老家埃及之外,其餘地方的考古學在後世也超級冷門,就像是南洋的很多小國小族,資料少得可憐。
從這點來說,歐羅巴已經算是緊隨在華夏之後的開化大洲了,華夏國民習慣了本國曆史的傳承有序,根本想不到,能就史料進行細節爭辯,在全人類角度來說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縱觀全球,也隻有寥寥幾個文明能做到這一點,其餘成百上千個民族,血緣雖然流傳,但文明失落了就是失落了,根本找不回來,甚至還會出現亂認祖宗的事情,仔細想想這是多麼的可笑!
隻有富戶才能修族譜啊,就這點來說,華夏還算是混得不錯的了,固然也有窮困潦倒的時候,可這段時間不至於長到斷代,也不像是埃及,要不是吃了沙漠氣候的紅利,曆史早被忘光了,人種固然還在,但文明已經是死文明了,就像是現在,埃及行省絕大多數住民都相信,埃及天經地義就是奧斯曼帝國的一部分,法老時期的榮光現在也就隻有歐羅巴、君士坦丁堡的一些學者還記得。要等到數百年後,全國人得吃旅遊這口飯了,才開始曆史的再發現,重新拾起老王朝的傳承,尋找自己和金字塔之間的血脈聯係。
“朱立安艦隊立了大功啊!”
想到這裡,謝雙瑤也是不禁再一次感歎了起來,“雖然晚回了三年,但是真的值,不但本職工作不打折扣的完成了,額外還做了超出ki好幾十倍的工作!這一次得到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每一條簡直都是價值千金!——馬蓮,我們大學的曆史係怎麼說的,係主任選拔出來沒有?還有大圖書館也是,這些航海日誌都是寶貴的史料啊!去做個密級評估,脫敏之後多複印幾份,大圖書館那邊不說了,曆史係那邊,非洲史方向這就是很好的基石——對了,我記得當時和他們一起去非洲的還有個傳教士來著,叫……叫……”
“瞿絲微,他是有曆史學研究經曆的,您的意思是讓他先把非洲史研究做起來,開始收集資料?”馬臉小吳不動聲色——馬蓮是她的外號,其來源是顯而易見的,不過也隻有謝雙瑤敢這麼叫她了,謝雙瑤一般在馬臉小吳比較掃興的時候會用這個稱呼,所以這會兒她便紆尊降貴地開始捧捧哏,畢竟,這是領導,雖然馬臉小吳時不時也ua謝雙瑤一下,但那隻是完成她被設定的職能,實際上仍然是在順從謝雙瑤的需要行事。
“嗯,馬裡帝國編年史、桑海帝國編年史都可以做起來,還有麻林地那邊,不也做了田野調查嗎。”謝雙瑤的思緒這會兒是非常跳躍的,“唔,說起來,也該招募華夏境內百族的老人,把民族史修起來,神話學、民俗學研究也該開始奠基了,這些事情估計還是要找那些思想轉化得好的翰林來做,這和咱們找考古學專家一樣,不是進士級彆的文化水平,很難有這麼豐富的積累,沒這個閒情逸致,也沒這麼好的腦子。”
進士的腦子就沒有不好使的,就看在什麼方麵了,有些人不擅長做官搞政治,但擅長做學問、做生意——不管怎麼說至少他們都是很擅長考試的,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他們在買地發光發熱了,買地對於一些中了進士之後,隻做過小官,並無劣跡,隻是受不了黑暗官場,便辭官返鄉的進士群體還是很重用的,隻要轉化得好,並不吝惜學術界的高位,當然,謝雙瑤心知肚明,這會帶來一個不良的副作用,那就是學術地位越高很可能越反動,但沒辦法,比起用人上的局促,至少在現在,這點缺陷是要接受的。
“文學係的係主任已經有候選了,是錢受之,這個人去年還是從敏朝辭官了,過來這裡之後,轉化得還不錯,至少表現很好,而且他在文壇上是很有威望的,有本代文宗的稱號。資曆也比在我們這裡出頭的張宗子這些人要老。神話學、民俗學、考古學這些都歸在人類學分支下麵的話,有一個人選,不知道你怎麼看——徐俠客,讓他兼任人類學係主任,完成奠基工作,你覺得如何?這本來就是和地理學息息相關的事情。”
