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是川蜀本地的鄉巴佬們了,便是最見過世麵的徐俠客,哪怕他也算是遊曆了南北風光,更是屢次在雲縣、雞籠島蹭到了衙門放映仙畫的機會,對於仙畫這東西早已經是十分熟悉,但此刻見到畫麵上的盛景,也不由得是讚歎而迷醉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實景拍攝,展現的絕對是天界百姓日常生活的景象!也是所有仙畫中,最為罕見的一種,‘天界奇景’!
不錯,任何時候,人和人都是有區彆的,哪怕就連觀看仙畫,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仙畫這東西,對一般百姓來說,一年能看個一次兩次的,已經是運氣極佳了,隻有老資曆的活死人,才能吹噓著從前地盤小的時候,每年除夕閱兵、聯歡會,看天界歌舞的經曆。
現在,買地的領土已經擴大到了兩省,那麼毫無疑問,逢年過節期間也不可能是縣縣都放仙畫,如今的仙畫是采取巡回放映的製度,還是以縣城為最小的單位,一支放映隊在一省周遊,一年能輪一次就非常不錯了,還有些時候,若是六姐過來視察,也會順手放一些仙畫給百姓們觀看,那就是額外的盛事了。
這是買地內的活死人,能享受到最基本的待遇,一年一兩次,看過了這次,上次的也早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根本談不上給仙畫的內容分類。但買地自然也有一幫人是可以三不五時地看到仙畫的,這其中尤其是以上各種學習班的學員為多——學習班經常會動用放映機,用仙畫來教導大家學習天書,尤其是一些高新技術和學習難點,更是如此,很多時候,專門學校的老師也是通過看仙畫來自學天書,再去教導他們的學生。
既然如此,大家觀看仙畫的機會,不也就因此變多了嗎?甚至在一些專門學校,他們常年使用放映機,已經完全不以為意了,有些教職工,不但會操作放仙畫不說,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修複簡單的機器故障呢!
這麼一來,對於專門學校的教職工、時常有機會來上培訓班的能吏,包括放映隊的內部成員等等一批人來說,仙畫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們中頗有一些人,以‘仙畫專家’自命,甚至還為仙畫分門彆類,寫下了不少總結筆記,私下刊發出來,四處流傳,引來更多的外地筆友通信——
雖然《買活周報》對於這些筆記沒有公然刊發,但各地自辦的小報,卻非常歡迎這種講述仙畫的內容,更有趣的是,比起買地的小報,敏地的報紙對於這種內容反而更感興趣,隻要一刊發,反響便是極佳,有一些常年在敏朝生活的敏人,對於仙畫無比向往,雖然迄今未能親自一看,但對這種小道消息卻非常留心,還會做成剪報本收集情報,對於一些筆記中提到的經典仙畫,津津樂道,向往不已,甚至還自費翻印筆記中提到的仙畫故事梗概,自己加以擴寫,在當地十分暢銷,讓他們賺了不少錢呢!
雖然‘影迷’這個詞,還沒有流行開來,但在這群‘畫癡’(眾人對仙畫狂熱的自命)的追捧、議論之下,如今買地的仙畫,也被大致地分為了這幾個門類:第一,教學類,這也是最讓人生厭,在畫癡中最無人討論的一類,人們認為,這些仙畫,畫麵呆板,往往隻是一個教師端坐在一塊黑板之前,講解艱深知識,又無自然風光,又無美人歌舞,畫麵中最多的圖案,不是分子式,就是長長的數學算式,除了那些理工科的匠人之外,在課堂外見到這些東西,實在是叫人提不起興致!
第二,美景類,這類仙畫,是六姐放映時最愛挑選的一種,也是徐俠客這些新晉的旅遊家心中的最愛,那真真是每一幕都美輪美奐,仙畫二字名副其實,若不是畫外音的旁白又或是字幕上的漢字,明明白白提到的地理名詞,和地理書上相當的一致,很多人甚至不能相信,這畫中的景色在本方世界也有,他們甚至認為這完全是天界獨享的美景,又豈是人間配有的東西?
