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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9 張天如的噩夢(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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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起蘇鬆水師莊將軍,在買地倒也是有一定名氣的,他的知名度主要來源於前妻莊夫人——如今雖然改名叫做謝念恩,但買地這裡,謝實在是一個大姓,而叫念恩、記恩、感恩、佩恩的百姓也是數不勝數,當一個招牌砸下來,能砸到兩三個姓謝的,三四個帶恩字的百姓時,這個姓就有點兒不值錢了,是以,大多數人都還是以其餘外號來稱呼這些人,在這件事上,便都還是用莊夫人來指代這個小有名氣的小腳女子。

這位莊夫人,不論是水師將軍愛寵的身份,還是其攜帶多人卷款攜逃的壯舉,都曾轟動一時,雖不能為人長久銘記——買地這裡的奇人異事確實不少——但這會兒說到莊夫人這三個字,大多數人還是能想起來的,“哦!原來是她啊!聽說這位奇女子,後來去開了一家服裝廠,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轟動一時,隨後歸於沉寂,這是大多數新聞人物的共同軌跡,就買地這裡的情況來說,真有能力長期吸引討論度的,除了政治人物如謝六姐之外,主要都是長期活躍在報刊上,有文章時不時見報的風流人物,譬如采風使開宗立派的張宗子,大探險家徐俠客——當然也少不了買地第一文宗,敏地人送外號‘狂犬’的張天如了,天一君子的名聲是如此響亮,以至於如今他的朋友,多數都戲謔地叫他‘張君子’,以期和敏地的‘張狗’形成對比呢。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仙界人物,反而比現實中的傳奇人物更讓人津津樂道,譬如說,寫下《蜀山劍俠傳》,被封為得道金仙的還珠樓主,還有文章雖短,故事卻讓人餘韻無窮的金庸,也被封為金真人,眾人都認為,這些必定是金仙、真人們從自己的修仙傳奇中所得到的靈感,進而記敘下來,可以說是半自傳體的故事。

甚至還有人從這些作者身上,揣想仙界的生活是何等的寫意風流,想象六姐在降世之前,又是過著如何逍遙的生活,這種從隻言片語中,考證仙界生活的文章,雖然不能公然刊發在《買活周報》,但卻也在小圈子裡十分受到追捧,自成了一個‘索隱派’,張天如還曾好幾次去過索隱派的聚會,領過幾本他們合資印發的內刊呢。

比起這些神仙人物,莊夫人這樣的奇女子,也隻夠議論一時的,眾人大多隻知道她來買,至於來買之後做了什麼,又捐了多少款,那就並非大家關心的內容了——說到捐款,這是現在買地十分流行的事情,郝嬢嬢給敘州同鄉會的捐款,那手筆豈是莊夫人可比的?就說奇女子,千金堂女掌櫃範姑娘,手筆也比莊夫人要大得多。大家隻知道她後來先在雲縣近郊開了一家服裝廠,但未幾又盤出去了,現在去哪裡開廠,就有些不太清楚了。

“現在她是去雞籠島開廠了——一開始她的廠子在雲縣,有點做不起來,雲縣這裡人工貴,好的服裝工人也不好找——都寧願去官營的廠子裡做工,而且,本地的廠子也是不少,貨太多了,要在本地賣,實在是難賣出去的,要往外走船去賣,量又有點兒不夠,現在雲縣這裡,多是大量走貨去北方的廠子,一些樣衣在本地出賣,便足夠百姓日常所需了,小廠子的成本打不下來,就隻能賣款式,她那廠子既然沒有立住,可見款式大概也無甚出奇的地方。”

說這話的是張縣尉,他對紡織業的近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的——因為雞籠島的紡織業也算是比較新興的行業之一,且也麵臨來自雲縣的競爭,雞籠島這裡是新開發的島嶼,可以大片大片成規模的規劃土地,在主食作物之外,所選擇的經濟作物是棉花——其實本來煙草也是可以的,但因為六姐不喜煙草,所以就還是以棉花為主。

這樣雞籠島這裡,紡織廠也比較多見,有官營的,也有私人合股自營的,官營的紡織廠還是往北方賣得多,尤其是棉衣,用料十足,一件的利潤也很高——自然,成本是不低的,自營的無法和他們相比,就主要做本地市場,價格比官營的要便宜不少,當然了,做的也都是成本低的單衫,主要就是走款式,所以張縣尉這裡,時常要處理的就是各私營廠子關於某一款式是否抄襲的糾紛。

“不過是三四年的功夫,早已經不是京城一個張九娘想些點子,便可風靡大江南北的格局了!”