“有道理,對於這些開荒學科,找係主任的標準要有所調整。”
買地大學在找一些成熟學科的係主任時,除了專業水平之外,肯定還是要考慮到學者本人的威望和性格,畢竟係主任主要從事的是一個碼盤和教學工作,專業能力隻是一個側麵而已,能不能聯絡到有本事的教授,在籌建階段這才是最重要的。但如謝雙瑤所說,有些學科完全是新設計出來的,在大學開設之前,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作為一門學問被單拎出來,比如說民俗學,這比神話學、考古學都難找教授。
因為在此之前,各地的民俗隻是散在各種通信、奏折和、戲文、縣誌之中,完全沒人會單獨歸納整理,那麼在拓荒時期就要找能力出眾的多麵手了,最好一個人能完成好幾個專業方向的拓荒……所謂的一羊多薅!也好在這個時期,學術的專業化、細節化還沒那麼厲害,很多大學者都是出名的多麵手,比如羊毛都快被薅禿了的徐子先,說實話謝雙瑤有時候都感覺自己過分了,有點兒欺負老人的意思,太多事情指著徐子先去做,現在她都不好意思再給他加新擔子了……
至於徐俠客,他還不算很老,正是可以挑戰能力上限的時候,再說地理民俗神話考察,本來就是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放的事情,謝雙瑤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人類學係主任的人選,“就徐俠客吧,讓大學籌建委員會找他灌灌迷湯什麼,再畫個餅,下次帶他去非洲走一遭——你看,這趟非洲下得多值得,他們這麼一跑,整個非洲的局勢我都了然於胸了,要比之前那點消息實在得多!朱立安艦隊全體三等功!承擔關鍵任務,有立功表現的二等功!朱立安、連閩清一等功!”
朱立安一等功這是沒有爭議的事情,如果沒有他的雄辯,買活軍壓根無法插手馬裡帝國,他走之前,還手搓了軋棉機,送給了基塔部落,鼓勵基塔部落種植棉花,為商路開拓打下伏筆,樁樁件件都是意義重大的創舉,連閩清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小覷,把麻林地經營得友好親善之餘,他最大的成就是修好了順利號,讓全員得以順利返航,這裡需要克服的技術難關當真不少。此外,連閩清對麻林地的傳播教化工作也做得很紮實,他的一等功,謝雙瑤認為也不能抹殺。
再往下,從陸路,沿路傳教的胡三吉一行人,朱立安登陸西非之後,率領兩艘船在沿岸周旋試探,補給淡水,和當地的諸侯接觸的船長烏感恩,以及忠誠機靈的船員們,傳教士瞿絲微……這些人的二等功也是實打實的。其實,就是三等功也已經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優厚了——且不說將來提拔、轉業時的優勢,就說政審分能夠兌換的仙器,三等功能兌換到的體檢機會、先鋒藥物使用資格,這都勝過多少金銀珠寶了,很多富商那是要一擲千金才能換到這麼多分數的!
二等功這塊,基本就是走上了提拔的快車道,比如烏感恩、胡三吉,如果買地設立非洲開發委員會,他倆高低也是個輪值主任,和黃小翠類似,在敏朝那邊,就等於是走上了一道布政使的軌跡,少說也是封疆大吏,未來如果有什麼機緣,再往前走一走都是不好說的。
至於一等功,那待遇就更不必說了,職業前景都不必多言了,能立下一等功的人物,無不是‘簡在帝心’,成為重點考察培養對象。物質上,這份功勞足以兌換一個私有的仙手機,還有太陽能充電器。至於說雲縣、羊城港的私房彆墅,這也是標配——這種層次的人才,在大爭之世,你不給予相應的待遇他遲早是要單飛,當然,買活軍因為超出時代的生產力,估計不太有這方麵的問題,但謝雙瑤又何必在這種小事上小裡小氣的呢?有本事的人就是該過得好,這也是給彆人看的榜樣!