非洲大草原……南北極的盛景,深海奇景、通古斯的原始森林……甚至還有生物書上提到的史前世界,都曾經被仙畫放映出來,但最可恨的,這種放映零零散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讓人很難梳理清楚仙畫的脈絡、門類,就猶如天書典籍一樣,浩蕩難以儘數,隨便拎一個門類,隻怕都比《永樂大典》還要更加龐雜。
就算是徐俠客,觀看放映的機會實在不少,也不能說自己就看全了六姐曾拿出來播放過的美景類仙畫——他之所以加入仙畫圈,也是因此,隻要一想到世上還有他沒看過的美景類仙畫,徐俠客便有一種抓心撓肝的感覺,而若是這仙畫上描繪的地方,他自知這輩子都難以前往呢?那更是比殺了他還要更讓人痛苦的事情了:哪怕就是南北極,有生之年都不是不能想一想,可那九天之上觀雲攬月的視角,還有深海之中,和諸多奇形怪狀的深海生物共遊的畫麵,又豈是此世的人類所能辦到的呢?一想到這注定將無法親眼見證,就不由得讓人深深地浩歎出來。
第三,博物類,這類仙畫,僅次於美景類仙畫,擁躉一樣眾多,和美景類仙畫時而互相結合,主要描述的是在自然之中,各類珍禽異獸的生活,拍攝得活靈活現,似乎就在眼前,也有一些珍奇植物的表現,徐俠客也是極為喜愛,不過,這類仙畫和美景類仙畫一樣,播放的多是域外的事情,華夏境內的內容並不多見,不知道六姐是不是存在什麼忌諱,還是為了培養華夏百姓‘走出去’的心理定勢。
——即便猜測到了她的用意,但眾人也是欣然入彀,大多數美景博物類的愛好者,如今的念想都是想去異域遊曆一番,甚至很多人已經視異域為必得之地,這其中的道理是很簡單的,很多人的第一次仙畫就看的是這裡的景象,第一次認識到的野生動物,就是黃金地的金貓,他們怎麼能不把那個地方視為自己世界的一部分,從而外延到自己的國家,認為這個地方應該是自己國家的一部分呢?
第四類,便是百姓們最為喜愛,而畫癡們反應較平淡的歌舞類了,雖說這樣的仙畫之中,神通幻境威力儘顯,美景紛呈,仙人風姿楚楚,令人目眩神迷,但說到底,鶯歌燕舞那也隻是較低級的聲色耳目之樂而已,很多畫癡認為,那是在生活中沒有其餘的樂子了,才能沉迷其中,但凡是有些新鮮的刺激,也不可能老看歌舞,因此對於歌舞,他們幾乎並不收集談論。
第五類,則是反響不一的紀實類——紀實類,紀的是當代的實,這個分類是新誕生的,曆史很短,不過是兩三年而已,主要內容就是前兩年雲縣運動大會,畫癡們也有愛看的,也有反應平平的,因其剛剛成形,內容單薄,也沒什麼討論的必要,因此不算是什麼熱門的議題。
至於第六類,出現的次數就相當少了,但卻非常的熱門,也是畫癡最熱衷討論、評點、回憶、敷衍展開的一種題材,那就是仙界雜劇——六姐放映這種雜劇的機會是相當少的,很多時候還沒頭沒尾,但每一次放映都有人記下故事梗概,並且給它起一個自己的名字進行總結。
什麼《激光劍傳》、《新四遊記之星遊記》、《上古之我在恐龍世界的日子》等等,哪怕隻放映過一次,都會留下若乾文字記載,這些雜劇到底是真是假,是天界的現實再現,還是天界的幻想,又或者在天界,幻想和現實可以自由轉換?這都是令人興味盎然的議題,甚至還有天界的官話是什麼,天界的人種是否和現世完全一致等等,也都引起熱議。
譬如很多人認為,在天界,華夏也是以漢人為主,外藩終究是不成氣候,或者和漢人分而治之,因為雜劇中,要麼一出是完全以洋番為主,要麼一出就是完全以漢人為主,沒有一出雜劇,表現的是漢洋交融的景象,可見漢洋本就該涇渭分明。
但也有人認為,這些雜劇可能隻是演出曆史的某一個階段,為了還原曆史,所以在人員選擇上才做了區分,譬如說西遊記的雜劇,這也是播放過一出的,戲子全是漢人,這也很好理解——便是有土蕃,選來演唐僧、沙和尚,不也覺得奇怪嗎?土蕃自有土蕃的故事,真正講述那個時代的什麼《激光劍傳》,戲子不就是漢洋雜處,什麼人都有嗎?
