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武俠修真 > 買活 > 762 訟師風采(上)

762 訟師風采(上)(1 / 1)

推荐阅读:

“訟師?衙門委派的?衙門委派了你做訟師?”

“正是,這是我的調令——從秘書班到法律專門學校的,請您過目。”

東郊靠山,一片鐵絲網攔成的荊棘圍成了的大院跟前,五大三粗的更士頗有些詫異地望著王劍如,就著她的手打量了半天公文,卻沒有把文件拿到自己手上——以王劍如的年紀,他有所懷疑倒也很正常,但從他的行動便可看出來,更士署的訓練還是很到位的,這位更士的舉動完全合乎規矩,不因為來者的奇特而有所怠慢:

一般來說,證明身份的公文,對方是不會上手拿過去打量的,尤其這是門崗,隻起到一個保衛作用,初步判斷為真即可,真要是拿過去了,不經意間有所損毀,那後續追責也是讓人頭疼的事情。所以,穩當的吏目都不會給自己惹這種事情。

“這是秘書班的印信不假。”

很快,這吏目便下了結論,但卻沒有立刻放行,“你是法律專門學校派來的,可有憑據?另外,現在難道在押的人犯,衙門都會給無償派來訟師?這是什麼時候的新規定?”

“那倒不是。”王劍如解釋道,“衙門雖然委派訟師,但也是要經過當事人的親屬申請,這是一個,第二個,這肯定是要收費的,隻是收費不高而已。我們訟師過來,也並非是為了幫助人犯脫罪,隻是要幫著寫文書,解釋官府的用意,告訴他們,什麼樣的行為在買地是犯罪,甚至是朗讀筆錄,讓人犯願意簽字,等等,都是服務的內容。”

她這話不假,孫玉梅等人也都是點頭,實際上,這也是如今買地刑事訟師常見的工作內容,隻是因為如今人們觀念尚未轉變過來,在民間這種服務尚且不為人知罷了,如今民間百姓,還是沿襲了敏地的觀念,提倡‘息訟’,隻有來自江南特定地方的移民會因瑣事登上公堂,並且平時也有學習法典的熱情——毫無疑問,這說的就是之江道、九江道和江南徽州一帶的百姓,這些百姓是最刁鑽最喜歡上公堂的,北方移民則截然相反,任何事情都喜歡在民間調停,說到見官那是打從心底裡排斥。

當然了,這說的都是百姓,商家之間有糾紛,登公調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民商訟師在訴訟之中,起到的作用會更大一些,寫狀子、找證據,彼此駁斥甚至當堂還有要打起來的。而刑案這塊,疑犯的家人乃至訟師,就都要低調得多了,一般都不敢質疑大理寺的控訴,就和王劍如說的一樣,很多時候就是解釋給懵懵懂懂的疑犯聽,他的行為犯了什麼罪,認罪的話要承受什麼結果,若是不認罪的話,要承受什麼結果等等。

如此說來,刑事訟師和更士署、大理寺便不算是十分對立的了,甚至有時候可以說是對更士工作的補充,這位守門人聽王劍如這麼解釋了一番,麵色稍霽,“原來如此,這麼說來,許多案子倒的確是有訟師好些,你們不知道,許多犯人懵懂無知,被抓進來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法,隻知道一味喊冤,殊不知這其實是害了自己,反而會重判,瞧著也叫人著急!”

這時候,三人的學生證,以及李校長手寫的選調書,他也都過了目,確認身份無誤,守門人方才放她們進去,還好心地帶她們去找獄卒,一邊走一邊抱怨起來,又好奇道,“不過,既然這服務久已有了,我們這裡怎麼從未有訟師來過?”

“一個是民間不知道,還一個是刑事訟師實在是少……滿雲縣能找出一巴掌兼刑事訟師的都難,您說吧,這事兒都落到我們三人頭上了,就可見一斑了!”

孫玉梅是最擅長交際的,三言兩語說得守門人也笑了,“倒是!不過你們校長倒也是用心的了,這個案子也合適你們女訟師接手,尤其是王姑娘——”

他掃了王劍如一眼,終究是對她的年紀和體型——以及顯而易見的纏足女娘身份有些擔憂,不過並沒有明言,而是笑著說道,“起碼這些人犯都是斯文人,我們還專辟了一排屋子來關他們呢。若不然,就這幾天,都怕他們出事,男監裡真有些難管的壯漢,就前兒還進來一個搶劫殺人的,哪敢把這些肥羊和他們關在一起。”

這其實是在暗示,王劍如這般的女訟師最好彆接刑事案件,畢竟從體型來講,雙方差距實在太大,以至於似乎大家都本能地認為,雙方最好不要產生交集,對弱勢的一方來說才最安全。王劍如倒不怨怪這大哥多事——做更士的人,和做訟師的一樣,見到的聽說的那就更多了,難免產生強烈的避險心理,因為他們實在是見到太多運氣不好的受害人了,即便罪犯會受到嚴懲,受害人的傷害仍然是實打實的。