“朱立安真是個天才啊!”
她又一次忍不住感慨了起來,這個黑人戰奴,實在是給謝雙瑤太大的驚喜了,“這真是個天才雲集、群星閃耀的年代啊!馬蓮,你看看我們的海港,看看外頭遊弋的那些海船!每一艘海船上都盤踞著一個勇敢的冒險者,一個潛在的,了不起的航海天才!這些天才駕駛著簡陋的帆船,在大洋中橫衝直撞,肆意地改寫著世界的格局——這是個多麼湧動的時代啊!這個天才橫溢的,混亂而又迷人的——大航海時代!”
或許是朱立安的崛起,實在是給了謝雙瑤太多的驚喜——除了他所帶來的利益之外,還有那種貨真價實,改變了曆史的激動反饋,這樣的情緒回饋再來多少次也不嫌多——這本來是個屬於白人的偉大年代,整個華夏和亞洲,就是在此時被時代的滾滾車輪拋下,逐漸淪為孱弱的醜角、反派,曆史就是這樣的殘酷無情,在無數個急轉彎的路口,誰被甩下,誰就要承受最嚴酷的嘲弄和奴役——
但是,謝雙瑤來到了這裡,她站在窗口,凝望著遠處的點點帆影,倒背著雙手,享受著那輕微戰栗的滿足感,檢閱著她所帶來的變化——她締造了朱立安,締造了連閩清,這些黃皮膚黑皮膚的船長,已經開始在世界舞台中縱橫捭闔,把蔚藍的海域染上了屬於買活軍的紅色。
屬於非洲和亞洲的顏色!
大航海時代中,閃耀的群星,出現了新的麵孔,一切都再不會和從前一樣,她真的做到了她設想中最主要的工作——謝雙瑤改變了彬山,改變了福建,改變了華夏,改變了南洋,改變了亞洲,現在,她開始改變這整個世界,她用二十年的苦行,完成了偉大樂章的tro,她改變了這個時代!
再沒有什麼,比這一刻的感覺更能慰勞疲倦的心靈,成就感毫無保留地衝刷著她的心靈,謝雙瑤微微閉上眼,儘情地享受著這一刻,她唇角躍上了最真實的笑容,馬臉小吳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這一切,她的自負、興奮、冷酷,勃勃的、貪婪的、永無止儘的野心——這一切還沒有結束,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她還要再把這龍卷風擴大下去。
所有人都稱頌著謝雙瑤的簡樸、勤政、愛民、克己……這幾乎讓她成為了一個完美的聖人,但隻有馬臉小吳這樣的近臣,這些同樣野心勃勃的男男女女,他們才能偶爾窺見謝雙瑤最真實的一麵,她在這所有一切美德背後毫不掩飾的貪婪,謝雙瑤追求的並非是無止境的權力,她的渴望要更高一檔——她所渴望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是前所未有的影響力,前所未有的改變,世界線正在她強硬的意誌下扭曲,而她每時每刻,都沉浸在這樣的享受之中。這正是她所渴望和熱愛的全部,在這方麵她永遠不會饜足——已經很多了,但還不足夠,還遠遠不夠!
“還不夠!”
在馬臉小吳的默然倒數之中,這個剛剛進入二十五歲,卻已經白手起家擁有了恐怖權力的女軍主猛然睜開雙眼,神采奕奕地說,“還不夠,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她愛憐地垂注著遠方那自己一手打造出的船隻們,“我的艦隊還很幼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還會有更多,還要有更多。”
她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利索地拍了拍手,“現在,開始擬訂外交政策吧,如何利用外交手段,來讓歐羅巴諸國承認甚至主動保護我們到西非的航路……我的初步思路如下,首先,我們要聯係上一切向想和買地做生意的政府,並向他們提出我們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