張縣尉這般斷言著,大家不免也跑題地聽他說著各廠的糾紛,探討著《知識產權法》什麼時候能在買地立法——若是六姐起了這樣的決心,那真是一大壯舉了,因為敏朝可是完全沒有知識產權這個概念的,甚至連書冊盜印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絲毫沒有違法。彼此又七嘴八舌地說了好一會兒,才拉回正題道,“這個莊夫人的廠子,哪怕在雞籠島,經營情況大概也不算很好,因其從來也沒有上過衙門——在雞籠島,自營的廠子倘若沒有來衙門告過官,那就是說明做得不算好的,沒有推出過什麼風靡的款式。”

“而倘若沒有被人來告過呢,那就說明其吃二道湯的本事都是沒有,從來沒有跟著賣得讓人眼紅過——多有一些廠子,很是刁鑽,自己不去請裁縫,專門在市麵上蹲著,看什麼好賣,立刻買衣服回來拆著學,用便宜衣料,價格比原版更低幾倍,反而比第一個廠子還要賺得更多,簡直就是這服飾界的‘閩刻’!也就難免三不五時,被人告官來要賠償了。”

書冊之中,閩刻以盜版為主,印刷質量低劣,紙張也是薄如蟬翼、稀如草漿,但價格比精裝本不知便宜了多少,是貧窮學子的恩物,張縣尉這個比喻打算是精到,惹來一群人都是發笑。張天如若有所思地道,“第一個廠,虧錢轉手了,第二個廠聽起來也不算賺,我聽聞她平日還活躍在各色促進會中,出手大方,水師將軍的私蓄有那麼豐厚嗎?不知道她入買的時候,報備了多少,是否有所隱瞞。”

張縣尉——也是他提起莊將軍夫婦一案——便指著張天如道,“不愧是君子,果然敏銳,此案的關竅,多少也在她的財產上——正是因為雙方的賬目對上了,這莊夫人現下才被卷入了誣告案中呢。”

他之前已經說到,原來羊城港的戰事,是和莊夫人前夫,水師將軍莊氏有關,正是因為莊將軍被俘,才讓羊城港的防務形同虛設,雞籠島水師隨即向羊城進發,此次很有可能借勢吞並廣府——

這是很讓買地的活死人提氣的一個消息。不過對莊將軍來說,不是什麼幸事,他被俘之後,按例是要給他建檔的——這一建檔就壞了,雞籠島這邊的檔案中心一查檔,居然發現他原本就有檔案存在——是莊夫人對他的惡行進行大量備案,從備案的內容來看,這莊將軍簡直是十惡不赦,合該千刀萬剮的大惡人,而且這些惡行,描述得栩栩如生仔細無比,簡直就猶如眼見,甚至還備案了證人——多是莊夫人那個服裝廠的雇工,也是她從將軍府帶來的下人,如果依著這些證據,那莊將軍簡直是立刻就要剝皮實草,以儆效尤了。

“說實話,自有備案這個製度以來,我個人的感覺是,能利用好備案這個製度的人往往根本不需要備案。”

說到這裡,張縣尉也是不無感慨,歎道,“利用備案製度為自己牟利,最出名的例子就是敏地皇妃案了,這就是一起典型的違規備案,這莊夫人給莊將軍備案,簡直和說書一樣仔細,文書做得比我自己寫的都漂亮,可仔細一看案卷,她這裡全是證人,沒一個是受害者,或受害者的親友。那些真正親友或自己受害的百姓來備案時,卻是一問三不知,說起話來顛三倒四,很難提供有效的備案信息,光看案卷,都覺得日後能讓衙門主持公道的可能不算很高。”

這一點,衙門法製口的吏目感觸是最直接的,此時陸續又有不少會員到了,聞言也都是點頭歎息,張天如也是心中一動,一邊仔細聆聽一邊隨手記著筆記:《沉冤備案製真能達到初衷嗎?是否已淪為各路神仙利用買地行政力量的工具?》

多犀利,又是一篇銳利社評的材料有了,不過這種文章不能乾寫,少不得也要走訪衙門,向吏目們了解情況,這裡隻能暫且擱下,聽張縣尉繼續說道,“要說夫妻同心呢,真是這個道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隻要不是莊將軍,換了天王老子來,隻怕都要栽在這些備案的坑裡了。誰知道,那莊將軍麵對我們的詢問,也是不慌不忙,反手就拿出了他主船上的一個木箱子——那裡頭竟是滿滿一箱莊夫人的黑材料!”

