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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0 訟師們的日常對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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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吳主任還真就把這案子委托給你做了?她還真放心得下——你今年才多大呀,初出茅廬的,這秘書班怎麼都算是天子近臣,若是按敏地的規矩,說是翰林院都不為過的——這辦事怎麼有點兒想一出是一出的!你這話說得我怎麼就不信呢!”

儘管是接了聘書,也成為了法律小組的一員,但孫玉梅還有些不可置信,在放足女娘權益促進會門前,一等到王劍如,就迫不及待地咋舌起來,好在她的聲音放得很低,不然,這麼勁爆的內容,豈不是要招來路人注意了?

“確實有點兒離奇。”王劍如雖然名字銳意四射,但日常相處卻是頗有分寸,並非萬事都喜好爭辯的狂態,恰恰相反,大多數時候她都很講道理,也善於溝通解釋,對於法律的本質更有清晰的認識——法律事件的結果,往往有強烈的政治因素在其中,這和她的上位一樣,都帶有事件本身之外的因素。

“依我所見,吳主任之所以給我下了聘書,不過因為這是六姐的意思,既然雲縣完全符合標準的年輕女訟師隻有我一人,那麼寧可多配幾個助手,也要把我錄用,否則,為了一件小事還要反複請示六姐,隨意更改,豈不是顯得六姐有欠考慮了?”

“原來如此!”孫玉梅也明白過來,不過亦不免嘀咕道,“其實就是沒重視過,估計還以為咱們這專門學校,和其餘專門學校一樣,欣欣向榮、人才輩出呢,老李頭怕是要被問責了,估計再過幾個月,我們學校得擴招一波。”

王劍如其實也是這樣考慮的,她認為李校長或許也是有所預料,甚至把她派去見吳主任,也是想要隱晦地要一波政策,為自己找到一個訴苦的機會。不過,這些案子背後的博弈,包括對經費的浪費,就都不是她現在該關心的範疇了,王劍如因為這些考慮,實實在在地超越時間,得到了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這才是她這一刻,要儘可能抓住的東西。

“說回案子吧,咱們是下午去約了見委托人,上午最好得找個地方先熟悉一下案情,李校長把他收集到的小報都給我了,我想我們至少先看一遍,也對期貨交易所這個東西有些了解。現在這東西知道的人並不多,就算是有些顧客沒被抓緊去,想必也是諱莫如深,不可能和我們解釋什麼。”

“這話倒是不假,台麵下的東西,《周報》完全沒提過的,可不就得靠小報上的那些邊角料了,真假且不說,至少有個基本印象,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吧。”

孫玉梅這會兒其實沒什麼主意,對於這個和自己專業麵完全無關的案子,她也是又新鮮又興奮,又很有些拿不準——王劍如的訴訟小組一共三個訟師,她自己完全沒有上堂辯護的經驗,孫玉梅也是第一次正兒八經以訟師的身份接委托。

至於第三名女同學沈期頤,她比孫玉梅強一點,但也很有限——這位的父親和哥哥就是紹興出身的刑名師爺,她自己耳濡目染,在紹興也偶爾幫家裡寫狀子,因此就算是有敏地的工作經驗了,不能作為正選。到買地之後,很自然地就選擇做女訟師,除了接婚姻案之外,也為不少商戶提供法律顧問,雖然這個‘不少’到底有多不少,很值得商榷,但也算是三人中唯一有商事經驗的訟師了。

至於說刑事辯護,那不好意思,三人都是完全欠奉。從這三人小組的人選,也可以看出,衙門把六姐的指示多當一回事了,就算是助手,也不敢請老道的男訟師,孫玉梅和沈期頤都是條件部分不滿足的女訟師,就是怕被挑出刺來。

當然,這樣的安排也正合王劍如的心意,要是搞個豪華助手組,那可就顯不出她來了,如今三人辦什麼事都是有商有量,並不因為她年紀小而不把她當回事,這會兒,孫玉梅就認為王劍如的想法很有道理,於是拿上王劍如搬出來的一袋小報,放到自行車前鬥,載上王劍如,到專門學校門口和沈期頤碰了頭,張羅著就把小隊又拉到了自己家裡,她自己獨住一個單層樓的小院子,四間房、水泥抹麵的磚瓦房,雖然不比二層小樓那麼富貴,卻也是極其寬裕的表現了。

這讓和兄嫂父母同住的沈期頤羨慕不已,孫玉梅道,“這也就是我來得略早了幾年,又說和了幾樁得意的婚事,那時候房價也不太貴,咬咬牙,一湊錢又問銀行借貸了一筆,這就買下了,買下之後,還把東邊兩間租出去好幾年哩,等欠銀行的錢還清了,家什也越來越多,進進出出總覺得有另外一家人在挺不自在的,就自己住了。也是當時錢財不湊手,不然,買個兩間小樓的院子,下半輩子就是不做事也夠吃的了,還上什麼學,做什麼訟師啊!”