不過,她當然也不會就此自我禁足了,而隻是在心底默默地期盼著火銃技術的進步:受到雙腳的限製,她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在防身術上有什麼成就了,用儘全部努力,大概也就是能把上半身鍛煉得健壯一些而已,但是,其實隻要有火銃的話,男女之間,就沒有什麼區彆的……她的腳走路的確不方便,發生衝突時她都不能跑遠,但隻要她拔槍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那就沒人能在她的射程裡傷害到她。

當然,這也需要買地這裡不禁止持有火銃,不過這一點問題應該不大,至少現在的大風氣是要讓民間偏遠地區分槍自保——要是野獸下山也有一搏之力,隻要有口子,王劍如就能設法搞到一把火銃,此外就是希望火銃能儘快小型化、精致化了,不然就現在這重量,除非專業士兵,不然一般人壓根沒辦法隨身攜帶,她就隻能去學匕首了……

一邊心不在焉地思忖著將來的事情,三人一邊也跟著守門人走過了三道鐵門,進入監區:這裡是雲縣最大的監獄,雖然更士署也都有些房間是用來囚禁人犯的,但一旦羈押時間久,或者人數眾多,都會押來此處。

不過,這裡並不是人犯的最終服刑地,買地這裡是沒有坐牢這一說的,這一點和敏地一樣,被羈押隻是在等待判決而已,一旦判決下來,敏地那邊是笞、杖、徒、流、死,而買地這裡要簡單得多,輕罪勞役——和古時候的城旦舂有點像,重罪苦役,而再重一些的話,那就判死刑了,經過六姐複核無誤,當即執行。

監區這裡除了等判的人犯之外,就收容一些勞役輕罪,監區也因此分為幾處:重罪嫌疑犯、輕罪嫌疑犯、勞役犯。這其中勞役犯的區域是最大的,因此前幾日被鎖進來的期貨交易所眾人,便被安置在勞役犯的操場上,臨時發了不少帳篷,這會兒隔著鐵絲網也能看到,大家都在帳篷跟前愁眉苦臉地蹲著身子,雙手牢牢地抓著自己的褲腰——褲腰帶被抽走了,這些富商在寶船上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轉瞬間竟會落得如此狼狽!

當然,他們彼此之間肯定是不允許說話的,到了晚上,若是有人低聲細語喋喋不休,監獄這裡就直接用麻核塞嘴,守門人介紹道,“這裡如此安靜,也是因為好些嫌犯不知規矩,被狠狠收拾了兩三回,又不給他們吃飽飯,這會兒也就都老實下來了,不然,那氣焰囂張得很!”

說著,他便把王劍如一行人移交給直管獄卒,自己告辭而去,三人組熱情地向他道謝,孫玉梅還說想給他介紹親事,倒搞得也是大小夥子的獄卒一個勁地看她,王劍如這裡也很滿意:買地的吏治,還真是頗為清明,這要是在敏地,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說這麼多大豪商聚在一起,那管事的怎麼都得掂量掂量,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就是單蹦一個東家掌櫃進去,隻要肯使錢,那牢房和自家也差不了什麼。

六姐一句話,就能辦成這樣大的事,底層的吏目也不畏懼這些商人和自己頂頭上司勾結,叫他們吃掛落,有底氣一視同仁地對待富裕嫌犯……這些事情都不是真如看著這樣理所當然的,背後折射的是整個係統運轉的效率。

比起一個案子的得失,更讓王劍如看重的,是整個係統的風氣,她極喜愛買地的這種氛圍,曾有的決心,隨著在買地生活的每一天,都隻有更加堅定——她願付出一切,隻為了繼續維護天地間這股子叫人喜歡的正氣。從前敏朝的正氣,對她可沒什麼好處,它的敗壞隻會讓王劍如拍手稱快,如今人世間能有這樣一處所在,這樣的一團火苗,她王劍如能籠罩在它的光芒之下,便已經是極大的幸運和幸福了,她也願用自己的一生來維護它,弘揚它,一個人能有這樣一種東西去維護,其實是非常幸福的事情,所有的坎坷比較起來,似乎也都是值得的了。

有了這樣的誌向,王劍如身上的小病小痛,便顯得無足掛齒起來,對於煩難的工作,也比從前要更加細致了,她今早五點天一亮就起來了,一上午到處奔波,到此時卻依舊是精神奕奕,將鐵絲網後,帳篷中眾人的神色都看了個大概,心中已有計較,當下低聲和兩個師姐交代了幾句,便端正衣裳,越過操場,走進提審室去等待範老七了。

由於訟師的少見,監獄並未特意修建會見區,不過好在提審室內也沒有刑具——買地這裡以疲勞審訊為主,基本是不動肉刑的,所以提審室的氛圍並不算陰森瘮人,範老七走進提審室時,也還算能掌得住,他臉上寫滿了不服和不悅,王劍如看了,暗暗點頭:情緒太滿了,反而有點虛張聲勢,若讀不懂這一層,隻怕還真會被蒙蔽過去,以為他是什麼被冤枉了的良善人。

“範培勤範東家是吧,幸會幸會,我們是經過你妹妹範佩瑤申請,由官府指派,為你做辯護的訟師。敝姓王,王劍如,這二位是我的助手。”

“訟師?”