“這莊將軍,大概是從莊夫人卷款攜逃那一日,便想到了會有今日的情景,竟是從那一刻便開始收集證據,撰寫文書了。他不但提供了曆年來的將軍府賬冊,還取了姑蘇各地的證人證言,還有這些人如今的下落、職司,都是一清二楚,有來有去,這些人三教九流,什麼出身都有,這是百業證人——諸位道友一聽這話,就知道誰的證言更有力度了。”

此時,參會成員已經逐漸到齊,其中有男有女——因為訟師這一行,在買地才剛剛發展起來,因此多是紹興遷移過來的男子之緣故,委員會在從法治口吏目選人時,就會有意識的多選女子參加委員會,達成性彆上的平衡,因此,促進會的會員結構也相差不遠,所以張縣尉就不再用兄弟這個詞了,而是改口稱‘道友’——促進會的會員彼此經常是這樣稱呼的,同道中人自然可以算是道友了。

諸位道友,聽了他的話也都是點頭,尤其是法製口的女吏目,都有讚同之色,這也是一個小技巧了——現如今買地的法治還沒有完全脫離吏目審案製,很多爭執是不開堂審理,讓雙方直接對質的,往往是對立雙方都提交文書,由吏目查看文書,梳理事實後再進行補充性審問,此時常見的商業糾紛,尤以這種形式為多。訟師主要就是幫人寫合規文書的,這和他們在婚書上的作用相差無幾。

既然是要看文書,梳理觀點,那麼雙方論點對立的時候,吏目就要看證人證言了,雖然衙門的訴訟業務才剛剛發展起來沒幾年,但大家很快就發現了不少心得,這其中就有證言采信度的問題,衙門對於百業證人的信任度要遠遠高過單一信源——在這一案裡尤其是如此,莊夫人的證人全都是她的雇工,這是一個非常不利的點,因為有很直接的利益聯係。

莊將軍這裡呢,他的證言集是根據供述案情邏輯逐一采集的,有送錢的商人也有被坑害的苦主——其實很多苦主壓根就不知道自己遇到的困難,是水師將軍府造成的,知道黃師爺找上門才恍然大悟,對前任姨夫人也就更切齒痛恨了,倒是那些送錢行賄的商人,都提到了圈內人對水師將軍府的看法:將軍府的好事情,十成裡九成都是姨太太做主,隻要有人能引薦到姨太太跟前,事情就好辦了,任是再傷天害理的事情,姨太太收錢辦事毫不囉嗦,是絕對不夾纏的。

這其中,還有一個重要證人,是姑蘇城很有名的事媒子——所謂媒子,居中撮合如媒人的意思,有飯媒子、酒媒子也有事媒子,這個事媒子的名字叫做石奇,恰好能和買地這裡已有的情報對上:這石奇的確不是水師將軍府的人,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做事媒子了,便是現在也依然活躍,和買活軍的關係不錯。

而石奇能證明他屢屢直接和莊夫人溝通,並蓋了手印,買活軍通過傳音法螺讓姑蘇那裡的人,和石奇也確認過了,石奇表示了對口供的認可,並且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和莊夫人幾次見麵的情景——莊夫人主意極大,是個女中英豪,石奇好幾件難辦的事情,求到夫人這裡,送了重禮,夫人立刻便想出了對策來,隨後發號施令,下人們遵行如儀,便是給莊將軍掌書房的小廝,都是莊夫人的乾兒子,石奇還求過她,偷了莊將軍的私印蓋了空白通關文書,仿造出通關手令來,在蘇鬆一帶不交稅銀走水運生意。

這就是相互印證了,而且是獨立證人的供述,也讓莊將軍證言的可信度被拔高了許多,雖然其實拔高不拔高的,對他本人的結局沒什麼影響,因為莊將軍是否被治罪不取決於他是否被蒙蔽,而取決於有沒有真正的苦主或苦主親友來備案——如果有真正被水師將軍府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來備案了,那麼,即使這件事是莊夫人瞞著他做的,莊將軍作為將軍府的第一負責人也得坐罪,區彆隻在於,如果買地認定莊夫人也涉案,那她也得跟著栽進來而已。

如果當時水師將軍府的手段再狠辣一點,斬草除根,真沒有苦主來呢?這麼說或許很讓人不快,但——除了初始政審分會很低之外,他們還不會有什麼事,仍舊可以怡然度日,而張縣尉現在要討論的,也不是這個結果是否公平,而是另一個很尖銳的問題。

“倘若莊夫人真的虛假備案,虛假作證,需要承擔法律責任嗎?若需要,該給莊夫人治什麼罪?若不需要,備案製還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嗎?其存在的價值究竟是讓敏地的達官貴人感到懼怕,還是讓沉冤昭雪?從設置初衷來說,備案製是否也和仙界的其餘法律一樣,因生產力不足而完全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換言之,這個問題的實質在於,以如今天下的普遍生產力水平,我們真的有能力追求斷案所依憑的真實嗎?莊將軍和莊夫人必有一人說謊,但——我們真的能找出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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