她笑聲爽朗,很快又說道,“說是這麼說,但我可不能不工作,這是買地的女娘特有的權利哩!隻吃租子不做事,那不成廢人了!”

“你這房子,幾年來怕不是要翻五六倍了!”沈期頤內外查看,也是嘖嘖連聲,十分讚賞,又道,“不過,玉梅姐,我記得你是離婚了的吧?和前頭那個沒得子女?若是要再成婚的話,後續生兒育女還是有些不夠住的。”

“玉梅姐,我建議你簽婚書以前,把這屋子翻修一下,加蓋一層,改成平頂兩層帶地龍的水泥房,該加的都加好,這樣婚書寫起來簡單,直接就是你的婚前財產,登記進來不參與婚後分配。”

這就是訟師,尤其是婚姻訟師特有的角度了,孫玉梅聽了,半點不生氣,深以為然道,“可不是,所以我常勸那些女娘,按如今雲縣這個婚書的風氣,圖什麼彆圖男人有錢——真要圖他們有錢,那就得在婚書上全體現出來,不然啊,竹籃打水一場空,結婚以後就知道厲害了,人家夫妻之間,平起平坐是敵體,你瞅瞅你自己,真能說自己是大太太麼?那受氣樣兒,還不如敏地的姨太太呢。”

這說的是如今買地在婚書上的風俗,雖然婚書的條款,是完全可以自由約定的,但民間畢竟已經漸漸約定俗成,形成了一些‘行規’,你不遵守那倒也可以,就是要求特殊的人,不好在婚介所找對象罷了,若是男女兩人自己相識,情投意合,那婚書怎麼寫倒也是沒人來管的。

沈、孫兩人,都是婚姻方麵的專家,自然是很了解的,如今約定的規矩就是,若是男女相親結識,而彼此條件相當的,婚前的財產,個人都是歸個人的,不參與婚後的分配,經濟權也是約定平等,夫妻雙方都能管錢,至於家務分工,一樣是有十分細致的規定,比如洗衣、清潔這些,都是外包的,花銷從何處出,縫縫補補,敲敲打打,各分了男女,家裡要是開火做飯,那就是一人做飯,一人買菜,大體來說,家務平分。

孩子這塊,則很多人在婚書中約定了隻生一個或兩個,一般來說,隻生一個隨男方姓的,在婚書中都會約定了彩禮,這彩禮的數量就由女方來定了,自己的工作越好,彩禮就越是要得高,若是隻生一個隨女方姓——這樣的情況幾乎不出現在條件相當的婚書裡。

生兩個的,彩禮數量要少一些。若是在約定份額之外,還有多生的,男方要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或者就約定隨女方姓——很明顯,這是在完成生育任務之後,要約束男方的了。

聽起來荒謬麼?似乎是荒謬的,但世界上偏偏就有許多事恰恰是如此荒謬,敏朝的男子還能以七出休婦呢,生完孩子就巴不得男人不育,不也很合理嗎?不管這些細致規定能否落實,至少文書上是這樣寫的,就給將來萬一要離婚,雙方談錢談財產時留下了空間,因此,在相親人群之中,婚書實在是極為重要,不可有絲毫的馬虎。

沈期頤提醒孫玉梅,要注意在婚前完成房屋翻修,便是因為雲縣的房屋,漲價很快,而若是男方也往房屋裡投錢了,將來要是離婚,爭執起來說不清楚,如果衙門認為,男方因參與翻修重建,也按出資對房屋享有份額,那孫玉梅要折出去的價錢就多了。

因此,寧可婚前咬牙翻修完畢,也最好不要留下這麼個破綻來。又或者在寫婚書時就要談好,和房屋相關的所有出資,都視為男方的自願贈予,不參加離婚時的婚配。但這種條款,就儘顯提防了,說不準一門好婚事,也就因此而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當然,門不當戶不對的夫妻,也有他們特有的婚書條款,一般現在常見的就是隔離財產,確保婚前的財產完全屬於富裕的一方,婚後的財產則隻有很有限的部分作為共同財產,孫玉梅如果和條件比她差的男子結婚,婚書裡通常就會寫定了,婚後她一個月拿若乾兩出來維持家用,男方或者出幾百文,或者一文錢不用出,離婚時隻對這筆錢的剩餘進行分配——