範培勤先是茫然,隨即顯然是大感荒謬,打量著王劍如滿臉譏誚,“你才多大,就算是訟師?十三娘為何請你來?莫不是要坑我!”

王劍如這一次會見客戶,打定了主意,絕不會做半點違規的事情,一切都要合乎程序,她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不是範姑娘請了我,而是刑事訟師,必須由官府指定,百姓不得自行聘請,否則若是請些潑婦愚夫胡攪蠻纏,又或者是敏地過來的訟師,不熟悉買地規矩還自以為是的,豈不是誤事?我們三人便是官府指定給您的刑事訟師,請東家放心,我們會在法律準許的範圍內,以事實為基礎,以法律為準繩,儘其所能地幫助你的。”

“滑天下之大稽!你們三個之前打過什麼官司?”

……一陣沉默,範培勤這會兒終於忍耐不了了,舉起手抖下袖子,振臂道,“一次官司也沒打過,一次堂也沒上過,來做我的訟師!這不是在幫我,這是在害我!你們回去,我——我要申請換人!我不要你們做我的訟師!”

他的排斥是顯而易見的,也不能說沒有道理,至於這囂張的言行,則有配合情緒,施展演技的嫌疑,王劍如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示意沈期頤道,“逐字逐句,如實記錄。”

沈期頤筆頭功夫很好,她來記錄也是三人商量好的,此時點了點頭,奮筆疾書。範培勤則不免停下發怒,有些狐疑地看著她們,王劍如解釋道,“東家的懷疑,也是有理由的,不過,你要換人那也得等我們回去再往上報,由上頭再指派人下來。”

“現在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彆人符合要求的,或許要等上許久,那東家的案子,隻怕就要等到那時候再往下發展了。您和彆人還不同,彆人沒請訟師的話,就聽憑大理寺、更士署等地的處斷,或放人,或判決有罪,送去苦役,完全聽天由命,自己是使不上一點勁兒的。您有訟師,訟師可以幫您,但也因此,必須把程序走完,完成訟師的辯護,上頭才能繼續發落,這要是一直沒人接手,於您或許有利,或許有害,要是大家都出去了,您因為沒有訟師無法出去,這是有害,要是大家都去做苦役了,您因為沒有訟師而遲遲不能去,那就是有利。”

“當然了,是有利還是有害,這就完全看您自個兒的判斷了,我們這裡不過是按部就班,您想換人,我們回去就交接上報,不過,在此之前,不妨把今天該問的一些話都問清楚,這樣後來要再指派訟師,他們也能根據材料來決定接不接這個案子。”

她如此好聲好氣,倒是讓範培勤不好繼續發作了,當然,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那句‘利害你自己判斷’,範培勤隻要不是傻的,都能體會出王劍如的暗示:要是非常排斥訟師,那豈不就說明是自認結局不利,寧可卡著了?這不是間接認罪了嗎?

“那你問吧!”

他的氣焰有點收斂了,但仍是盛氣淩人,王劍如隻做沒有感覺,點頭應了一聲,開始問起一些最基本的情況:年齡、姓名、籍貫等等,隨後又問了被抓的具體經過,這些都沒什麼不能說的,範培勤一一答了,眼看時間接近正午,王劍如的詢問也接近尾聲,因她語調淡定頗有條理,又展現出一定的口才,這麼一番交流下來,氣氛逐漸緩和,範培勤對她竟也多了幾分讚賞,更主動道,“你這訟師,小小年紀倒是沉穩,若是真沒有旁人,便還由你來做也行,隻是務必要上心,這和學堂可不同,不是能出錯的事情!”

王劍如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立刻感激一笑,仿佛很有幾分急切地道,“當真?那多謝東家!不瞞東家說,我年紀太小,實在是不容易找案源——實則我是半點不差的,更比彆的訟師靈活多了——他們都死板的很那,隻抱著規定不放。”

她回頭瞥了一眼,見沈期頤已經在收拾筆墨了,方才壓低聲音,似乎賣人情一般,低聲道,“您大概不知道,買地的訟師,若是在代理一罪的過程中,發現委托人犯有另一罪,是有舉報義務的,所以我剛才在記錄時都沒問您——您還不知道吧,這幾天已經有人向更士署告發了好幾份小報的事情……我這裡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恍惚聽說和場外交易所也有一定的關係……”

見範培勤的瞳仁猛然縮緊,一刹那間驚慌失措,她便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卻不給範培勤否認和撇清的機會,而是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我沒問,您也不回答,明白麼,誰都沒違反規定,您彆開口,這要開口了,咱們就彼此都麻煩了……”

說完了,也不等範培勤回答,邊站起身來,示意孫玉梅、沈期頤跟上,一跛一跛,飛快地出了提審室……:,,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