徐俠客對於這種題材,因為曾壯著膽子詢問過六姐,得知‘都是假的’,所以興趣並不算太為濃厚,不過他在刊發的書信集中,也是看到過類似爭論的,觀賞仙畫時,偶爾也不由得留了個心眼子,想看看雜劇仙畫中是否有反映天界百姓生活的題材,但遺憾的是,六姐似乎是為了培養百姓對於星際的興趣,尤其熱衷播放星界傳說,大多數雜劇都以星界為背景,想要知道天界的日常生活,隻能在第七類仙畫中找——那就是趣味科普類仙畫中,不免會帶到的仙界實景內容,也是眾人公認最為寶貴的一類仙畫:天界奇景!
天界奇景,在買地這裡,主要特指的就是,萬丈絕壁之上,那猶如仙人彩綢一般的長橋蜿蜒曲折,和雲霧繚繞伴生、碧波萬頃之上,猶如小島一般的大船安渡風浪;崇山峻嶺之中,一個個隧道貫通南北,打通隔斷……這些完全由水泥、瀝青(至少看著是如此)所構建出的奇景。而這種奇景在徐俠客等人看來,迷人之處不亞於美景類紀錄片,更是高過了星界雜劇,因為毫無疑問,星界雜劇中的東西,這輩子是完全無法落地的,可這些橋梁、隧道、大船,卻都是生活中已經有了的東西,隻要跳起來夠一夠,這輩子或許還能在生活中把它們再現出來呢!
“上回看了雲貴道的大橋,有了這樣的大橋,十萬大山又怎在話下?怕不是莽蒼山也要變成天府之國嘍!”
“也不知道我們何時才能把這樣的大橋也修建起來,彆的不說,金陵長江大橋,若是能夠修建一座,從橋上過江的話,那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難道今日的講座,會放三峽大橋嗎?不,三峽好像沒有大橋,但在天界是修了水庫,上回看報紙,有人說他們看的講座仙畫裡,提了一嘴三峽水庫……”
鐵灰色的水泥建築,在徐俠客眼中,似乎比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還要更加迷人,他貪婪地瞧著這艘大船緩緩地開進了水泥堤岸之中,望著江麵上機器船轟鳴而行,船影處處的盛景,同時眼尖地認出了這段航道——“這不就是來時我們曾經過的夔州嗎?隻是——隻是水位上移了!錯不了,錯不了!我登上山峰遠望時,就是如此的景色,隻是山勢比畫麵裡的要更高更險峻!這是……”
徐俠客不由得脫口叫了出來,“這就是夔州啊!隻是州城全被淹沒去水下了……這仙畫!這一幕定然是瞿塘峽不錯!”
“什麼?!”
學員們不禁都是大驚,到底他們是本地人,雖不如徐俠客有識地理的天分,但對瞿塘峽的一草一木,怎不熟悉?之前還隻是覺得這俯瞰畫麵隱隱有些古怪,被徐俠客叫破之後,也紛紛辨認出來,“當真!那是雞公山啊!”
“那是白鹽山!天,隻是都矮了一截,形狀還在的!”
“不是矮了,是水漲起來了——這裡建成大湖了,水蓄起來了!你看!現在這水位,過船多輕鬆!天啊!”
“再沒有險灘了!”
饒是眾人已經習慣了天人的無所不能,此時也不由得目瞪口呆,高叫了起來,“高峽出平湖,有了這水電站……這大湖,三峽當真再也不需要纖夫了!”
“原來……原來隻要有功夫,有科學——這科學比仙術還神奇還好用啊!三峽也能變成大湖!”
不知為什麼,好些本地良善人家的兒女,眼圈都有些發紅了,他們一再反複地強調著:“這可是三峽,這可是……”
“這可是險得不可救藥的三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