如果同時還約定了財產權,由孫玉梅來管錢的話,那,剩多少還不是就她嘴巴說說?也就等於是離婚了男方要淨身出戶的意思。若是倒過來,也是一樣,條件差的一方,很難通過婚姻來徹底改變自己的處境,一旦離婚,除了自己在婚姻持續期間,交完生活費剩下的那點錢之外,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不過,條件也不僅僅隻是收入而已,社會地位、長相、家世都是條件,采取何等形式的婚書,也關係到男女雙方對自身和彼此的認識,初步接觸印象不錯,但談到婚書,最終無法推進,隻能分手告終的相親者非常多見,多半就是因為雙方的認識無法達成一致,這也給孫玉梅、沈期頤這樣的婚姻訟師留下了豐厚的業務空間,互相撮合談心,敲定一份雙方都可接受的婚書,這是真需要幾分功力的,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還有其中操縱人心的小小把戲,都足夠王劍如學一陣子的了。

“有些女娘是真的,巴上個金龜婿,就真當自己飛上枝頭了,勸她寫婚書時多參詳,好麼,隻當你是要抻著兩邊抬價,好多收酬金,看也不看就簽了,好麼,這兒和敏地可不一樣!人家敏地的大老爺們,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那是有本事,惹人豔羨,在買地這裡?外頭的花花狐狸精隻一句話,‘不娶就算強迫’,不得了了,還真能嚇住人,這誰敢去賭更士署放他回來?好容易有些身家了,難道要去挖礦嗎?”

“可不是,立刻翻臉,把她掃地出門,生的孩子都留不下,這時候再哭哭啼啼地要去衙門告官,告他拋棄糟糠,有什麼用?全都是婚書裡寫的,甚至有些連人身權都寫給男方的,直接送到外地去工作,錢一分也不給她——財政權也簽過去了呀,一發薪水就全轉給男方這裡,女方就是管個吃住,要不願如此那你就離婚好了,就是去衙門,衙門見婚書說話,除了叫她想開點,再找個好人家,彆簽這樣的婚書,還能說什麼?”

但凡是做訟師,做中介的,夾袋裡總有不少恐怖故事,講的就是不聽專業人士的客戶,際遇是多麼的淒慘雲雲,但要細問到底是誰,他們就不肯說了——按規定當然也不能說,要為客人保密的。王劍如當然也並不會掃興追問,她聽得也是津津有味,不時發表意見道,“若是沒有受教育的機會,這些是值得同情的,都到買地來了,也受了掃盲班的教育,可以自己朗讀婚書了,還簽下這樣的婚書,那就是咎由自取,這樣的人,便是被坑死了都是活該的,絲毫不值得浪費他人的同情。”

她也就是在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真實的性格底色了,不過到底年紀尚小,大人聽了也不當真,孫玉梅歎道,“說來輕易,也的確是這個道理,可對景兒見了眼淚,心裡也多難受著哩!”

沈期頤倒有點讚成王劍如,道,“其實劍如說得一點錯沒有,衙門就是怕她們不懂,所以規定了,所有簽婚書的人都要能認拚音,要大聲讀婚書,登記處的吏目還要問的,對婚書內容的理解,這三關都過去了,難道還不知道買地這裡是怎麼生活的嗎?還抱持老觀念,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她揚了揚手裡的小報,道,“就算《周報》看不懂,難道這麼數十份的小報,一張都看不到的?小報上或是捏造,或是按原型發揮敷衍出來的婚姻故事,難道還少了麼?這樣都自尋死路,那還叫人怎麼同情她呢?唯有張老師說的那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她說的張老師,正是張天如,孫玉梅聽到這話也是點頭道,“張老師就是有才華,這八個字真簡練——哎,你說你,是不是走神去看社會案件欄了?”

她們三人是在一邊做剪報一邊閒聊,剛剛在做剪報的準備工作:沈期頤調糨糊,孫玉梅準備硬紙殼的大本子,王劍如這裡一邊看報紙一邊聽她們說,這會兒剪報本準備好了,大家這才坐下來要專心乾活。沈期頤笑著一揚報紙道,“這文章和期貨有沒有關係,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呀,免不得看些彆的報道,哎,你們說,李校長是不是也炒期貨?不然他收集這麼多小報做什麼?要不是他這裡有,這些小報可不比周報,老報紙根本無從找去,這些報紙還真巧,期期都有期貨的內容。場外交易所出事,李校表麵不動聲色,私下是不是也嚇得不輕?”

凡是學生,就沒有不喜歡猜度校長、老師的,一想到平時嚴肅端正的老師,私下也有七情六欲,就讓他們覺得有趣。孫玉梅立刻嘎嘎大笑起來,王劍如為了合群,也抿了抿唇,垂頭翻閱了一下報紙,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哎,你們說,這場外交易所,是否還真是這些小報背後的東家?沒準兒,雲縣屢查不明的小報問題,還真是要著落到他們身上呢?”

“這——”

“你還真彆說——”

兩個師姐對視了一眼,也都嚴肅起來,“若是如此,那事情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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